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 五
楊延宗醒的時候, 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
他是剛有意識就察覺不對的,因為頭疼,額角隱隱宿醉后的抽痛, 讓他還未睜開眼睛眉心先一皺, 接著一悚。
他久經(jīng)各種場合,對飲酒量及宿醉程度是了然于心的, 這種程度的頭疼, 昨夜得飲不少量的酒才能造成的。
可問題是,他昨夜并未喝酒!
近日小兒子不大舒服, 長牙加上骨節(jié)抽條,孩子總愛時不時發(fā)個熱,父母焦心得不行, 銀寶抽泣啼哭了好幾天, 小臉蛋都瘦了, 他和妻子一直守著兒子, 幾天下來, 人仰馬翻。
等銀寶總算好起來了,恢復樂哈哈的的笑臉,夫妻倆才總算能睡上一個好覺。
好些日子沒親熱了, 休憩過后滿血復活, 兩人天雷勾動地火, 從羅漢榻一路大戰(zhàn)至內(nèi)房浴室,到了下半夜才饜足相擁而眠過去。
酣睡一覺醒來, 不但宿醉頭疼, 鼻端還第一時間就嗅到了一股陌生的脂粉香味。
緊接著, 一具柔軟的女體小心翼翼地欲貼過來, 柔媚的嬌聲帶著幾分睡意, 嬌滴滴地撒嬌:“主子爺~ ”
楊延宗緩緩睜開眼睛,一張陌生的年輕女子面龐映入眼簾,青蔥,水嫩,猶帶著脂粉,極媚極艷,一顰一笑,眉目傳情。
最重要的是,她沒穿衣裳,吹彈可破的肌膚痕跡點點,明顯昨夜才剛被人毫不憐惜寵幸過。
而這個人,很可能竟是自己!
因為楊延宗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也是光的,并且極黏膩,身上不少地方還沾著對方的口脂殘粉,一點一點的,在某些很重要私密的位置。
幾乎是這一瞬間,楊延宗大悚大驚又大怒——他瓷兒在意什么,他一清二楚,自己若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夫妻之間會產(chǎn)生什么裂痕難以想象!
他大駭大驚,心咯噔一下,然與之同時竄起的,甚至一剎之間掩蓋過前面所有情緒的,還有直沖腦門的勃然大怒!
“賤婢——”
那個女子尤不省心,試探著靠近邀寵卻驟然他眼神一冷,心里一急,近日的得寵讓她膽子見增,竟不顧他眼神繼續(xù)往前貼,伸手欲勾住他的脖子。
下一刻,被楊延宗翻身一避站起,一抬腿就將人踹了出去。
姬女“啊——”慘叫一聲!
楊延宗怒不可遏:“來人!阿康阿照——”
“給我滾進來!!!”
門外值守的阿康及剛上值的阿照急忙推門快步?jīng)_進,“主子!”“主子——”
怎么回事?!
兩人第一時間掃視左右,可并未見任何異常,忙單膝跪地,仰頭看主子。
“這個女人哪來的?!誰弄來的?!你們干什么吃的?!!”
“夫人呢?!”
一連串的厲聲詰問,阿康阿照懵了,“……夫,夫人?夫人在后院啊。”
至于這個女人,不是青姬嗎?青姬自進府就極得寵愛,甚至有傳言主子可能會給對方一個正經(jīng)姨娘名分納入后院。
昨夜主子與二爺三爺及幾名將軍小宴后,召青姬來侍寢的啊。
這突然問起來,阿康阿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懵然。
楊延宗也一愣,因為阿康動作一大,一側(cè)頭,左頰至頸間的一道疤痕突兀映入眼簾。
疤痕不深,也不算猙獰,細細白白一條,也不算長,其實不大顯眼。
但問題是,阿康臉上是沒疤的。
可眼前這個,明顯就是真的阿康和阿照。
楊延宗一頓,赤足足底冰冰涼意立即明顯起來了,方才就已經(jīng)察覺的異樣,還有,他余光掃到,這是個全然陌生的偌大廳堂。
楊延宗垂了垂眸,心念電轉(zhuǎn),一手撫額,露出宿醉頭疼之態(tài),一揮手:“出去。”
他退后兩步,斜倚在塌邊,閉目單手支頭,“把這個女人也拖出去。”
阿康阿照松了一口氣,不用主子解釋,兩人已經(jīng)自動腦補,主子昨夜喝得有點太多了。
兩人麻利把瑟瑟發(fā)抖的青姬拖了出去。
……
等楊延宗終于了解清楚自己的境況之后,真的是又急又焦。
他固然震撼詫異,但他和那個“他”不一樣,對方雖然妻妾兒女成群,實際卻并無牽掛。
而他,在了解清楚情況之后,立馬就心如火燒了。
他瓷兒,他一雙兒子,他的愛妻愛兒!
