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仲秋八月,風(fēng)高物燥,出了陽都界外的驛道明顯顛簸了不少,人馬絡(luò)繹,黃土飛揚。
一個不算大的商隊驅(qū)趕著十來輛半舊不新的貨車騾馬沿著陽西古道一路往西,一直到正午時分才找個間不起眼的小客店停下來,打尖,歇腳,還要了一間干凈的房間,伙計倒是不以為意,有條件的商隊都會要個房間午休的。
商隊要了最深處那間,把騾馬貨車統(tǒng)統(tǒng)趕到后院,其中一輛小騾車直接驅(qū)趕至客房門前,蘇燕楊延貞這才俯身,一個撩簾把蘇瓷抱下來,另一個小心抱起一個小小的襁褓,快步送進(jìn)了房內(nèi)。
外頭租用了廚房,給重新張羅著棗粥魚湯之類的吃食備著,人馬走動有些騷動,蘇瓷終于醒了。
蘇瓷這一覺睡得足,睡了足足一天一夜了,這一路急趕,他們終于將陽都界碑徹底拋在身后。
雖然經(jīng)歷曲折了點,但其實她生產(chǎn)還是很順的,準(zhǔn)備的大夫參湯之類的東西全部都沒用上,半天時間,孩子就順利生下來了。
寶寶也不大,由于她孕期很重視調(diào)節(jié)體重從不胡亂進(jìn)補,孩子生下來五斤七兩,是換算完現(xiàn)代克數(shù)的,非常適中又健康的體重。
蘇瓷就沒什么外傷的,不疼,她睜眼后甚至下床走了一圈。
順產(chǎn)都一天了,在不妨礙的情況下適當(dāng)活動才是正常操作啊。
蘇燕一開始嚇得夠嗆,不過很快被她兩三下說服了,手腳麻利給她拿了干凈的換洗衣物出來,又趕緊去廚房端了新熬的粥和魚湯。
填飽了空虛的胃袋之后,蘇燕一邊協(xié)助蘇瓷換衣裳姐妹倆一邊探頭看寶寶,小寶寶正握著拳頭在睡覺,沒一會兒努努小嘴巴,“咿呀”一聲哭了起來了。
“他餓了他餓了!”已經(jīng)圍觀奶娘喂了好幾頓的蘇燕十分有經(jīng)驗地說道。
果然,蘇瓷才剛抱起孩子,寶寶的腦袋就偏過來,粉嫩的小嘴巴一啜一啜的,小手小腳掙動著挨蹭母親,小小一團(tuán),蹭得人心都要化了。
蘇瓷趕緊喂他,寶寶人小,吃得也不多,但卻很努力,攢著小拳頭吃得一頭薄汗,他大姨趕緊開門叫人兌溫水來,擰了帕子給小家伙擦擦腦門和后背。
阿川和阿照這時也被叫進(jìn)了房,出門在外,一切從簡也不需要那么多忌諱了,兩人小心探頭看了看小主子,見寶寶眼睛已經(jīng)睜開了,很活潑精神,蘇瓷狀態(tài)看著也很不錯,都很高興,臉上不禁短暫露出了笑容。
“主子,可要叫大夫過來?”
蘇瓷感覺還行的,但阿照邊問已便準(zhǔn)備側(cè)身叫大夫了,大夫不診診脈他們不安心,便點頭同意了,完事以后,阿川又道:“夫人,咱們午時六刻繼續(xù)上路?”
他們現(xiàn)在正抓緊時間往西撤退,雖然已經(jīng)離開陽都地界,但總的來說一天不進(jìn)青梧關(guān)一天都不能徹底放心,其實如果不是因為蘇瓷剛生產(chǎn),他們連中午這大半個時辰都不會特地停下來歇息的。
蘇瓷點點頭:“可以。”
小心給寶寶拍出個小嗝,她把孩子放回床上,便問:“國公爺呢,你家主子何在?”
