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楊延宗說得一點不錯, 坤氏現(xiàn)如今確實沒什么心思顧及他和季元昊,高度引起坤太后坤國舅注意力的另有其人,那就是虔王。
正確來說, 是虔王和小皇帝。
小皇帝雖然從小沒能養(yǎng)在父王膝下,但這對相貌相似的父子感情卻是極好極好的,宮里雖然錦衣玉食,但實話說真不是個多好的地方,小趙王出生之后,小皇帝就常年處于一個非常尷尬的處境之中。
雖坤太后也待他甚好盡力溫和, 但無奈她不是親生父母且性格強勢關(guān)懷有余而親近不足,所以每個月父母進宮探看就成了小小孩童心里最期盼的事情,尤其是父親。
虔王是真心疼自己的孩子, 當初續(xù)娶小坤氏乃圣旨賜婚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由不得他選擇,后續(xù)局勢走成這樣,也早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撼動, 他唯一能做就是帶著長子多多去探望小兒子,給孩子溫暖,給孩子關(guān)懷, 給予他父愛,告訴他,他并不是一個人。
父子感情是極好極好的。
“母后母后, 我,朕今天能和父王說話嗎?”
這是坤太后在這幾個月里最常聽見的話。對于小皇帝而言, 登基后最好最好的一件事情, 就是他可以經(jīng)常和父王見面了, 而虔王也惦記他, 幾乎天天進宮和兒子小聚。
坤太后笑:“當然可以了,陛下去罷。”
小皇帝掙脫坤太后的手,難得沒有學小大人樣,蹦蹦跳跳雀躍地跑回上陽殿去了。
已經(jīng)整飾一新看不見絲毫上一任主人痕跡的上陽殿,小皇帝雖不常住,但上陽殿暖閣卻是他最喜愛的地方,這里不但是他做功課的地兒,還是他和父親經(jīng)常見面的地方。
“父王!我告訴你哦,今天我寫完三十張大字了,還有昨天,我在御花園捉到一個蟲,小茗子說是西瓜蟲,西瓜蟲是做什么的?……”
隔著兩重珠簾,坤太后卻并未離去,她站在原地,隔著帷幕的垂珠,她可以看見小皇帝親昵地偎依在虔王懷里,雙手圈著虔王脖子,而虔王蹲下,把小皇帝抱在膝上,微笑看著兒子喋喋不休:“玟兒真厲害!”
“西瓜蟲嗎?……”
父子倆溫馨相擁,氣氛融洽得有種水潑不入的感覺。
坤太后面無表情看了好一會兒,才無聲離去。
虔王和小皇帝感情太好了!而小皇帝對虔王極其信任依賴,但坤太后心里,對此卻是不那么樂見其成的。
小皇帝對她,對坤氏而言,都太過重要了!
坤太后其實最希望的就是小皇帝只親近信賴自己,但顯然,事實并沒那么盡如人意。
而隨著小皇帝表現(xiàn)和日常所見,這種無聲的芥蒂其實在不斷地加深。
就差一個引爆點了。
......
宮里怎么樣,蘇瓷就不知道了,她這會正忙著呢。
在昌邑溫泉別莊玩了好幾天之后,兩口子興盡回家,楊延宗這家伙就把他的私賬一股腦都交給她管了。
他之前就想給過,蘇瓷不干,拖拖拉拉大半年,這活兒最后還是歸到她頭上去了。
一項一項的私賬,好多大得讓蘇瓷都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他哪來這么多的錢啊?!不過通閱完舊賬之后,她就找到端倪了,楊延宗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固定的多筆大額入帳,有的是有零頭的,一問他,果然楊延宗輕描淡寫道:“我手底下有幾支商隊。”
有跑國內(nèi)的,但更多是跑北戎安南及西域等國的,跨國貿(mào)易,物以稀為貴,這個就不必說的。
可哪怕這么大的商號入帳,對比起龐大的支出還是不夠,這里很值得一提就是,還有另外一部分每次入帳零頭都是十分整齊的數(shù)字了,超大額,最大一筆竟高達百萬,看得蘇瓷膽戰(zhàn)心驚,小小聲:“你這是挖銀礦了啊?”
