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新年的煙花(四)
霍東琴一言不發(fā)的拽著他往外走。盛夏心頭一跳,下意識的抓住了海榮。霍東琴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有些無奈,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拉著他們慢慢往前擠。活動室里的人雖然不多,但都靠在窗前還是顯得挺擁擠的。他們幾個人混在里面,動作幅度又不大,因此也并不是很顯眼。
盛夏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周圍都是那一伙兒來交流學習的人。他不認識這些人,一時間也想不到霍東琴這樣做有什么用意。
在離他們稍遠一點兒的地方,南唐正試圖朝著他和海榮站立的方向擠過來,可惜被幾個勾肩搭背的學生擋住了。盛夏隔著一堆人頭默默的與南唐對視了片刻,南唐似乎想說什么,但盛夏的表情太過冷漠,這讓他有些不安。就在他遲疑著要不要擠過去的時候,盛夏卻已經(jīng)面無表情的移開了視線。
一團金色的煙花在窗外砰然炸開,細碎的光點將整個運動場都照亮了。煙花的美總是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一瞬間拼盡全力的綻放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絢爛到了極致,卻也因此給人一種驚艷且驚心的感覺。
隨著煙花的消散,活動室里的燈光也毫無預兆的滅了。突然間陷入黑暗讓整個活動室都躁動起來,盛夏聽到不遠處有男人喊,“怎么回事兒?”
霍東琴猛的拽了盛夏一把,湊在他耳邊說:“衣服脫了跟他換!”
盛夏一瞬間全明白了,他一把拉住霍東琴,“我同伴呢?”
霍東琴嘀咕了一句“麻煩”,伸手拽過另外一個男人,“跟他換!都快點兒!”
這種時候當然沒法子刨根問底,被做了手腳的電路不知什么時候就會亮起來。盛夏飛快脫衣穿衣,覺得當年軍訓急行軍的時候他的動作都沒這么迅速過。等他換好那男人的衣服,十指翻飛的打好領帶的時候,海榮也換好了。兩個人被霍東琴推著往里走,擠進了那一伙助手的中間。
充當主持人的小護士一直在安慰前排的幾個病人,柔聲細氣的說一些打氣的話。喬治王也喊了兩嗓子,說樓下電工已經(jīng)在恢復電路了,讓大家都保持安靜什么的。盛夏猜測喬治王這會兒并沒把停電當回事兒,他的聲音雖然有些不耐煩,但是很平靜,透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事實也確實如此,為了今天的活動,喬治王申請了比平時多兩倍的守衛(wèi),而且他們身上還帶著高|壓|警|棍。從硬件上講,這里不僅僅是重癥樓,七號樓還關押著一群窮兇極惡的重刑犯,保全設施在全國范圍內也是頂級的。從人員安排上講,今天在場的人一半兒以上都是外來的學者,沒人會覺得他們能在這里鬧出事兒來。其余一半兒的病人當中又有一半兒是神智正常的偽病患,他們最清楚這里的各種管理措施,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真正的病患只有幾個,而且都是自閉向的,并不會對外界的刺激做出反應。
過了四五分鐘的樣子,電路果然恢復了。學者這邊的領隊站起來跟喬治王商量,“要不今天的活動就到這里吧。”
喬治王忙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安排人送你們出去。”
盛夏擠在人堆里,一顆心跳得飛快。一只手還無意識的緊緊攥著海榮消瘦的手腕。
活動室里的護士開始招呼病人們集合,就在這時,一個病人很突然的狂躁起來,一把抓起身前的小桌子朝著領隊的吳教授砸了過去。吳教授大概也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變故,愣了一下,還是身邊的助手急急忙忙的拽了他一把,才險險躲過了那張桌子——重癥樓所有的家具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但是因為今天的活動,喬治王臨時找人從辦公區(qū)那邊搬過來幾張桌椅。誰也沒料到這么短的時間里會發(fā)生這種變故。
小桌子擦著吳教授的肩膀飛了過去,砰的一聲砸在玻璃窗上,碎玻璃飛濺開來。活動室里頓時亂成一團。
發(fā)了狂躁癥的男人又拎起了一把椅子開始亂砸。
就在這時,頭頂?shù)碾姛糸W了閃,又滅了。
守衛(wèi)沖了進來,揮動著警|棍試圖制服那個發(fā)起狂躁的病人。他們身上都配著手電,刺眼的光柱在混亂的人影中閃來閃去。盛夏幾乎分不清身邊的人到底是誰,只知道拉著他左手的人是霍東琴,而他拽著的人是海榮。
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一個一個分辨幾乎是不可能的。守衛(wèi)們只能憑衣著先把穿著藍色棉襖的人都集中到活動室的一端,另外幾個守衛(wèi)護著學者們快速往外走。而在靠窗的空地上,那個發(fā)了狂躁的病人正和三四個守衛(wèi)廝打。瘋子發(fā)作起來果然力大無窮,幾個膀大腰圓的小伙子一時間竟然制不住他。
盛夏不知道這個人是米蘭這邊安排的還是南唐那邊安排的,他的心臟砰砰直跳,幾乎要撞破了胸口,甚至不能夠仔細的思考什么,只是機械的混在人群里往外走。他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這個學術交流小組要來這么多人了,人數(shù)太少的話根本不可能掩藏住兩個以假亂真的人。
整個十號樓都停電了,走廊里充滿了一點就炸的暴躁氣息。或許是之前的煙花對病人們產(chǎn)生了一定的刺激,很多病人都在大喊大叫,房門也被砸的哐哐響。守衛(wèi)舉著手電筒在走廊里巡邏,大聲呼喝,還不時的在房門上踹幾腳。
護送他們下樓的守衛(wèi)也被這種氣氛所影響,不住的催促他們快點兒走。
盛夏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走過的最長的一段路了,下樓、轉彎、接著下樓。稀薄的星光從樓梯間的窗口透進來,樓梯間里人影憧憧。混亂中不時有人痛叫說被人踩了腳,領隊的吳教授也很緊張,不斷的催促大家動作都快一些,不要給工作人員添麻煩。
跑出十號樓,一伙兒馬不停蹄的一溜小跑朝著樓后的大門跑去。大門口的警衛(wèi)已經(jīng)收到了通知,打開了一道小門等著他們。門外站著幾個人,都是一副很焦急的樣子,其中一個看見他們就快步跑了過來,大聲喊道:“吳教授,出事了!十分鐘之前學校打來電話,說您的一個實驗室發(fā)生了意外,似乎是爆炸引起了火災……請您馬上回去看看!”
