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三節(jié)
"認真些,不要大意啊!"
"誰敢輕慢的話,讓老子發(fā)現(xiàn),大皮鞭子抽死他!"
響亮的喝斥聲散去片刻,方有低低的語聲響起,由抱怨,牢騷,譏笑等等元素組合而成的細碎說話,雖聽不清楚,卻又明明白白的透露著他們對于長官的不滿。
總數(shù)超過兩千的步兵,肩盾持刀,被編成五人一組的小隊,正在已被明確劃分成多個細小區(qū)域的雪地山林中搜索著,數(shù)十名軍官打扮的人騎馬掄鞭,在縱橫來去,試圖用喝斥與鞭打來振奮起他們的精神,但,很明顯的,那種收效,簡直連"甚微"兩個字都不配用上。
說起來,其實也不能全怪這群軍士的怠懶,因為,當在深冬的雪山當中重復(fù)尋找,卻又根本不知道該找些什么時,再怎么聽話也好,人也很難不口出怨言。
已是地震后的第十日了,除卻當日公孫三兄弟攜出的三隊人馬外,已又陸陸續(xù)續(xù)自盛京城中調(diào)出了超過一萬的軍士,總計是兩萬六七千人的軍隊被分散在總長百來里的戰(zhàn)線上,按照"檢查并報告一切異樣情況"和"監(jiān)視并阻止所有陌生人"的含混命令,以一種緩慢卻又有效的節(jié)奏將長白山的諸多山頭逐一蠶食著。
而若能俯視下來,更會發(fā)現(xiàn),這些部隊在事實上形成了兩道巨大的人龍,首尾相接,盤旋成圓,將被地震摧殘最劇的一處斷峰殘淵圍住。
那處,本是孤立的巨大雪峰,因是本次異變的震中,而受到了最大的傷害,整座山頭都被削斷,只剩下原來一半多些的高度,而,與雪峰的周圍相比,它的遭遇已可算是幸運:至少,它仍然還在"地面之上"。
雪峰的周圍,曾是低緩的山巒,在這次的地震中,它們未能保護住自己,被那巨手肆意蹂躪撕裂,形成了一道深不可底,最寬處超過百丈的巨大深淵,將雪峰團團圍住,如天意設(shè)下的一道屏障,在將那殘峰與"人世"隔離。
天意無定,天淵寬窄不一,最寬處雖然逾百,最窄處卻只有不足三十丈,不過,當然,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人來說,這已是他們沒法逾越的天塹。
在最窄處,集結(jié)著約五千名由工兵和向由公孫伯硅親掌的近衛(wèi)營構(gòu)成的混和部隊,在地震后的第三天發(fā)現(xiàn)震中,在第五天上鎖定此處為最窄同時也最適宜搭建工事的所在,從那時起到現(xiàn)在,緊張而有序的工作就始終沒有停止過。寬兩丈左右,厚而堅實的木橋,已向著那如無底般的深淵探出了約十丈左右。
以此地的情況來說,這已是堪稱"奇跡"的進度,可是,至少,主持這工程的人并未因之而滿足。
披著一件全黑的斗蓬,公孫伯硅站在一處高高隆起的雪堆上,雙眉緊皺,來回掃視著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工程。
(太慢,還是太慢了,照這個樣子,至少還得要五天時間才夠…)
自發(fā)現(xiàn)此處之后,公孫伯硅便再未離開過這里,整個工程的期間,他一直也默默站立在這雪堆之上,間或發(fā)下幾條命令,卻都是惜字如金的短語,全靠輪流伺于其后的李移子樂何當兩人解令指揮。
三十丈雖寬,但在以"神巫術(shù)"著稱的公孫世家當中,也不是沒有人能夠憑籍法術(shù)之助強渡,可是,決心要"親自"和"完全"掌握此地的每個細節(jié),公孫伯硅不唯拒絕了這一提議,更傳下號令,調(diào)動了數(shù)千精銳弩兵將天淵團團看守,各設(shè)烽火相望,有敢試渡者,殺無赦!
深深的呼吸著,將自己心中的"焦躁"強行壓制下去,公孫伯硅第一千遍的看向深淵對側(cè)的雪峰,那已被他在這五天中看得清清楚楚的雪峰,那看上去已似是近在咫尺的雪峰。
那已在他心中魂牽夢縈了許多年的地方。
每一次看向那邊,他總會激動,總會體味到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渴望與激動。
(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啊,那個守侯了十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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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的南北兩方,大軍的中側(cè),各有一座將營,公孫升濟和公孫紀鑒兩人的臨時行轅便設(shè)于此處,在統(tǒng)御士卒將外圍檢查控制的同時,他們亦擔負著盡量隔絕所有外來者的任務(wù)。只不過,兩人的心里也都清楚的很,在這雪厚峰險路殘斷的深山里面,這根本就是一件沒法可靠達成的任務(wù),特別是,對于那些他們心目中的"目標",莫說兩萬人,便有兩個兩萬人,也沒可能將之完全阻止。
…那些人,若是單憑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就能壓制,今日的大夏國土早已是別個天地。
"伯硅兄令二將軍駐軍于此,其一,是為確保外圍無恙,可,更深一層,或者說是,他真正的目的,應(yīng)該還是為了在那秘密揭開時,將二將軍排除在外吧?"