楊延宗忍不住笑了,哈哈大笑,重重親了她的唇一下,干脆利落告訴她:“對!你還記得劉應兄弟嗎?”
蘇瓷眨眨眼睛,楊延宗附在她耳邊告訴她:“劉應兄弟還有一對私生子。”
劉應兄弟干的可是殺頭的買賣,多少會有顧忌的,這對孩子,就是為防事發(fā)絕嗣留下的最后一點后路了。
劉應兄弟當初落在他手里直到轉(zhuǎn)押回綏平,足有七八天的時間,對于楊延宗而言,是夠了。
這劉應兄弟確實是個能人,兩人發(fā)現(xiàn)的礦點其實并不止一處,除了商縣那處大銀礦,還在西南另外兩地發(fā)現(xiàn)過礦床痕跡。只不過銀礦采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個商縣大礦已經(jīng)夠他們忙的了,于是另外兩處就沒動過。
蘇瓷瞪大眼睛,她聽得小心肝都顫了,半晌不敢說話,“……你膽子真大啊!”
為了一個商縣大銀礦,這前后多少事,死了多少人啊?尤其風暴中心的劉應兄弟,最后是被處以凌遲極刑的,萬一……
楊延宗斜睨她一眼,末了,淡淡道:“什么都不干,也未必得個什么好下場。”
他早已過了少年熱血的年歲。
不管干什么事,都少不了錢,沒有資本,早晚會落得一個任人宰割的下場。
銀子有了,端看你敢不敢動。
楊延宗就動了。
他柔聲安慰她:“別怕,都不是什么大礦,挖得差不多了,明年就能封棄。”
他摸摸她的臉:“你放心,我定能護住你的。”斷不會讓這丫頭跟著他挨刀子。
蘇瓷還能怎么辦,只好小心幫他把賬目理順理好了。
她翻看賬冊,這幾年間,一筆接一筆的大額支出流向西南和西北,她也沒問,反正他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
她現(xiàn)在需要忙的,是趕緊把撫恤算好,將銀子撥下去。
有時難怪楊延宗膽子大,到了他這份上,支出實在太多了,單單說一場逼宮,麾下部下折損的傷殘的,這些撫恤和日后長久的生活補貼,都歸他了,對比起這一項一項疊加的數(shù)字,坤太后坤國舅給的那些大多數(shù)不能變現(xiàn)的金銀珍寶賞賜真心很不夠看。
另外還有一本冊子,就是當初阿康家里上過的那本報備冊子,都是要么老邁伶仃,要么孤兒寡母,有的甚至小孩眼看直接淪落到親戚家里被磨搓的,這些都是需要盡力去安排,幫著立起生計,把日子過下去。
難怪楊延宗的親兵對他忠誠度這么高,都是有原因的。
這些就不說了,說回蘇瓷手上的活兒,尤其是最后兩項,但凡她核算錯了一項,或安排上有所欠缺考量,對底下人影就是巨大,所以她每一行都萬分小心仔細斟酌,要求是沒有錯漏。
她挑燈夜戰(zhàn),楊延宗就不干了,他回家夠晚了,她居然忙得比他還晚?
在第三天推門進屋她沒有反應,只顧埋頭聚精會神,他直接過去把賬冊抽了,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的懵然抬頭看他的蘇瓷打橫抱起,他惱道:“給你這個可不是讓你熬油點蠟的!”
他轉(zhuǎn)頭吩咐阿正,規(guī)定了,“每天只許她白天干,每天干三四個時辰,再不許多!你們盯著。”
“可撫恤還等著呢?”
他惱:“底下人干什么吃的,他們會看著辦,不差這幾天功夫!”
楊延宗瞪了她一眼,蘇瓷只好舉起雙手投降了,“行,行,都聽你的。”
楊延宗這才滿意了,兩人摟著,翻滾進被窩,嬉鬧親熱了一會兒,蘇瓷圈著他的脖子說:“你吃飯了嗎?”
