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于是, 在暮春的最后一天,這場從北到南波及了小半邊國土的戰(zhàn)事最終落下帷幕了。
徐文凱當夜點了兵,次日一大早就親自率軍星夜兼程趕赴北疆去了。
不過臨去前,他連夜重新布置了津北防線, 并將指揮權(quán)以及留下的泰半精銳悍將交到另一當世名將老帥朱世嶂手中, 并委大將奚尚良及徐五郎輔之。
徐文凱帶走十五萬北軍, 剩下也有將近三十五完的強將精兵,哪怕楊延宗同意了停戰(zhàn),不該松懈的也絕不能松懈, 徐文凱依然做了最全面最周密的防范。
楊延宗并不在意,畢竟他也是這么做的,把信任都放在一紙和書上那是最愚蠢的事情。
楊延宗命人在津南筑寨,拆卸了津水渡,重新在傅山關(guān)、虎坡、太丘及章門一線利用地利布防, 空出八萬兵馬之后, 旋即下令分四路,加強青梧至鄭中的關(guān)隘防守兵力,西北對外的邊軍他先前沒動過, 如今北戎雖沒碰,但他也立即調(diào)整了關(guān)防政策及兵力布置。
他一動東線的關(guān)防兵力,津南那邊也立即作出相應(yīng)調(diào)整,兩岸的兵力現(xiàn)都是比較持平的。
做好了這一切, 楊延宗才攜著蘇瓷及孩兒, 緩緩西歸。
離開江陵,通臨原秣子道進入西南, 之后轉(zhuǎn)北上, 他們的目標是南鄭。
南鄭即鄭中首府, 鄭中即古漢中,古漢中上聯(lián)西北下連西南,漢中平原土地肥沃物阜民豐又地理位置關(guān)鍵,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楊延宗日后的軍政中心打算就安在南鄭。
時間也不趕,楊延宗帶著妻兒緩緩徐行,沿途還了解了一下輿論風向以及百姓情緒之類的。
結(jié)果還行的,由于戰(zhàn)火完全沒有波及關(guān)內(nèi),沿途百姓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大家心里不害怕,在酒館食肆里討論得熱火朝天的。
——如今言論還可以的,先前十王爭儲,民間的熱議就至少能湊上幾百個戲本子。
現(xiàn)在也不例外,西南西北鄭中百姓作為地盤易主的當事人,大家說得那叫一個唾沫橫飛。
路上楊延宗和蘇瓷還特地停下來聽了幾處,總體還行,生活沒變化大家都不恐慌,另外民間不少消息靈通人士已經(jīng)打聽出來了,說江陵那邊涉及戰(zhàn)火的,被下的地盤,老百姓也沒怎么樣,就是頭頂?shù)墓贀Q了。
這就好啊,老百姓不最關(guān)心這個嗎?擔憂情緒一去,就有人說了:“梁刺史就是這楊督的人,我覺得啊,這楊督應(yīng)是可以的!”