南方的行轅內(nèi),冷冷的微笑著,無視于公孫升濟的鐵青面色,正徐徐說著的,赫然正是當日曾與公孫伯硅秘會過的"角里先生"。
偌大的行轅內(nèi),幾乎是完全空著的,除了公孫升濟與角里先生兩人之外,只有云飛揚一個人在,他卻并不理會兩人說話,只自扯了張小桌據(jù)坐帳前,在那里自斟自飲。
面色雖然難看,卻沒有阻止,更沒有喝斥角里先生的"挑撥之言",很顯然,這樣的說話,在兩人間已不是第一次。
憋了許久,直到臉色由鐵青又變作紫紅,公孫升濟將捏起的鐵拳重重砸下,震得整張長桌都一陣顫抖,方長嘆一聲,神色轉(zhuǎn)作黯然,細看時,又有幾分狠毒。
角里先生輕笑一聲,道:"二將軍意下如何?"
公孫升濟開口欲答,卻又止住,面色再三更變,內(nèi)心似有極強掙扎,過了一會,忽地開口,卻不是回答角里先生的發(fā)問。
"你說,老三,他現(xiàn)在會是在干什么呢?"
幾乎和公孫升濟的發(fā)問同時,雪峰北方的行轅內(nèi),那宮裝黑衣的高瘦男子瞇起眼睛,手中把玩著那已喝至半干的酒杯,沉吟道:"卻不知道,二將軍,他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他?還能干什么?"
說著輕蔑話語的人,身材不高,略有些胖,面色甚兇,正是公孫家的三當家,公孫紀鑒。
"那家伙,做好人沒本事,做惡人沒膽子,向來都是頭廢物,明明一心想當家主,卻又只會跟著大哥的腚溝子舔,理他作甚?!"
說話中,公孫紀鑒似覺口渴,將案上大尊攫起,一飲而盡,抹抹嘴角,笑道:"那有我,一是一,二是二,若定主意,便決不回頭來得痛快?"
仲趙輕輕一笑,將酒杯放下,笑道:"在下來此之前,公公便曾有言,道是大將軍首鼠兩端,二將軍優(yōu)柔寡斷,只有三將軍擇善固執(zhí),可為大事,果然明見。"
他說到"擇善固執(zhí)"時,若有諷意,公孫紀鑒卻似是全聽不出來,呵呵笑道:"公公高抬在下了,在下那里能做什么大事,只是一個貪財怕死的土豪而已。"
仲趙微笑道:"三將軍只管放心,公公有話,只消此次事成…"頓了頓,又道:"便不成,只消云臺山或是劉家那邊都不能得手,便是三將軍的大功,公孫家加爵一級,永鎮(zhèn)冀北之事,決無二言。"
公孫紀鑒面現(xiàn)貪婪喜色,滿臉的肥肉跳動了幾下,大笑道:"那,在下先謝過仲大人了!"說著已是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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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這個,你能不能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一手還捂著臉,另只手伸在前頭摸索探路,云沖波沒好氣的說著,身后,雖然黑暗當中沒法看清表情,可是,單從那急切而認真的語調(diào)當中,已足可聽出少女的認真與抱歉。
雖然很想發(fā)火,可,當孫雨弓一開始道謙時,怎地,云沖波的火氣就似是長了翅膀,飛到無影無蹤,訕訕的應(yīng)付了幾名句,便自己沿著原本的方向摸索而去,倒是孫雨弓緊跟身后,不住的說話賠不是,倒激得云沖波無名火亂竄,卻偏又發(fā)不出來。
(他媽的,為何老子遇上的女人個個都是這么狠,那野丫頭也就罷了,聞霜…聞霜那一次也算了罷,然后又是這個死丫頭,看上去瘦瘦小小似乎沒什么力氣,卻打的似乎比誰都重,早知道,剛才她未醒時,我就該掐得重些…)
忽聽得先前所聞那幽幽歌聲又起,云沖波正在心煩意亂的時侯,這一下更加火冒三丈,憋悶十分,正想大吼幾聲發(fā)泄一下時,卻聽得孫雨弓道:"咦,原來是這幾個字啊,這一次,可聽清楚啦…"云沖波聽得清楚,心下大震,猛然轉(zhuǎn)手,一把將孫雨弓肩頭抓住,顫聲道:"你,你說什么?那兩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這一下心中激動,手勁甚大,抓得孫雨弓好生痛疼,"啊"了一聲,云沖波方驚覺自己失態(tài),方松手退開,又訕訕道歉,還未說得幾句,孫雨弓卻先"撲哧"一聲笑道:"你這個人好有趣啊!"
又笑道:"我打了你一下你都不在乎,你抓這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大驚小怪。"
云沖波諾諾稱是,心下卻大為奇怪:"從小爹爹就說什么男女授收不親,這丫頭倒是大路的很…"又想起剛才自己為她按掐半天,也未受責(zé)難,心下漸漸了然:"是了,看這丫頭樣子,想來一向都沒什么教養(yǎng),大約也學(xué)不會這些東西,卻不知是誰家的爹娘,攤上這樣的女兒,可也倒霉,果然有錢人未必省心…"他此刻心中早已認定孫雨弓必是什么大富之家的千金明珠,被溺愛出了身刁蠻性子,卻全未想到她到底有多大來頭。
孫雨弓見他忽又發(fā)呆,心底暗嘆一聲,卻早已"習(xí)慣",耐著性子道:"兩句話其實沒什么難懂的,是松州那邊的方言,我也不是聽得太懂,只是大約覺得好象是‘一入鬼谷,永不回頭‘之類的吧…"
云沖波翻翻白眼,口中不說,心下卻大為贊同:&quot;這鬼地方鬼里鬼氣的,鬼谷兩字,當真用得再妙也沒有…&quot;他卻從未聽過&quot;鬼谷&quot;兩字,問孫雨弓時,也未聽過,兩人呆呆對視一會,終于還是無法可想,卻又不甘坐以待斃,各各嘆了若干聲長氣,到底還是打起精神,繼續(xù)慢慢摸入黑暗當中。</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