吳教授焦慮的問道:“情況怎么樣?有人員傷亡嗎?”
“還不清楚。”那人說:“但是火勢還沒控制住。您看……”
吳教授遲疑了一下,轉頭對這人身后的一個男人說:“張院長,情況突然,我們現(xiàn)在……”
被稱作張院長的男人忙說:“我剛才就收到消息了,正要聯(lián)系你們,結果就出了這種事……咳,都是意外情況,還請吳教授在給我們做評估報告的時候……”
“哪里,哪里,”謝教授打斷了他的話,“療養(yǎng)院的設施、人員各方面都很好。鑒于病人的特殊性,有些突發(fā)情況我完全能理解。請張院長放心,等這邊的試驗結束之后,我們一定會綜合療養(yǎng)院各方面的情況,給出一個客觀公平的評估。”
“那就好,那就好,”張院長忙說:“我已經(jīng)安排好大巴送你們回市區(qū)。這邊。”一邊說一邊帶著吳教授等人沿著人行道往外走。
吳教授一邊走一邊囑咐他,“我們的東西暫時不要動,我留下兩個人繼續(xù)之前的試驗。我?guī)渌讼然厝ヌ幚硪幌拢瑢W校那邊要是問題不大,我們后天回來。不管怎么說,不能丟下做了一半兒的試驗。”
張院長連忙答應,“沒問題,沒問題。”
一行人不緊不慢的沿著草地中間的小路往前走。草地上錯落有致的栽種了許多常青樹木,在夜色里暗影憧憧,像一群不懷好意的守衛(wèi)。樹影之間有模糊的燈光閃動,看樣子療養(yǎng)院的占地面積遠比盛夏預料的更大。
這是盛夏第一次在神智清醒的情況下踏出重癥院的大門。當他跟著一群助手鉆進停在樓前的大巴時,胸口幾乎要被心臟劇烈的跳動撞擊的爆裂開來。他貼身的衣服幾乎被冷汗?jié)裢福帜_也在神經(jīng)質的微微發(fā)抖。
他竟然真的就這么出來了。
這一切都好像在做夢。
張院長送走了謝教授和他的學生,心滿意足的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雖然十號樓的慶祝活動因為臨時出現(xiàn)的一點兒小問題被迫中斷,但是能得到吳教授的諒解,并且承諾給出一份令他滿意的評估報告,張院長覺得之前幾天辛辛苦苦的各種安排還是很有價值的。
張院長的職位其實是副院長,這就意味著有工作的時候,他這個副院長要沖在前面。但是論功行賞的時候,他要謙虛的站到正院長的身后。誰讓他不姓霍呢,如果他也和正院長有著一樣的身份,那一切當然就不一樣了。
西嶺療養(yǎng)院雖然只是一個半福利性質的醫(yī)療機構,但掛在療養(yǎng)院名下的研究所卻在學術界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這里的幾個研究小組不僅研發(fā)了數(shù)種重要的疫苗,更是在攻克重大疾病方面遠遠走到了同行的前面。他們的研究成果也給霍氏企業(yè)帶來了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
這樣一個重要的機構,人員的安排當然是極其謹慎的。如果不是因為張院長的父親曾經(jīng)跟在霍老爺子身邊當過三十多年的助理,他也不可能坐到副院長的位置上。因此,他雖然對霍院長的種種表現(xiàn)暗中不滿,但是他分得清輕重,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在副院長的位置上再坐十年,然后拿著一大筆退休金去過他富足安穩(wěn)的晚年生活。
張院長是在吳教授等人離開五分鐘之后接到喬治王的內線電話的,喬治王像個瘋子一樣在電話里大喊大叫,被他呵斥了幾句之后才喘著粗氣匯報說:“張院長,出事了!出大事了!這里的人弄錯了!”
張院長聽得莫名其妙,“什么叫人弄錯了?”
喬治王神經(jīng)質的尖笑了兩聲,“吳教授的兩個學生被人打暈了,換上了病人的衣服。這幫孫子,玩的一手金蟬脫殼的好把戲……趕緊讓守衛(wèi)過去把他們的宿舍樓包圍起來,一個都不能溜走!”
張院長心頭一跳,臉色頓時變了,“怎么會出這種差錯?!我剛才送吳教授回市區(qū)!他們那一伙兒都很正常,上車之后吳教授還親自確認過了!”
喬治王幾乎要吼起來,“怎么能放他們走?!”
“學校出事了,吳教授的實驗室爆炸了!”張院長也跟著喊了起來,“海大的校長親自把電話打到我這里,我能不放人嗎?!”
喬治王直喘粗氣,“馬上聯(lián)系司機,務必把這一車人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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