第三章第三節(jié)
“有一句話,其實我想對你們說很久了。”一只手叉著腰,一只腳蹬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趙非涯背對云沖波蕭聞霜兩人,將右手搭在額上,邊瞇眼打量著遠方的地平線,邊如此閑閑說到。這里,是一條小河的旁邊,河水清淺,本是行軍駐扎后取水的好所在,但當他們的頭領(lǐng)在這里與人說事時,便沒一個會不知趣到再提著水袋向這里擠。經(jīng)過兩天的行軍,云沖波等人已自山區(qū)脫出,開始進入了相當較回平緩的坡地,但在無人和荒蕪等特點上來說,這里仍與先前沒多大分別,整整一個白天的行軍中,云沖波竟然沒有見到任何人蹤。只能與花勝榮說說笑話,與蕭聞霜談些心事,或是探看一下那弱女小音怎樣。說起來,那趙非涯倒也不錯,見小音孤身弱質(zhì),居然派遣了幾名士卒專門照顧與她,倒是不虞有什么掉隊之類的事情,但那些人也不知怎地,雖離戰(zhàn)場,卻仍是冷冰冰的,似早已不會笑了一般,小音雖被他們照顧,卻仍戰(zhàn)戰(zhàn)競競的,時時偷眼來看云沖波,十分的楚楚可憐。云沖波卻不大懂這些事情,只見小音已是有人照顧便覺安心,更喜一事:蕭聞霜倒似是對此安排甚為滿意,言語當中,不覺便已溫和許多。看看前面已是一馬平川,若依花勝榮說法,快馬加鞭,半日便可抵達宜禾城,趙非涯卻忽然傳下將令,教全軍在這方才過午的時候扎營不前,兩人心中雖然懷疑,卻只也好客從主便,但方扎下營趙非涯便已過訪,簡單說明來意,卻是想請云沖波蕭聞霜與他至無人處一敘,兩人心中早已十分好奇,自然一邀便允,與他同至此處。說完這只是使氣氛更加莫測的開場白之后,趙非涯轉(zhuǎn)回身來,目注兩人,緩聲道:“實不相瞞,非涯實乃帝京禁軍將領(lǐng),此來金州乃領(lǐng)有密旨,身懷重任。”這句話一說出來,兩人都大感意外,倒不是為了他自承的身份,而是他竟然自行吐露,更因為他這身份與兩人想象中身份委實大相徑庭。趙非涯卻未等兩人說話,已又續(xù)道:“王命在身,請恕非涯不能吐露此來所為何事,但此事關(guān)系當今天下氣運,非同小可,還望兩位相助。”兩人面色再變,蕭聞霜看一眼云沖波,便道:“然則宜禾的事到底是?”趙非涯再拱手道:“那事其實與非涯的差事無關(guān),實在是非涯一時心動,不忍見一城涂炭。”頓一下又道:“若說無關(guān),卻也未必,無論如何,這里面都有項人在的。”方將一路來龍去脈說了:原來他奉旨西來,本只帶了一隊約數(shù)百名的隨眾,因不便相告的理由而特意選擇自金州的南部進入,欲要橫越整個荒漠后經(jīng)由宜禾轉(zhuǎn)往興慶,卻在一路上發(fā)現(xiàn)了若干個被屠殺殆盡的村子,而在細心檢視之后,他更驚發(fā)現(xiàn)到,那殺人的部隊,竟然是受過極優(yōu)秀訓練的專業(yè)精兵,并非一般馬匪而為,于是決意查清,便將手下散開,他這干手下中許多人本就出身西域,更有一些原就是屯戍卒所出,又都一身好弓馬,自然十分便給,不幾日,便教他發(fā)現(xiàn)了項人的蹤跡,此后便是相互窺探,欲要查清這支部隊到底有多少人,誰為統(tǒng)領(lǐng),又有什么目的。“那一天從山上突擊,其實便是我們準備了許久的一次行動,本意是想要利用黑水兵為餌,將項人的主力引出后再從后攻擊,卻沒想到最后方知那只是一路偏師,項人統(tǒng)軍大頭目也未在其中。”“但,也幸好我們所捕捉的不是項人主力,因為…”“據(jù)我數(shù)名經(jīng)已犧牲掉的手下反饋來的信息綜合所得,這一次進入金州南部,并潛伏于荒原當中的項人部隊,乃是清一色的騎兵,而其總數(shù)約在六千,以我六百人之力,若果對上,那只會是送死。”口稱送死,趙非涯的眼中卻全是驕傲的光,令人感到,他便有著足夠的自信,知道若果不是對手在數(shù)目上有著絕對優(yōu)勢的話,就絕不可能將他和他的手下制伏。但,與那種自信和豪氣相比,更令云蕭兩人在乎的事情,卻是他提供的這個數(shù)字。“你說六千人?!”驚疑交加,蕭聞霜不禁要開口確認,與懵懵懂懂的云沖波不同,她清楚的知道由宜禾至北方邊防之間有多少山水,多少關(guān)卡,也正是為此,她的驚懼,才較云沖波超出十倍有余。