他猜得到,對方很可能換到自己身上去了,他擔心極了,擔心另一個自己會對蘇瓷母子不利!
倘若對方?jīng)]過去,那他更擔心,自己對自己還算了解,可換一個不知深淺的陌生人呢?
蘇瓷睡夢之中,若是毫無防備,那……
楊延宗目眥盡裂。
他一會兒擔心這個,一會兒擔心那個,又擔心萬一誰也沒換,那他那邊的身軀沒了魂魄,豈不就是身殞?那他還有機會和妻兒團圓嗎?!
楊延宗簡直心急如焚,他迅速了解清楚自身處境并掌控局面之后,開始秘密尋找高僧道人。
他一開始祈求這情況只是短暫的,過不了兩天就換回去了,可隨著時日一天天推移,他心中僥幸不得不一點點消褪,他無計可施,只能將希望寄托于此。
這一路上碰上多少沽名釣譽之輩和騙子就不說了,楊延宗可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這類膽大包天想蒙他的,一律都被他宰了。
他本就焦灼,又帶著唯一希冀,怎料最后發(fā)現(xiàn)對方裝神弄鬼意圖從他身上謀取利益的,勃然大怒那是必然的,這些人,只好自求下輩子多福了。
這樣折騰了一年多,連他都有些絕望了,經(jīng)歷形形色色的騙子和幾乎能以假亂真的騙術(shù),這所謂高人是否真的存在真的讓人感到茫然。
加上數(shù)日前他冒大雨赴那位“隱世術(shù)士”的約,對方的掩眼法非常逼真,曾讓他一度希望大增,心情大起大落,又穿了一夜的濕衣裳,他最后病倒了。
不是大病,就發(fā)熱,頭有些重,昏沉沉的,但神志卻很清醒。
但他不想起來,如潮的疲憊絕望讓他頹然一動不動。
只是楊延宗到底是個心智堅韌的人物,躺了兩天,他又重新振作爬起來了。
他絕不會放棄,哪怕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楊延宗很快病愈。
秋天風冷,他一仰頭飲盡盞中湯藥的時候,撂下碗,站起往外快步行去,卻突然一陣暈眩,毫無征兆的,眼前一黑!
……
耳邊是阿康阿照等人急促的驚呼和腳步聲,蘇瓷有些小心,她試探著,輕輕推他,“楊延宗,楊延宗?”
楊延宗暈眩半晌,才勉強睜開眼睛。
他感覺手足發(fā)軟,又一種強烈的透支感,可手腕卻像有意識的,一反手,遁著那個輕喚的聲音緊緊握住蘇瓷的手腕,和她十指緊扣。
楊延宗喘息著,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果然是蘇瓷那張熟悉的面龐。
午夜夢縈,從未忘卻,熟悉得篆刻進他靈魂。
楊延宗喉頭一哽,他眼睛一瞬就熱了,幾乎控制不住淚灑當場。
而在兩人眼神對上的一剎,蘇瓷眼眶一熱,兩行淚刷刷就落下來了!
“夫君!楊延宗!楊延宗——”
她一開口,忍不住了,痛哭失聲,直接撲進了他的懷里,放聲大哭!
這快兩年的時間,足足七百個日日夜夜,天知道她是怎么過來的,警惕、防備、權(quán)衡、周旋,最難熬卻是日復一日的祈求和思念,她甚至很傻地祈愿,只要他能回來,她愿意減壽十年、二十年,都是可以的!