“吃了,在營里吃的。”
自從前些天那事,楊延宗就自動自覺形成了報備的習慣,就怕蘇瓷誤會他。
他用力親了她一下,問:“那你呢,今天有沒有多喜歡我一點?”
他卸了發(fā)冠,披散長發(fā),在被窩里嬉鬧烏發(fā)有些凌亂,一雙眼線濃長的凌厲眼眸顯得幽黑明亮,在她胸口親了一下,抬頭問道。
蘇瓷:“……”
楊延宗十分著緊這個問題,幾乎每隔兩天就問一下進度。
不知道還以為在搞工程呢。
真讓人壓力山大。
她只好“嗯嗯嗯”胡亂點頭糊弄過去了,趕緊摟著他的脖子親回去,把他的嘴給堵住。
楊延宗果然被成功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喘了一聲,像含著蜜糖一樣舍不得松開,仰頭和她唇舌交纏一會兒,就迫不及待反壓回去!
很快帳內(nèi)就響起了劇急的呼吸和喘氣聲。
......
就在蘇瓷忙碌著賬冊事情的時候,虔王與坤氏的矛盾悄然到達了頂峰。
事件的起因,是因為要給小皇帝挑選太傅。
小皇帝今年才九歲,還是虛歲,教育問題的重要性不言自喻,于是在老皇帝入葬封陵之后,這挑選帝師的工作就提上了日程。
最后,坤太后和坤國舅給老皇帝挑選了內(nèi)閣閣臣陳文儒,文淵閣大學士呂世平,文華閣大學士張廣英,中極大學士奉思信、賈文東,還有內(nèi)閣次輔坤國舅本人,以及一眾侍講侍讀的的庶吉士、學士等。
陣容不可謂不豪華,學識不可謂不淵博,只可惜這些人卻有一個特點,就是一般都是年紀大的,立場中庸,而且多是寒門出身,沒什么世家背景的。
小皇帝要讀書,他重點是讀書嗎?
當然不是,他今日讀的書學的道理,都是為了他日親政做準備的,為了御極四海,為了坐朝理政。
他重點不是讀書,而是在讀書中學會帝皇之術(shù)。
顯然,這群中庸寒門是不行的,一來,他們不會敢頂著坤氏的虎視教會小皇帝獨立坐朝的本事,另外他們會不會也是一個問題。
二來,小皇帝顯然是沒法從太傅團里得到什么助力了。
沒錯,坤太后和坤國舅并沒那么想還朝給小皇帝!更不欲將小皇帝翅膀養(yǎng)得太硬,以免將來反噬。
虔王一看這太傅陣容,他就不干了!當天,虔王與坤太后爆發(fā)激烈爭執(zhí),旁的虔王都能讓步,但這個不行啊,你哪怕給個中等陣容,也不能這樣啊,這怎么行?!
他直接把太傅名單擲了,這個向來溫文雋秀的男人首次拍桌大怒,堅決表示不同意,他說,帝師無論如何也至少從六部尚書侍郎之內(nèi)各選一人,輪流給小皇帝講述各部關(guān)竅,另外還得添上內(nèi)閣首傅左丞相馮太師!
馮太師雖平日看著什么都不理像個白頭不倒翁,但這人心里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姜辛老辣,只要說動他肯真心去教小皇帝,他一個人就能抵上面一整個豪華太傅團。
坤太后自然是不肯的,兄妹倆屢次和虔王爭執(zhí)不下,甚是適當退讓了一些,可這次事關(guān)小皇帝將來,虔王寸土不讓,讓兩人十分惱火。
坤太后:“哥,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她冷冷地道。
本來,他們的爭吵是背著小皇帝的,雙方都沒有在小皇帝面前表露不和諧,只是隨著拉鋸戰(zhàn)日漸持久,小皇帝等了很久太傅也沒定下,也敏感意識到什么,開始詢問了。
“虔王對皇帝影響太大了,本就不是件好事。”
坤太后淡淡道,她不需要,坤氏也不需要,小皇帝再多添一個“皇父”!
