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思量之際,旁邊有官差急匆匆上前稟報道:“大人,金世榮……死了!”
鄧冧一凜,皺眉道:“怎么回事?”
“今晨被人發(fā)現(xiàn)他死在自己房中,是用腰帶吊死的,看起來是自盡,他身邊還留有一封遺書,對污蔑劉琦善、意欲霸占良家婦女的罪行供認不諱。”
鄧冧神色一沉,抬眸朝不遠處的魏連忠看去。
對方原本正在張羅囚犯安置之事,似察覺到鄧冧的目光,回過頭也朝他望過來,須臾,嘴角一翹,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鄧冧目光一淡,隨即轉身離去。
“大人去哪兒?”
鄧冧聲音沉冷:“寶珍醫(yī)館。”
*
劉阿婆白日里做了一些點心,特意要雅虞去衙門時帶給蕭然。
山上沒有什么好材料,劉阿婆讓她帶的都是湯團子,這些湯團不過拳頭大小,有青色和黃色,做時在面粉里混入了艾草和南瓜。用料簡單,味道卻不錯。
雅虞提著籃子,用白布將湯團都蓋好,趁著天色還亮時,早早地下了山。
她到衙門口和官差說了來意,沒想到對方道:“劉琦善?他的案子已經結了,大人說他隨時可以走,你且等著,我這就去叫人出來。”
雅虞一愣,先前不是說……明日才會重審二哥的案子么?
“大人可在衙內?”
“這會兒不在。”
雅虞愈發(fā)迷惑。
那官差轉身進了縣衙,沒過多久,就帶著蕭然走了出來。
幾日未見,他看起來沒有大變化,只臉色蒼白了一些。
雅虞神色一喜:“二哥!”
蕭然沖她一笑。
“二哥,你的胳膊……”
他搖頭:“無妨。”
“這幾日你有沒有好好吃飯?縣衙的人……沒有欺負你吧?”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布滿了憂慮。
蕭然緩緩道:“沒人欺負我,不過我確實餓了。”
“那正好,姥姥做了些湯團,讓我給你帶來。”
她想也未想,拉起他的手就往縣衙大門外走。蕭然垂眸,掃了一眼二人相牽的雙手,目光微動。
雅虞渾然未覺,只拉著他一路走到門外的大樹下坐下。
那是一株年歲不小的香樟樹,綠蔭掩映,奇香幽然。
“就在這兒吃好不好?”她問。
“好。”
她掀開白布,露出底下的湯團。那些湯團,每一個都被捏得滾圓滾圓,瞧著頗為可愛。
蕭然拿起一個,張嘴咬了一口,艾草的清香和豆沙的甜味霎時在他唇齒間彌漫開來。
太甜了。
他眉心不可察覺地一蹙,一抬眸,卻見雅虞兩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眸光微頓,默默地張嘴,咬下了第二口。
“好不好吃?”她問。
他嘴角一動:“好吃。”
她笑時眼睛彎了起來,頰邊的梨渦也若隱若現(xiàn)。
蕭然垂眸,眼睫一低,一時神色難辨。
這時,雅虞竟突然湊上前靠近了他。
那一瞬之間,絲絲縷縷的甜香也隨之飄蕩過來。
明凈的額頭,水色的雙眸,還有桃花一般的粉唇,都近在咫尺。
蕭然一動沒動,只目光幽幽地望著她。
她舉起巾帕,擦拭著他嘴角染上的艾草汁,語氣認真:“這個不趕緊擦了,會很麻煩的。”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雅虞不解。
蕭然凝眉看她:“你的玉佩呢?”
雅虞心頭一跳,飛快垂下眸道:“我怕弄丟……就放在家里了。”
她說話時,眼睫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他沒有作聲,只松開了她的手。
雅虞看他一眼,見他神色無波,以為他是信了自己的話,暗暗松了口氣。
*
是日深夜,木屋內寂靜無聲。
經過這幾日的擔驚受怕,眼下總算渡過難關,雅虞一直懸著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所以夜里一沾著枕頭,就睡沉了過去。
窗戶開著,夜風透進窗扉,帶進一陣沁脾的涼意。
白漢卿覷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蕭然:“尊主體內的真氣已經平穩(wěn)了許多。”
蕭然側著頭望著窗外,似有些心不在焉:“嗯。”
“金世榮的死,就是那魏連忠所為,此人陰險狠毒,不是善類。”白漢卿道。
蕭然聞言閉上眼,臉上掠過一絲厭色:“螻蟻之輩,不足掛齒。”
白漢卿打量對方臉色,猶豫片刻,又緩緩開口道:“尊主,四大堂主的人都已經肅清,咱們再留在此處似乎……”
話未說完,蕭然忽然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白漢卿一滯,驀地閉上了嘴。
“讓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白漢卿過了一會兒才道:“阿虞姑娘為了見那鄧縣令,把自己的玉佩給了茶館跑堂,屬下本有意替她取回來,沒想到對方早就轉手當?shù)袅恕D怯衽宄缮貏e,不出半日就給人買了去,至于是什么人……還不得而知。”
蕭然抬手捏了捏眉心:“從當鋪走的東西,怎么會沒有下落?”
