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美人瓶(一)
夜空晴朗, 深藍色的天幕之上星光點點。
音樂在晚風中蕩漾,像一條歡快奔涌的河流。
盛夏和海榮枕著手臂, 并排躺在露臺上傾聽熟悉的樂曲。在星空之下傾聽這一曲《伏爾塔瓦河》,與當年身在牢獄之中的感受已經(jīng)大不相同。
良久, 海榮輕輕嘆了一口氣,“小夏,你知道嗎?我這幾年過的并不開心。就好像……就好像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已經(jīng)被困死在那個地方了。再也出不來了。”
盛夏沒有出聲。海榮是這樣,他又何嘗不是,他自己都沒想到那一段經(jīng)歷會對他產(chǎn)生這么深的影響。
“或者……只有鏟平了那個地方,你我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得以解脫。”盛夏側(cè)過頭看著他,“我是一定要做這件事的。”
海榮輕輕嗯了一聲, “算我一個。”
盛夏望著頭頂璀璨星河, 無聲的挑了挑嘴角,“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我們要先收拾了身邊的敵人,在這個城市真正扎下根。”
海榮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我剛被關(guān)起來的時候, 一想到他們是靠著從我媽媽那里偷走的東西過著好日子, 心里就惡心的不行。我不想拿回那些東西,我覺得它們已經(jīng)被這些人渣給弄臟了。當時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毀掉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干嘛這樣想?”盛夏側(cè)過頭看著他,“你媽媽的東西,當然要拿回來。哪怕拿回來了你去捐給慈善機構(gòu)呢。”
“是啊,”海榮無意識的嘆了口氣,“所以我現(xiàn)在不那樣想了。”
樂曲走完最后一個音符,片刻后又重新放起。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療養(yǎng)院里那個坐在雪地上彈琴的鋼琴家。在那樣的地方, 也許只有真正瘋了的人才能活得下去吧。
想起曾經(jīng)的病友,盛夏就想到了南唐。他把南唐和吳之軒之間的恩怨情仇長話短說的告訴了海榮,“他現(xiàn)在換了臉,又改了名字,不過經(jīng)紀人沒換。我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了。讓人盯了他一段時間,好像也并沒有很針對吳之軒。”
海榮反問他,“你覺不覺得奇怪?”
“奇怪什么?”
海榮坐起來說:“咱們倆當初要想方設法的往外逃,是因為咱們是被家里人送進來的,而且家里的勢力又太大,走正常渠道根本放不出去。南唐一個藝人,真想出去,讓家里人來接他不行嗎?他的經(jīng)紀人隔三差五就來看他,讓經(jīng)紀人找他的親人也并不是很難的事。”
盛夏呆了一下,“我沒想過。”
“而且這位經(jīng)紀人也很奇怪,”海榮微微蹙眉,“他是經(jīng)紀人,可不是慈善家。一個已經(jīng)斷送了前途的藝人在他眼里能有多大的價值?他不離不棄的照顧南唐,這……說不過去。”他搖了搖頭,“說不過去。”
盛夏對南唐的感覺還停留在當初想設計他們倆但是未遂這件事上,聽海榮這樣一說,心里也覺得莫名其妙。
兩個人想了半天,也沒得出什么結(jié)論。海榮問他,“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細?我跟霍白打個招呼,讓他留心。”
盛夏頓時好奇,“你跟霍白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也沒那么熟,”海榮笑得有些無奈,“當初好歹也是他把咱們帶出來的。你還記得我半路上暈過去的事吧?雖然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回去找我,但總歸是我欠了他一份人情。這后來在國外碰到他,我當然要請他吃頓飯,表示一下感謝。這次說起回國的事情,他正好也要回來辦點兒事,我們倆就搭伙兒一起回來了。”停頓了一下,又說:“他自己說的,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幫忙。”
盛夏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這可稀奇了,霍白原來是這么熱心的人嗎?”
海榮知道他說什么,笑著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別胡說。”
盛夏看他臉上帶著笑,忍不住打趣他,“其實霍白也不錯啊。”
海榮笑道:“你自然會說他不錯……那是你大姨子么。”
兩個人正說笑,就見凱文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對兩個人說:“你們在這里躺了半天,都不怕蚊子咬嗎?”
其實這里樓層高,倒還真是沒太多蚊蟲。但在露臺上躺得久了,還是覺得背后有些涼。盛夏便拉著海榮起來,一起回到客廳去喝茶。
客廳里,霍家兄弟正在商量他們要如何探看泰莉辦公室的事情。
霍白說:“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要不直接找上門去,就說小夏想看看自己以前工作的地方,看看自己母親以前工作的地方,也沒有什么說不通的。他回來這么久,一直避著不去才奇怪吧?”