(即使一千人,恐怕都已經(jīng)超過了項人操作能力的極限,而六千人,那只可能是在完顏家的最高層出現(xiàn)了問題,只有在調(diào)度那環(huán)節(jié)上進行操作,才有機會把這樣一支軍隊無聲無息的放到金南來,那么…)與趙非涯不同,蕭聞霜已有七成把握可斷定此次的項人頭領(lǐng)便是大海無量的二弟子,河套金族的少族主,金絡(luò)腦,而早已經(jīng)知道鬼谷伏龍與他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合作,只是轉(zhuǎn)眼工夫,蕭聞霜已打定主意:“這絕然是鬼谷伏龍的手腳,只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又見趙非涯目光炯炯,正看向兩人,道:“兩位瞧來對本地的人物事情該比我熟悉,可有什么線索么?”便笑道:“我們只是江湖浪客,那里知道這些。”一邊肚中已在盤算,欲要找一個好些的借口,與云沖波兩人告退離營。太平道與帝姓糾斗數(shù)千年,仇恨虬結(jié),直是不共戴天,蕭聞霜身為太平道重將,一旦聽說這趙非涯乃是負內(nèi)宮密旨而為,所謀之事又寄有帝京的極大希望,當真是恨不得立時便翻臉將他殺了或是套出所負旨意后將之攪掉,那里還肯佐助與他?卻又聽趙非涯徐徐道:“這些項人目的何在,非涯其實也不清楚,只是依此地形勢,估計該是意于宜禾不利,而無論軍事如何,宜禾城內(nèi)外十萬百姓總是無辜,方才決意一戰(zhàn)。”看看兩人神色,又道:“看兩位的樣子,與朝廷或是完顏家大約是有些過節(jié),究竟為何,非涯也不想多問。”始正色道:“完顏家前曾平定內(nèi)亂,現(xiàn)又戍守金州,于國有功,但他們究屬行伍,不解治民,更兼著恃寵而驕,在金州為惡也是極著,這些咱們也都知道,兩位如難忘舊惡也是人之常情,非涯不敢勉強。”蕭聞霜微微皺眉時,云沖波已忍不住道:“但…你又能做什么,如果項人真有六千多的話?”趙非涯微微一笑,道:“若果倚多便能為勝,那宜禾城現(xiàn)就居有十萬百姓,又何必再加駐軍?”又傲然道:“更何況,為軍將者,以卻敵,守土,護民為三責,見敵輒退者,豈有面目食此俸祿?”云沖波心下一怔,正在想到:“這兩句說話好熟,好象在那里聽過…”卻見趙非涯目光微微閃爍,又似睨視,又似期昐,只覺心中豪氣鼓蕩,就如前日在山上一般無二,心中尚未想清楚時,自己便已大聲道:“好,我們也去!”趙非涯眼光一閃,抱拳道:“謝云兄弟的義氣。”更不多言,只一揖,便大步而去,再無回視。稍頃,有輕輕的嘆息聲響起,一閃而滅,卻是出自蕭聞霜的口中。趙非涯回至自己營帳中,靜坐了一會,方向帳外軍士下了幾道命令,不一時間,早有幾人將一女子推入帳中,卻正是小音。將手下盡數(shù)揮走之后,趙非涯在營中踱了幾步,走至小音面前,卻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將兩手抱在胸前,緩聲笑道:“我倒真是有點好奇的。”小音看看他,并沒答應(yīng)。趙非涯已又道:“我很好奇,這兩個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東西這般值錢,竟然讓劉家妹子你不辭辛苦的親自趕來這里料理哪?!”“劉家妹子”四字一說出,小音突然變了。依舊是那佳質(zhì)蒙塵的披衣,依舊是那楚楚可憐的面容,可是,當小音緩緩自椅上立起時,她的眼神卻再非云沖波及蕭聞霜熟知的怯懦與無助,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已再非那種“茫然”和“害怕”,取代掉那種使人“關(guān)心”或是“擔心”的感覺,此刻籠罩在小音身側(cè)的,已是一種有些神秘,有些溫和,又透著一些威嚴的混和味道。看著趙非涯,小音淡淡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她的聲音竟也已改變,雖然柔弱,卻不若原先的恍似浮萍,而更象是鐵質(zhì)其心的一挑香花,嫣然其貌下面,自藏有難折骨干。趙非涯抬頭向天,打了個哈哈,道:“美人如香草,不能自藏,你便妝成什么樣子,我也認得。”