現(xiàn)在小皇帝還小,可以后呢,小皇帝總會有漸漸長大的時候。
坤國舅目露狠意:“既然敬酒不喝,那就喝罰酒罷!”
兄妹倆對視一眼,殺機畢現(xiàn)!不是他們心狠,而是這虔王真的太不識相了,既然要斬草除根,那當盡早為妙!
六月,天連降雨,大河南岸有泛濫趨勢,虔王并工部尚書寥圭棠及一眾工部官員虔王陽都北的閔、屏等縣并璩州良州一帶視察壩體及水情,期間舊壩崩塌,剛好正站在基臺的虔王墜河,失蹤了。
消息傳回陽都的時候,小皇帝正在寫大字,小孩一筆一劃,剛好寫到今天最后一張,這時急促的腳步聲踏著雨水沖了進來!
“不好了!陛下,屏縣河堤突然崩石,虔王殿下落水,不知所蹤啊!!”
全神貫注寫就的一張隸書,最后一筆陡然一劃,“你說什么?!”
小皇帝霍地站起,臉色慘白!
......
虔王落水失蹤的這件事,于朝堂來說,不算小也不算大,畢竟虔王雖為帝父,但他過往并沒有在朝中任什么要職,只在工部這個不冷不熱的衙門掛一個差事。
但蘇瓷卻一聽就覺得有些不好了,她顧不上惋惜那個如詩如墨的仙男,她首先想的是,臥槽,坤太后坤國舅夠狠的啊!
那么,他們搞定了虔王,下一個該不會沖著楊延宗他們來了吧?
她猜對了!
果不其然,在下次入宮的時候,她和任氏就很敏感察覺了這種微妙的改變。
她們進宮是因為赴坤太后設(shè)的宴。
男人有男人的宴席,坤國舅那邊主持,至于女眷這邊,就多是進宮了。坤太后雖臨朝攝政,但她總不好三天兩頭就請一大群的文臣武將進宮宴飲,于是男人那邊就交給坤國舅,她主要在內(nèi)宮設(shè)各種小宴,邀請宗室及新舊權(quán)貴家的女眷進宮聚話。
這種皇家茶話會,任氏和蘇瓷這一個多月來也參加過多次,坤太后一貫尚算和顏悅色,而長秋宮宮人太監(jiān)則十分的熱情備至體貼入微,所以這茶話會悶是悶點,但真心不難過。
但今天,才進長秋宮們,蘇瓷就立馬察覺了變化,引路宮女變成了坤太后身邊的二等宮人白玫,并且對方的微笑制式了很多,引蘇瓷和任氏到地方坐下后,白玫就微微俯身,告退了。
蘇瓷接過小宮女奉上的茶盞刮了兩下,和任氏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約而同打醒十二萬分精神。
——就在前幾天,楊延宗和季元昊已經(jīng)拒絕了離都去當封疆大吏了。
兩人和坤氏之間,一下子就變得微妙起來了。
蘇瓷就很擔心自己會成為敲山震虎傳遞訊號的其中一環(huán),偏偏太后傳召,又不能不來。
只是饒是兩人再是小心謹慎,處處留神,有些事情卻不是她們想避就能避開的。
在小宴結(jié)束,坤太后先領(lǐng)著哭哭啼啼的小坤氏進了內(nèi)殿安撫說話,眾女眷紛紛起身告退,兩人也想著趕緊溜之大吉的時候,宮女白玫從內(nèi)殿出來,福了福身:“二位夫人請留步,太后娘娘有些話想和二位夫人說呢。”
蘇瓷:“……”
蘇瓷還能怎么樣,只能站住了。
兩人站了大概有一刻鐘,其他人都走光很久了,殿內(nèi)杯盞桌案仍在不過空蕩蕩的,白玫回來見了,“咦?二位夫人請稍坐,太后娘娘怕是有些時候才和王妃娘娘話罷。”
她又示意小宮女給蘇瓷和任氏重新上茶。
蘇瓷只好和任氏坐回去了。
誰知這么一坐,卻坐出大事情來了!