“那當鋪不是正經當鋪,屬下查探得知,此鋪有不少貨物都在暗中流向了黑市,阿虞姑娘的玉佩也是這樣被人買去的。”
*
事后第三日,雅虞才得知金世榮自盡的消息。
她雖痛恨此人欺騙自己、迫害二哥,卻從沒想過要對方死。
而且……金世榮那樣的人竟會自盡,真叫人意想不到。
告訴她消息的,是鄧冧派來的官差,對方還特意帶了鄧冧的話,要她這幾日都在家中好好待著,不要出去亂跑。
蕭然在旁緩緩道:“這位大人還真是心系于民。”
雅虞很是贊同: “是啊,大人雖然看著冷冰冰的,心腸卻很好,還很細心……”
“是么。”蕭然淡淡地一笑。
雅虞正色:“回頭等此事過去,可得好好謝謝大人。”
此時,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對了,還有之前欠下的藥費……”
衙差:“金世榮這個債主都已經死了,姑娘還管那藥費做什么?”
雅虞搖頭:“那怎么行呢?該還的還是得還,一分都不能少。”
衙差見她神情,不似作偽,暗中一哂道:真是個傻的……
*
是日夜里,屋內只點著一盞油燈。雅虞正坐在桌前,動手制作屋里用的香囊。
蕭然在她身邊坐下,隨手拿起一個香囊打量。藕荷色的布料上繡著一只紅眼睛的兔子,右下角還添了兩根小小的胡蘿卜。
他無聲一笑。
“二哥怎么不去歇息?”雅虞看他。
蕭然淡淡道:“你不也沒睡?”
雅虞揉了揉眼睛:“我馬上就好了。”
燭光朦朧,她的面容在黃暈之中顯得愈發(fā)柔和。
蕭然看她片刻,拿起香囊聞了聞道:“還是長甘草?”
“香料太貴,我們只能用長甘草了,”雅虞一邊低頭繡著香囊,一邊輕聲道,“其實我很喜歡長甘草的味道,比起普通的香料,它還更清淡一些,不會熏得人頭暈。”
她話音輕柔,語調和緩,就像初夏的風從人心田拂過。
蕭然凝視著她,一語不發(fā)。
雅虞抬頭朝他看過來:“二哥,你的胳膊還疼么?”
他抬了抬手臂:“不疼了。”
“……過兩日是端午,聽姥姥說朝陽街會有游園會,你要是手上不疼了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看?”她低聲問他時,微翹的眼睫如蝶翅撲閃,眼尾也蘊出幾分輕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燈會?”
“嗯,聽說游園會上還會有雜耍藝人,我想過去看看,我許久都沒有湊過這樣的熱鬧了。”
其實雅虞從前在京城時,就很想上街去看雜技和燈會,但杜如敷對她管教甚嚴,從不允準她隨便出門。
“那位縣令大人不是叫你不要到處亂跑么?你怎么不聽他的了。”他悠悠道。
雅虞抓住他袖子晃了晃,小聲道:“就一會兒會兒,而且只在一個地方,我保證……絕不亂跑。”
蕭然看她許久,慢慢吐出了一個“好”字。
雅虞聞言雙眸一亮,眉眼彎彎道:“果然二哥最好了!”
他笑得一臉溫和,卻突然手掌一揮,滅了桌上的燈燭。
屋里一暗,她當即呀了一聲:“我還沒弄好呢,二哥,你怎么……”
蕭然:“你該睡了,香囊明日再做也不遲。”
*
約莫四更天,白漢卿回到了綠柳山莊。
四大堂主叛變之事發(fā)生后,山莊內的戒備比平素更嚴。
他回來取丹藥,一進豐華堂,就看到戚硯抱劍靠在門邊。
此刻她摘去了面紗,露出真容。雙眉斜飛入鬢,鳳目狹長,瓊鼻朱唇,英氣又不失清麗,令人眼前一亮。
“你怎么在這兒?”白漢卿皺眉。
戚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這話該我問你才是。”
白漢卿搖頭,徑直走到藥格前取藥。
戚硯抿唇:“尊主到底在哪兒?”
白漢卿沒有回應。
戚硯揚手,長劍從劍鞘里彈出,剎那之間,寒光四溢。
白漢卿神色無波:“你敢么?”
“你……”
“你要是這么想知道,下回——大可以自己去問尊主。”
話一說完,他就別過頭不再看她,取了東西轉身大步而出。
戚硯看著他的背影,目光莫測,咬牙不語。
“嘖,真是人各有癡啊……”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冷不丁從背后傳來。
戚硯神色一寒,一劍往后,直指對方咽喉。
她回頭一望,臉色微變道:“是你……”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被抓來綠柳山莊的秦念離。
“你明明是在水牢,怎么會在這兒?”
“區(qū)區(qū)水牢,怎么會困的住小爺我?”秦念離打量她道,“果真是個美人,你們那尊主……艷福不淺吶。”
戚硯瞇起眼睛:“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秦念離擺手:“別別別,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哼,你敢擅自逃出水牢,恐怕離死也不遠了。”
秦念離眼里卻沒有絲毫害怕,他看著她,過片刻,意味不明地一笑:“不見得吧?”
戚硯皺眉。
他壓低聲音道:“只要你想法子幫我逃出去,我就告訴你……你們尊主眼下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