如同繃緊的弓弦,蘇瓷是堅強的,但同時她也是柔弱,在發(fā)現(xiàn)他真的回歸了那一刻,她哭得聲嘶力竭,怎么也止不住。
“別哭了,瓷兒乖,是我不好——”
楊延宗緊緊抱著她,低頭讓她肩膀的衣物沾去眼角的濕意,半晌,努力平復一下情緒,輕輕拍撫哄她。
兩個孩子先后奔進來,銀寶看見爹娘哭,他也撲過來哇哇大哭,元寶不知所措,但眼睛也紅了。
楊延宗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也牢牢抱緊懷里。
……
夜里,他一遍一遍吻她,告訴她:“別擔心,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他終于回來了!
上天見憐。
但其實兩人心里都很有些擔心的,最后,楊延宗通過自己在那一邊的尋訪經(jīng)驗,夫妻倆最后去找了一名高僧。
高僧先前對他的情況無能為力,但確實有些真本事的。
最后,夫妻兩人求了一串定魂珠。
把手腕的檀木手串換下來,戴上定魂珠,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楊延宗覺得整個人都沉了下來,多了一種無形沉實的感覺。
他把自己的感受細細告訴蘇瓷,蘇瓷終于高興起來了,“可見是有效的!”
她終于放心了不少了。
也不知是不是定魂珠的功效,反正余生里,楊延宗就沒再遇上這種情況了。
……
而在另一邊。
春季,花木扶疏,綿綿細雨。
燭光輕晃。
那個他,楊延宗卻有些悵然若失。
回來之后,那兩年的日子卻深深篆刻進他記憶里,成為極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現(xiàn)今再看蘇蓉,那張溫柔如水的面龐卻如同刷了一層蠟,虛假得讓他想吐。
他嗤之以鼻,連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滿園姬妾也讓他膩味得很,肉.體歡愉再也無法讓他停駐腳步,他自回來后都沒有召過姬妾伺寢了。
最后,他把心思放在孩子們身上。
元寶和銀寶,一個孝順聰穎,一個活潑可愛,父子之間相處是那么的親密融洽,他已經(jīng)真把那兩孩兒當自己的孩子了。他甚至還想,待他日若他和蘇瓷再生下一兩個小的,他也絕不可能虧待兩個大的,都是他的孩兒,長幼有序,當然是長兄繼承家業(yè)。
如何教育元寶,他甚至思索了好幾個方案。
楊延宗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可惜最后挺失望的,這些個兒女,不管嫡庶,個個各有心思,陷害、邀寵、拉踩,每一句話都恰到好處,至于親密的真心,也不知能有幾分。
他嘗試過真心關(guān)懷,可惜并無收獲。
楊延宗一時索然無味。
到底是不一樣的啊。
教一個多月,他直接挑了個好師傅,就沒再繼續(xù)親自教了。
去年秋天,他回來后沒多久,就讓人出關(guān)去尋找當年蘇棣及蘇家嫡房的墳塋。
——當年軍鎮(zhèn)轉(zhuǎn)移前后死傷了很多人,而那時他處境并不好,一直到后續(xù)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很好的條件,那時有人犧牲都只能盡量就地掩埋的。
況且蘇家還有蘇蓉,他將此事交予蘇蓉安排處置。
因局限情況,蘇蓉最后給父親嫡母及兩個嫡出姐姐在鄭南城郊設(shè)了衣冠冢。
楊延宗廢了半年的時間,最后終于成功找到了蘇棣及蘇家嫡房的土墳。
遷回鄭南,重新安葬。
他并沒有告知蘇蓉,既然不是真那么上心,那還是免打擾了罷。
春雨綿綿,簇新的墳塋,大理石碑文潔白柔和,楊延宗給四個新墳都上了香,最后停駐邊緣最小的那個、蘇瓷的墳塋前。
他伸手,輕輕觸碰了墓碑。
站了許久,直到午時都過盡了,阿康小聲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他閉目半晌,收斂神色,吩咐守墓人仔細打理照顧,翻身上馬,最后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快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