蘇瓷和任氏的位置是連在一起,這宮殿不大,她們坐席是剛好在接近后殿門的位置,兩人小心看了看腳下和凳子,沒問題,才提著沉重的裙擺坐回去,誰知身子剛一動,忽感覺背后碰到一個什么東西!
“乒嘭”一聲!
是瓷器摔了個粉碎的驟響。
蘇瓷任氏連忙轉(zhuǎn)身,媽的身后這群人什么時候鉆出來的!
沒錯,就是兩人小心提裙坐下的時候,后殿簾一掀,鉆進來兩個抬著條案的小太監(jiān)進來,條案上面,放著一個一尺多高的精致青花美人觚。
這個青花美人觚底座細細,脖子細長優(yōu)美,被一碰,直接哐當摔了個粉碎!
滿地碎瓷,所有人瞬間失色,坤皇后身邊的一等宮女白霜目眥盡裂:“這可是先帝御賜給大皇后娘娘,大皇后娘娘臨終又贈與我們太后娘娘的!!”
先帝御賜!
還是御賜給前任坤皇后的,大坤皇后就賜給現(xiàn)任坤太后啊!
艸,這個罪名可扣大了!
蘇瓷心下一凜,只得咬緊牙關(guān),和任氏“啪”一聲跪在地上。
這地兒沒有地毯,光滑的水磨金磚又冷又硬,沒一會兒,膝蓋就又麻又痛。
她們足足跪了半個時辰,但卻并沒有見到坤太后,據(jù)說坤太后大怒,最后在梁姑姑的勸慰下,梁姑姑出來將二人訓誡一番,之后才允許告退。
媽的,疼死了!
蘇瓷這輩子還沒吃過這樣的啞巴虧,氣死她了,腿又疼又麻,掀起一看淤青了一大塊,只可惜楊延宗沒在家,這幾天的敲山震虎并不獨她,坤國舅開始小幅度削楊延宗季元昊手里的兵權(quán),他連續(xù)昨天連今天都待在營里。
阿正和張婆子說給楊延宗送信,蘇瓷想了想,搖了搖頭:“先不用了。”他還忙著,況且打碎那個花瓶確有其事,作為臣子一方,這個小啞巴虧只能注定咽了。
她叫人打了熱水和冷水,輪流冷敷熱敷,又搽了藥酒揉開淤青,爬上床睡了。
不過蘇瓷沒想到的是,沒過兩天,又來了!
這一次,是“失言”。
天知道!她和任氏基本都沒說話,只是旁人聊起話題,坤太后問她們意見,兩人很謹慎回答了,誰知坤太后突然翻臉,把她們又罰了。
不過,其他人被叫進去訓誡,訓誡完應該就走了,就她和任氏和苦哈哈地跪著。
得,不管她們說什么,人家就是來找茬的,沒了這個茬,還有下一個,誰讓人家是國母是太后呢!
一連兩次,蘇瓷身心疲憊,被扶著爬上車時,她對任氏說:“不行了,我下次不來了。”
頻繁被召進宮赴宴,不知道還以為是什么恩寵呢,顏氏就酸溜溜過幾次,就合該讓她進來跪跪!
他媽的,蘇瓷說什么也不再來了!
“任姐姐,你呢?”
任氏揉了揉膝蓋,對蘇瓷溫柔笑了笑,卻搖了搖頭:“你還能說舊傷復發(fā),那我呢?”
蘇瓷去年重傷,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她卻不行。
“況且,夫君如今對上坤氏,已是多有不易,我也幫不了他什么忙,不添亂總是好的。”
坤太后最多讓她們跪跪,其他是不可能有的了。
等回去以后,任氏忍痛熱敷了許久,總算好了些許,季子穆心疼極了,要留著給父親告狀,最后被她給攆走了。
季元昊也很忙,忙得不可開交,他勢力不比楊延宗小,但獨立卻比對方晚,連應付坤氏小動作加理自己的事,忙得三更過半才回家。
任氏留了一盞燈等他,廚下備著熱水,又熱騰騰下了一碗銀絲細面,吃下去渾身舒服了起來。
季元昊拉著任氏的手,關(guān)切問:“今兒進宮怎么了?太后可有為難你?”