說到這個話題,連蘇燕都自覺出去了,等屋里就剩三人,蘇瓷直接問:“撤部計劃要開始了嗎?”
阿川回:“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了。”
計劃是預(yù)計在今天早上至午間,趁著辰練突然發(fā)起的,所以如無意外,現(xiàn)在應(yīng)已開始了。
蘇瓷點點頭,“行,那咱們這就收拾一下,繼續(xù)上路吧。”
寶寶的奶嗝已經(jīng)拍出來了,再歇個一刻鐘就差不多了,別耽誤了,這就走吧,蘇瓷精神頭挺不錯的。
不過就是因為她狀態(tài)可以,然后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阿川阿照表現(xiàn)有點不大對頭了。
蘇瓷原本以為,楊延宗是留在陽都營中主持撤部計劃的,所以見不著他人,也不覺出奇。
——他給她準(zhǔn)備的東西可夠齊全的,剛她問了下蘇燕,不但大夫奶娘和各種藥材,就連活魚鮮棗和蔬菜都有,養(yǎng)在甕里封著,現(xiàn)吃才現(xiàn)宰。
她想到這個,不禁笑了下。
不過她笑完之后,抬眼,就立馬發(fā)現(xiàn)阿川阿照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對了。
——兩人有種強打精神、平靜鎮(zhèn)定的表現(xiàn)下難掩憂心忡忡的感覺。
聽完她詢問楊延宗之后的吩咐,阿川阿照雖立即肅聲應(yīng)是,但情緒總覺愉快不起來。
還有,剛剛兩人看見寶寶明顯高興露出笑臉,但那笑臉卻十分短暫,才一會就斂起來了。
蘇瓷對阿川阿照還挺熟的,尤其后者,這倆雖平時都屬比較沉默寡言的人,但精氣神卻不一般,他們對楊延宗都忠心耿耿,現(xiàn)在她平安出宮,母子均安,現(xiàn)在一行人還順利離開陽都地界了,風(fēng)險大降,怎么著都是一件大好事,這表現(xiàn)就明顯不大對勁了!
而且看他們的樣子,還似是竭力在她面前佯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蘇瓷臉色一沉:“什么事?楊延宗怎么了?他那邊出了什么事嗎?”
她腦子一轉(zhuǎn),立馬就轉(zhuǎn)過彎來了,也不對,孩子出生時他還在的,只是那一身便服勁裝,……
阿川阿照驚了一下,兩人還想推搪,主子下了死命令不許讓夫人擔(dān)憂的,但蘇瓷心念電轉(zhuǎn):“他沒在陽都主持撤部?他這是去哪里了?”
難道……聲東擊西?
一剎那火花一閃,“他是轉(zhuǎn)移季元昊視線去了?!”
蘇瓷驚喝一聲,急道:“還不快告訴我?!”
阿川阿照對視一眼,蘇瓷都猜這個份上了,兩人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如實稟來,阿照壓低聲音:“……主子率諸親兵及暗衛(wèi)前往紅嶺柳縣的安鎮(zhèn),與季霖會面。”
他把楊延宗這幾個月的部署以及與季元昊周旋的過程簡單說了一遍,最后就是緊隨營救計劃之后的轉(zhuǎn)移撤部。
確實是聲東擊西啊。
并且必須得楊延宗親自出馬。
成功騙過季元昊,季元昊在紅嶺一帶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他今天將親出陽都,主持這個斬首行動,意圖將楊延宗及季霖這兩個心腹大患一擊盡殲。
蘇瓷心一緊,她幾乎是馬上就抓住了阿照話里的關(guān)鍵,“諸?”
率諸親兵和暗衛(wèi)?
“那咱們這邊有多少人?!”
阿川澀聲:“有五十二人。”不包含蘇燕楊延貞及他們帶來匯合的大夫奶娘等編外人員,共五十二個。
蘇瓷霍地站起身:“什么?!”