“不好。”凱文搖頭,“就因為一直沒去,冷不丁說了要去,才會引人懷疑。”
“我也覺得拿開會做借口聽起來比較自然。” 霍東暉說:“小夏要去盛世開會,可以說他是在刻意提醒大家,他也是盛家人這么一個事實。盛河川首先會想到盛夏來耍存在感,或者是要想法子□□,反而不會起疑。到時候開完會了,順路去看看辦公室什么的,聽起來就很自然了。”
幾個人商議了一番,還是決定讓霍白也跟著去。凱文雖然自夸身手了得,但大家畢竟誰也沒看見過,跟他比起來霍白就可靠得多了。
對于這一點,凱文很不屑的做了個總結(jié),“日久見人心。”
這些天來,盛河川讓人做了不少事。從燒倉庫到砸店鋪,進而通過當?shù)胤止镜娜嗣}去干擾“summer”辦廠的事情,但是盛夏的反應卻始終顯得十分平淡,這讓盛河川頗有點兒拳打棉花的無力感。
“這小子的心思,我倒是越來越看不透了。”盛河川低聲自語,“珠寶公司被他誆走了,我吃了個啞巴虧。他要是機靈點兒,就該躲我遠遠的……你說他湊上來是想干什么呢?”
丁浩成站在他身后,因為不知他這話是說給誰聽的,也沒敢接話。雖然辦公室里除了盛河川就只有他一個人,但盛河川可以說話的對象并不只有他一個。外人都說他們倆一起長大,盛河川拿他當兄弟看,他也對盛河川忠心耿耿。但也正是因為這份長達二十年的交情,他才深知盛河川的性子,在他身邊做事,那是一步都不敢走錯的。
“問你呢。”盛河川等了半天,不見丁浩成回話,微微有些不耐煩,“老丁?想什么呢?”
丁浩成嚇了一跳,“老板你問這個……我覺得侄少爺這么做也正常,他那個公司根基都在國外,雖然掙了點錢,但是跟‘盛世’的規(guī)模一比,又算的了什么呢?說不定他看到辦廠的事情進行不下去了,也想跟您和解呢。”
盛河川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他哪里是肯低頭的性子。”
丁浩成隱晦的瞟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白瓷美人瓶,又飛快的移開了視線,“做生意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我想著,他明知道辦廠的事情是咱們卡著他,要想把廠子開起來,自然要在咱們身上想辦法。除非這個廠子他不想開了。”
盛河川說:“你給樓下前臺打電話,把他們放進來。”
丁浩成又意外了一下,他以為盛河川是絕對不會允許盛夏再踏入“盛世”的地盤呢。
“不,”盛河川擺了擺手,“你替我下去一趟,把他們迎上來。不就是旁聽一場股東會議么?這么點兒要求,要是不答應倒顯得我小氣。”
丁浩成猶豫了一下。
“去吧,”盛河川擺擺手,“告訴嚴橋,帶第二個文件夾拿去會議室。”
盛河川現(xiàn)在的想法很簡單,開個會而已,哪天不能開?把今天會議的主要內(nèi)容改成人事調(diào)動不就行了?不討論公司發(fā)展,只討論幾個中高層管理人員的職務安排。這些人都是盛夏母子離開之后才提拔起來的人,只有幾個張三李四的名字,盛夏連誰是誰都分不清,讓他聽聽又怕什么。再者他也有些好奇盛夏的反應,畢竟他做了這么多的事情了,盛夏要始終都不當一回事兒,他也會有些失望的。
丁浩成猜到他的打算,連忙答應了一聲,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盛河川把煙頭按熄在了煙缸里,輕聲說:“走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這個小狐貍到底想做什么。我可不相信他只是想回來開個會。”
出乎盛河川意料的是,盛夏在整個會議期間一直表現(xiàn)的非常低調(diào),就好像他跑到這里來真的就是為了湊個熱鬧開一次會似的。某甲某乙要升到什么職位這種議題居然也聽得十分認真,好像他真的知道他們在說誰一樣。會議室里其他股東們或意外或?qū)徱暤哪抗猓麎焊秃孟駴]看見。
盛河川隔著一張長長的會議桌看著盛夏。盛夏也在有意無意的打量他,看了兩眼就覺得他這位小叔叔看著……有點兒怪。
要說他不重視這個會議,他偏偏衣著筆挺,神情再認真也沒有了。要說他當真重視,可他又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一手夾著煙,一手還把玩著一個尺把高的白瓷瓶。瓷瓶潤白如玉,從盛夏的角度可以看到通透的光澤,應該是上好的骨瓷。
盛夏心里忽然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的感覺,這個瓷瓶看上去并不像古董,他不明白為什么盛河川會如此愛不釋手,以至于開會這么嚴肅的場合也要帶著。
盛夏忍不住又看了幾眼。
盛河川陰沉的眼眸中泛起冰冷的笑意。就在這時,在座的一位股東發(fā)表完了自己的意見,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忽然轉(zhuǎn)頭問盛夏,“不知盛少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盛夏的臉上。
盛夏其實根本都沒聽他在說什么,見大家都等著他說話,他沖著盛河川點了點頭,“請恕我冒昧,不知我能不能看看自己以前工作過的辦公室?幾年沒來過,我剛想起那里還有我的幾樣私人物品。”
一桌人的視線又集中到了盛河川的臉上。
盛河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說:“當然……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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