任氏溫柔微笑:“沒大事,就訓斥一二,你別管了。”她心疼摸摸他眼下青痕,“還是趕緊休息罷,明兒還得早起呢。”
季元昊確實很累,任氏這么說,他也就信了,不過他還不能歇,他還有些暗中的事務(wù)要處理,于是拍拍任氏的手:“你先睡,我去前頭書房一趟,今晚就在那歇下了,你別等了。”
話罷就匆匆起身去了。
任氏提了燈,一路送他到房門,如水的目光追隨他的背影沒入黑暗,許久,才收回視線,小心扶著門回到床邊,在丫鬟攙扶下慢慢躺下。
......
任氏選擇默默付出,愛護夫婿,從不肯拖季元昊的后腿,寧愿自己默默忍受。
蘇瓷可不干!
她可不憋著的,不管是吃了虧還是立了功,得趕緊告訴當事人啊,不然誰知道呢?!
她返家沒多久,楊延宗就回來了,她立馬就把腿給他看了,并且苦哈哈說:“快疼死我了,跪了快一個時辰,下次打死我也不去了!”
楊延宗拉起她兩條腿兒,瓷白細嫩的肌膚上兩塊極顯然極大的淤青,前者未褪全,后者又新上,又青又紫,藍藍淤淤,包裹了她整個膝蓋,甚至延伸到大腿和小腿邊緣了。
楊延宗臉色當場就變了,陰沉地像要滴出水一般,他暴怒:“好一個坤氏!!!”
從牙縫里蹦出這句話,當場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不用蘇瓷開口,他冷著臉說:“不去了,回頭你就稱病,就說舊疾復發(fā)。”
楊延宗恨極,冷笑。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允許蘇瓷進宮的,至于他和坤氏之間的矛盾,早晚爆發(fā),早一點和晚一點差別也不大。
他親自給她搽藥油,揉開淤青,等哄睡了她,又翻身下床,把阿正張婆子等人劈頭蓋臉大罵了一頓。
第一次為什么不告知他!
都干什么吃的!是不是不想混了!!
阿正吭吭哧哧:“……夫人令不許。”
蘇瓷對身邊的人令行禁止是好事,楊延宗無意拂她威嚴,惱到最后,只命阿正等親兵一人下去領(lǐng)二十大板。
于是,接下來蘇瓷就開始稱病,宮里說什么也不去了,有召人太監(jiān)來她就躺著裝病,后者也不能硬扛著她去,拉鋸一段時間,最后走了。
來得幾次,就沒再來了。
于是,蘇瓷就重新快樂起來了,膝蓋疼,她就不站,坐著算賬,還有搞大蒜素。
大蒜素制備相對容易,原料又易得,是個難得比較適合推廣的滅菌藥品。
她就琢磨著嘗試一下,最近在做規(guī)范制備步驟和嘗試推廣計劃書。
她本來也不急的,但這段時間見過私賬上這么多因為創(chuàng)后治療不到位而殘疾甚至死亡的兵士及其家眷的艱難生計,她這種心情就不由得變得迫切起來了。
期間,任氏來家里看過她。
任氏的膝蓋已經(jīng)腫起來來,上車下車都要攙扶,但她懇求,讓蘇瓷不要告訴季元昊。
任氏苦笑:“告訴他又能如何,阿瓷妹妹,我們家是宗室。”
蘇瓷不禁啞然。
就很現(xiàn)實的,蘇瓷是外臣之妻,到底隔了一層,她稱病死活不進宮,坤太后一時也奈何她不得。
而任氏就不一樣了,別忘了季元昊是宗室,作為宗室婦,坤太后能隨時召任氏進宮,不需要任何理由!她訓斥任氏,懲戒任氏,甚至任氏不去,她還能遣嬤嬤到府訓責,到時任氏也只能跪著聽訓。
任氏處境其實比蘇瓷更難的,她說出來,目前季元昊除了憤怒,也暫時做不了其他。
就正如楊延宗,如此暴怒,但君臣名分在頭頂壓著,他也只能讓蘇瓷稱病不去,避其鋒芒。
季元昊已經(jīng)夠忙夠累的了,最重要是,她從他言語中聽明白他的計劃是暫時沒打算和坤氏一下子翻臉的,任氏不愿意給他添加心理壓力,更不愿意在計劃上拖他后腿。
任氏懇求蘇瓷:“你別告訴他,好嗎?阿瓷妹妹,當我求你了。”
蘇瓷還能怎么樣,只能點了點頭,說好了。
她送了任氏好幾瓶傷藥,都是楊延宗精心給她找的,任氏不張揚,手里大概也沒什么好藥吧?