梁文亮,楊延宗的心腹之一,刺史是當?shù)刈畲蟮母改腹倭耍@梁文亮是個干實事的好官,官聲一向極好極得百姓愛戴。
這人這么一說,不少人紛紛點頭。
前期,當?shù)毓賳T作為標桿引導極其重要,楊延宗微微頷首,對梁文亮甚滿意。
很好,攘外之后,就該安內(nèi)收攏民心了。
這么聽了幾輪下來,總的來說,民間對易主總體來說是不排斥的,和楊延宗預料的一樣,老百姓過日子,求的不多,唯一注重的其實是自身環(huán)境的安穩(wěn)。
所以說到最后,他們更擔心的反而是以后會不會進入王朝末年天下大亂的紛擾時期。
這后面的楊延宗和蘇瓷也就沒再聽了。
車輪轆轆,不疾不徐,路程不太遙遠,花了小半月時間也就到了。
路上還算悠閑,不過到了鄭南之后就忙碌起來了。
百事待接手,不管是楊延宗及他麾下的一干人等,都忙得簡直飛起。
楊延宗第一時間先是去巡視關(guān)防,期間不斷頒下政令指示,他把蘇瓷母子送進鄭南刺史府之后,就飛馬把自西北一直往最南邊毗鄰安南的關(guān)隘重鎮(zhèn)都親自巡檢了一遍,以確保萬無一失。
至于蘇瓷,也忙碌得很,首先內(nèi)政人手緊缺,尤其是財政,非楊延宗篤信者不可委之,蘇瓷原本就是管著他的私賬的,現(xiàn)在有些私賬將會歸進公賬,楊延宗索性把這方面的事情交給她了。
除此之外,她還負責移民營。
后者也是一項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
……
自打停戰(zhàn)以來,西北西南各關(guān)就迎來了一大波的移民。
他們帶老攜小,推著車擔著擔,有牲畜的還帶上牲畜家禽,最遠的徒步不遠千里,先后來到了西南和西北。
雖然累,但一張張淳樸的臉上都是對新生活的希冀。
這里頭,甚至還有阿康的寡母,以及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爺奶,后者已經(jīng)不大能走了,是阿康的娘和以及帶隊派的人推著走了幾百里路過來的,幫忙的人有時也沒空,就是鄰里前后你幫一把我?guī)鸵话褞椭频能嚒?br/>
在他們到的那一天,阿康還特地向蘇瓷請了一天的假去接,蘇瓷馬上就批了,并讓他帶去了幾句問候。
這些人,都是原來分散在各個莊子、村落,或者在原籍拿撫恤金的。他們都是楊延宗麾下傷殘兵卒或者陣亡兵士的遺下的家人,他們或多或少,甚至長期,接受父親/兒孫曾經(jīng)的上官的撫澤。
他們甚至很多都重新組成了一個新的村落,村內(nèi)都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連村長都是楊延宗上面安排下來的。
這次楊延宗自立門戶,他們都決心跟著遷移,舍棄熟悉的家園和故土,不遠辛苦千里迢迢跟過來了。
為了安置他們,鄭南郊區(qū)正在密鑼緊鼓興建著房舍作移民新鄉(xiāng)。
這事交給旁人楊延宗是不放心的,最后蘇瓷親自接過來了。
從劃地到建房,從安置到入籍,都是她一手一腳親自安排的。
房舍用的是青磚,院墻和畜生圈用是土胚和籬笆,沒有建得特別好,但也一點不差,保持和附近鄉(xiāng)鎮(zhèn)差不多的水平,蘇瓷連日后融入的問題都考慮到了。
楊延宗回來后,還特地抽時間親自看了一次,蘇瓷沒問他滿意不滿意,但他目中流露的愉悅從沒在她面前掩飾過,那心情也是一連保持晴好了很多天。
……
另外值得一說的是,顏氏終于去世了。
本來老大夫說,哪怕服過藥也遠不至于如此,但顏姨娘和楊延信在她面前身死對顏氏的打擊太大了,那天過后其實她就病了,病得還挺重的,之后藥也停了,但最后今年她還是病逝了。