小音輕笑一聲,道:“好好一條漢子,幾時和牧風學得這般油嘴。”卻道:“那未說,我可以稱你二表哥了?”說著神色竟已有些認真,眼中光芒凝結(jié),盯在了趙非涯的背上。趙非涯大笑道:“那是自然,不然你想怎樣?磕頭么?”忽又道:“到底為啥,你還沒說哪!”小音定定心神,欠身笑道:“二表哥如果告訴我你為什么在這時候帶人跑來金州,我便告訴你我來這里到底為何。”趙非涯笑道:“哦,這么簡單?”卻又道:“罷了,罷了,關(guān)我什么事。”方轉(zhuǎn)回身來,瞪著小音道:“扯來扯去,我只想說一件事: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最好立刻給我收手。”小音微微一戰(zhàn),道:“你什么意思?”趙非涯冷冷一笑,道:“我的意思,就是你最好就此罷手,不要再在他身上打主意了。”小音微現(xiàn)怒色,道:“你想罩著他兩人?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趙非涯大笑道:“我當然知道。”“唯其如此,我才要保全他們,才要和他們合作。”“太平道的核心人物…那不是最妙不過么?經(jīng)此一事,日后…日后相見,便有交情可攀,便不至沒瞧見人便拔刀拔劍,便有可能心平氣和些坐下說話。”“便在方才,他們已在知道吾等朝廷身份的情況下親口答應(yīng)合作,而今日能夠為了抵御項人而合作,他年或者就可以因其它什么題目再建合作。”“其實,帝姓與太平道翻來覆去打了幾千年,大家都沒有甜頭,早就應(yīng)該想辦法合作了!”小音面色略訝,道:“二表哥倒是胸懷大志哪!”又道:“你想怎樣?”趙非涯冷冷一笑,道:“那個云沖波應(yīng)該就是不死者罷?在太平道眾的心中,他應(yīng)該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罷?這種人會意意外外的撞到我營中來,豈不正是天以授我?我意,便要趁此機會收服與他,使他心腹于吾,日后便好與太平道相見。”方瞪視小音,道:“所以,你最好別暗玩什么花樣,別攪亂了事情,若不然的話,我記著咱兩家的情份,我這支金槊卻不一定清楚。”他說話當中殺氣騰騰,純?nèi)槐闶峭{,小音臉上怒氣數(shù)現(xiàn),卻都被她壓下,欠身福了一福,道:“二表哥好志氣,妹子佩服。”又笑道:“但,吾聞,不能予者,不可求取,那傻小子自己怕都不大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二表哥你又打算用什么辦法來讓他歸心于你呢?”趙非涯軒眉道:“以人心,換人心。”“吾意,將以兄弟待他,禮之如手足,親之如骨肉,必要時,可效前人之事與他拜成異姓兄弟,此子輕俠任義,必不會以怨報德。”他一邊說話,小音的眼睛一邊已是越睜越大,待到他說完時,已連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吃吃道:“你,你要以他為兄弟手足,還要和他結(jié)拜異姓兄弟…”趙非涯此時已走到營帳門邊,雙手抱在胸前向外望去,一邊道:“對。”小音臉色數(shù)變,極是怪異,終于硬壓住了,深深呼吸數(shù)口,嫣然笑道:“好,那妹子就先祝二表哥馬到功成。”趙非涯看她一眼,似有些意外她竟這般好說話,卻沒發(fā)問,只是深深注視一下,便道:“很好。”說著已喚入幾名士卒,教他們將小音送還。只是,士卒方才進來,他卻頓了一下,忽又揮手道:“你們先出去。”又向小音道:“你能夠這個樣子混在他身邊,想必是費了不少力氣,那代價,大約是很久沒和劉家的人聯(lián)系了吧?”小音按膝輕笑,卻不答他。趙非涯也不理她,只笑道:“你既然答應(yīng)了我的事,作哥哥的也不能虧待了你,送你一個情報好了。”便正色道:“其實這消息我也沒什么把握,你聽過便算。”方道:“我二叔可能要回來了。”頓一下,又道:“說確切些,他這時說不定都已經(jīng)通過堂州了。”小音猛一驚,待要追問時,趙非涯長笑一聲,已又將手下喚入,小音便住口不言,輕輕斂衣一禮,隨那幾名軍士去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