蘇瓷有些怏怏,回來問楊延宗:“任姐姐讓我別告訴季元昊,你說好嗎?”
楊延宗不以為然:“人家兩口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他熟練卷起蘇瓷的褲腿,看淤青都褪了,兩只膝蓋又白生生的,十分滿意,低頭親了一下,笑道:“你還是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男人吧!”
他惦記著她,忙里抽閑回家看她,可不是聽任氏季元昊之間的破事來的,楊延宗箍著她,湊近親她,含著她的唇吮了一會兒。
“等明兒啊,你就去昌邑吧,去溫泉莊子住段時間。”
兩人親熱了好一會兒,楊延宗瞇了瞇眼,他和坤氏之間的矛盾即將升級,在此之前,他得先把媳婦送走,以免坤皇后又來找她的麻煩。
思及此,他眉目泛冷。
“哦。”
蘇瓷應了,但有點點擔心:“怕嗎?”她說的是坤氏。
楊延宗安撫拍拍她的背,“你別管,好好把身子養(yǎng)回來才是正經(jīng)的。”
正事說完,他又湊過來親她,蘇瓷趕緊推他的臉,“去,趕緊洗洗去!”一身汗味,她嫌臭。
蘇瓷扇了扇,可愛皺皺鼻子,楊延宗佯作大怒,好啊,你個丫頭片子還敢嫌棄他!他撲過來抱了個滿懷,腦袋在她懷里亂蹭,“一起洗!”
“不去!你想得美。”
蘇瓷抱緊床柱,她下午剛洗了全套,才不干呢,楊延宗扯了兩把,沒扯動,被她大笑著連踹幾腳,他捉住她腳丫子彈了幾下,蘇瓷快笑斷氣了。
兩人嬉笑打鬧一會兒,楊延宗見她實在不樂意,捏了她鼻尖一下,于是就自己去洗了。
......
蘇瓷翹著腳丫子趴在床上,聽著浴房里面的水聲,笑了一陣。
房里靜悄悄的,遠處丫鬟仆婦和親兵們輕聲走動和小聲交談,她自個待了一會兒,不免又想起了任氏。
思及任氏,又想起了自己。
任氏才是如今典型的好妻子賢內(nèi)助吧?
任氏的想法和難處她是大致明白的,既然反正都沒辦法,何必讓夫君知情憂憤呢?他已經(jīng)夠忙夠難的了。
據(jù)說,任氏是季元昊家臣之女。
奉獻型的愛,全身心的投入。
蘇瓷忍不住搖了搖頭,這種心態(tài)她體會不到,后者只怕她這輩子都做不到啊!
不可能的。
她不是這樣的人。
其實以任氏為鏡,蘇瓷也已經(jīng)理清了思路,她想好了!
楊延宗現(xiàn)在對她好,是真的好,那她也用心對他,努力做一個好妻子,回饋他,不負他這段情,問心無愧。
至于其他,就不強求了,不要為難自己,古代男人便利太多了,就讓他委屈一點吧!
正好當個考驗好了。
如果他真夠愛她,那想來也折騰不散。
假如不是,正好算了!
要是他一直不變的話,那么……也許將來她也可能真愛上他也不定。
反正就不逼自己了,對自己好一點!這個操蛋的古代女人生存環(huán)境本來就不咋地了。
想到最后,蘇瓷決定隨心,對他好一點,對自己也好一點。
想明白了,就坦然了,愧疚感也沒有了,心里一松。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