楊延宗得知的消息后沉默了片刻,之后,“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楊延宗兄弟就一個親娘,不能憑空消失,索性就正常發(fā)喪,白事不繁不簡,顏氏最后葬在鄭南東郊的楓平山。
楓平山很高,是西南與鄭中交界的大山脈云倉嶺的支脈,進了鄭南城地界,大半個郊區(qū)都能看見它。
車輪轆轆,這天從西郊碼頭回來尚早,經(jīng)過楓平山不遠時,掛起的車簾剛好對著那邊,蘇瓷見楊延宗看著顏氏新墳方向有些沉默,她把調(diào)皮搗蛋的兒子塞進他懷里,笑嘻嘻地說:“去新鄉(xiāng)看看嗎?差不多都建好了。”
距離楊延宗上次去看,又過來三個月。
古代房子建得挺快的,經(jīng)過大半年的建設(shè),現(xiàn)在一鄉(xiāng)四鎮(zhèn)二十八個村子已經(jīng)全部建好了。
新鄉(xiāng)東接宿鄉(xiāng),南鄰桐鄉(xiāng)和郊道,據(jù)底下的人稟,大家和兩邊鄉(xiāng)民都融合得挺好的。
車夫輕甩空鞭,啪啪車頭調(diào)轉(zhuǎn)往另一邊去了。
離得遠遠,便看見簇新的房舍和平整的鄉(xiāng)道。
馬車沓沓沿著碎石子路,不疾不徐馳入。
夫妻倆今日出行還是很低調(diào)的,普通的大車,車身和親兵衣飾沒有任何標識。不過進來之后,還是很快被認出來了,主要認得蘇瓷,蘇瓷經(jīng)常來,阿正等人混了個臉熟,不需要靠標識來辨認了。
很快,就有鄉(xiāng)民送上肉菜,菜是剛從地里拔的,選最好的,肉和魚也是好不容易舍得給家里添口肉割的,一見蘇瓷的車,這些鄉(xiāng)民立即興沖沖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包了送過來,有更多的人在遠處見禮。
很快,車板前面就堆著一大堆的肉菜,直到真的放不下了,后面的人才依依不舍拎著回去。
楊延宗沒有露面的打算,蘇瓷便撩起一點車簾,微笑沖行禮的鄉(xiāng)民招手:“謝謝你們,好了,都回家做飯吧。”
當然,除了肉菜之外,還會有些麻煩事,車架走了一圈,正要離開的時候,他們聽見有人吵架。聽說是一家的老鼠藥藥死了一頭羊,不料后者去討公道時不慎把對家小兒子的頭給打破了,花了很多的藥錢,比羊錢還貴,雙方就著要不要賠錢這個問題吵得不可開交,連村長都按不住。
正頭禿間,兩家見了蘇瓷車,就想著讓蘇瓷來評理。
——這活兒蘇瓷之前也常做的,新遷入時塵土飛揚雞飛狗跳,鄉(xiāng)民百樣性情各種雞零狗碎的摩擦肯定不斷的,不過他們都很信服夫人,因此蘇瓷忙正事之余若碰上了,總會時不時處理一單。
她也很樂意。
她處理起來也格外高效,格外讓大家心服口服的,多難搞的人家也不會再胡攪蠻纏了。
看見大家紛紛望過來,蘇瓷擼擼袖子直接就跳下車了。
大家七口八舌給夫人問安,小孩子也興奮地歪歪扭扭給見禮,蘇瓷經(jīng)常給小豆丁分糖吃,因小孩子都不怕她,一見了她就團團簇擁在她身邊,有兩個小的還光著腳丫子一邊一個揪著她的裙邊。
蘇瓷笑了笑,樂呵呵摸摸他們的小腦袋,抬頭認真聽兩家苦主訴說的前因后果,以及村民們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
冬陽和煦,云卷云舒。
午后的陽光落在黃土夯的村坪上,她一面的認真,時不時點頭,粉臉紅撲撲的,精致的眉眼映著冬陽,金燦燦一片。
楊延宗微笑看著,抱住在他大腿上蹦跶著要跳出車外去娘親身邊湊熱鬧的胖兒子,“元寶,元寶,娘忙著呢,咱就在車里等啊,好不好?”
大元寶小朋友撅起嘴巴,不大樂意地答應(yīng)了。
楊延宗拍拍他的胖腦門,把已經(jīng)一歲多的胖兒子放在大腿圈著。
他愜意往后仰靠過去,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肩上重擔,有人分過去一半。
這些鄉(xiāng)民過得好一分,他心里就舒服一分。
楊延宗閉上雙目,他側(cè)耳,微笑聽著窗外她隱隱約約的清脆聲音。
蘇瓷回來的時候,雙目明亮,笑容燦爛,她笑著說:“好了,不是大事,大家各退一步就好了。”
她被車轅上的肉菜絆了一下,接過大胖兒子顛了顛,還興致勃勃對他說,看見了有什么冬菜,什么肉,菜要怎么做,肉又怎么做。
車轅盡是泥濘,都沾在她裙擺上了,她一點都不介意,還看著十分歡喜。
蘇瓷挺珍惜這些肉菜的,這是鄉(xiāng)民們對楊延宗的心意,她吩咐阿正叫人回去打聽一下大概都是誰送的,回頭以另外形式貼補回去,普通老百姓吃頓好菜好肉也不很容易,她不肯白收了,更舍不得浪費,念叨著琢磨這個怎么做那怎么吃,用不完得趕緊分到親衛(wèi)營去了。
最重要是讓楊延宗吃到了。
楊延宗微笑聽著,不管她怎么安排,他都說:“好。”
說著說著,蘇瓷還建議:“新鄉(xiāng)建成了,我們回頭還得建些簡單規(guī)條發(fā)下去。”
有人兇一點,胡攪蠻纏一點,有人更可憐更孤寡一點,這是在所難免的,簡單的規(guī)章制度,還有后者日常怎么適當幫扶,這些都是要考慮的。
楊延宗道:“好。”
他目光柔和,不管她說什么,他都說好。
蘇瓷斜了他一眼,往他懷里一撲,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咬了一下。
大元寶咯咯大笑著,也一跳跳過來,加塞在他爹懷里興奮又蹦又跳。
楊延宗把這兩個大寶貝都摟在懷里。
一家人嬉鬧了一番,胖元寶嚷嚷口渴,蘇瓷擰了他的肥腮起身倒水。
回頭的時候,看見楊延宗倚在窗畔的短榻,胖元寶盤腿坐在他的大腿上,扣著爹爹的手不知在玩什么,楊延宗低頭看著,斜陽落在窗畔,照在他的側(cè)顏上,他斂去鋒芒,眉目恬靜溫和。
車輪轆轆,人聲漸漸拋在身后,他們拐上的官道,離開了新鄉(xiāng)。
不過這個方向,還能看見簇新的籬笆和房舍。
這個男人,經(jīng)歷過母親的扭曲和兄弟的背叛,都始終不改初心,太難得了。
他從來沒變過。
蘇瓷給大胖元寶喂了水,找了個機會,悄悄湊他耳邊,“我男人真帥。”
帥呆了!
楊延宗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側(cè)頭睨她,悄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兩人趁著兒子沒注意,偷偷碰了一下額頭。
彼此眉目中的柔情和笑意,滿得幾乎要傾瀉而出。
……
等回到了家,安置了有點纏人的胖元寶小朋友,夫妻兩人渡過了一個極其纏綿的夜晚。
最后他咬著她的唇,“等元寶再大點兒,咱們就再生一個吧!”
蘇瓷困得不行,趕蚊子似的,“……唔,以后再說吧。”
一夜冬雨,氣溫又降,只是在柔軟帳內(nèi),兩人體溫交纏,暖融融感覺不到一點的涼意。
今天蘇瓷起晚了,模模糊糊中,她感覺有一雙手,細細給她把錦被掖了又掖。
那力道又輕又柔,讓人清晰感覺到對方的滿腔柔情。
蘇瓷好像就咪了一會兒,不過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楊延宗也早就出門了。
她躺在被掖得緊緊的被窩里,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禁笑了一下。
他當時的動作太輕柔了,以至于,蘇瓷都有點舍不得掀開被子了。
她正打算賴床賴一會兒時,忽聽見房門“咿呀”一聲,蘇燕探進來半個腦袋。
“妹啊——”
她確定楊延宗確實沒在,一步跨過門檻就溜進來了。
蘇燕神秘兮兮湊過來,有點興奮搓搓手,告訴蘇瓷:“妹妹,我告訴你,我找到一個了,很帥的!”
蘇燕最近在物色自己的贅婿人選,她年齡也不小了嘛,但她想來想去,最后還是覺得在流民堆里撿一個比較好,畢竟不喜歡可以直接踹了,半點麻煩也不會有。
她找來找去,終于在這趟出任務(wù)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超級滿意的。
蘇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