她差點眼前一黑。
楊延宗親兵不少的,但參與這等絕密行動的,那想當(dāng)然是非最心腹及全然可信的那一批不可。
這批人人數(shù)也不少的,足足一百三四十人。
楊延宗麾下的親兵忠誠度都很高,這僅僅是能納入絕對可信的核心范圍之內(nèi)的,這數(shù)量已經(jīng)真心不少了。
——楊延宗這些年能不間斷暗連西南西北,又是挖礦又是跨國商隊又是秘運私銀,這些人當(dāng)是記上一大功的。
沒有這么多人,也干不了這么多事。
只問題是這個真心不少,得看和什么比,倘若遭遇某些大型的特殊情況,譬如眼下,人手卻還是立即顯出緊迫來了。
首先,楊延宗也不可能把人全部召回來,起碼得留下個十個八個在外頭支應(yīng)局面。
再除去監(jiān)視季元昊傳遞消息這類放在外圍的人員,保守估計也起碼也得二十來個。
那就剩下一百出頭,僅僅一百出頭的人,他還給了五十多蘇瓷!
甚至連阿川阿照都派都她身邊,楊延宗出發(fā)前,下了死命令務(wù)必護(hù)她母子平安撤至青梧關(guān)。
該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蘇瓷咬唇,可只是,只是他現(xiàn)在身邊就剩個五十來個人啊!
這么少的人,這么兇險的局面。
阿川阿照跟隨楊延宗多年什么大場面沒見過啊?出生入死,過去再急再難的情況兩人都從沒未見兩人這副模樣的,可此刻被蘇瓷喝破之后,他們的焦慮和憂色盡溢言表,簡直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根本連繃都繃不住。
讓蘇瓷的心沉沉一墜,她急道:“具體什么時候?”
阿川抿唇:“就今天!今早,辰正。”
……
而楊延宗與季元昊之間的較量,其實從昨天就已經(jīng)開始了。
這次在雙方的默契之下,京營今天秋季大型練兵定在東郊的伏牛山,數(shù)日之前,楊延宗作為督軍之一就已經(jīng)出了陽都城了。
——他目的有二,一當(dāng)然是山中叢林人馬紛亂他更容易離軍私出。二,那就當(dāng)然是更利于撤部計劃的順利進(jìn)行了。
在楊延宗所掌的所有兵力之下,就屬這京營是最麻煩的,山頭多老將廣,勢力摻雜多股糾結(jié),稍動一動就很容易被人立馬察覺,再加上京營長駐的大將都是經(jīng)驗很豐富的,應(yīng)變能力又強,嘩變一點都不容易的。
楊延宗就將勢就勢直接把京營拉出來了。
一箭雙雕。
他昨日偷渡而出,匆匆趕去見了蘇瓷而新生的小兒一面,就不得不急忙掉頭了。
后面紛紛擾擾,萬籟俱靜的水面下,李盛恩等將只靜待時機,而楊延宗卻必須在今天就把季元昊引出陽都界外。
他替身也有好幾個,軍馬紛亂夜色深濃中他遁入黑暗,但很快,他就即將回歸前往紅嶺東麓的柳縣安鎮(zhèn)的路上。
一行五十余人,明二十,暗三十多,疾馳在黑暗中的羊腸小道上,只聽見沓沓馬蹄,卷起一陣塵土,頃刻不見。
直至黎明時分,楊延宗終于經(jīng)過第一個必經(jīng)之道。
一行人扎袖便裝,騎著染著毛色的快馬,伏身一掠而過!
至中午時分,楊延宗終于收到了確切的情報,阿康買了涼茶,舉著一杯奉上,嘴唇快速蠕動:“主子,季元昊已經(jīng)出宮了!”
季元昊等待多時,一得到楊延宗的確切行蹤消息,立即便裝自皇宮而出。
“很好。”
楊延宗目光黝深如墨,沉聲:“按原定計劃行事!”
出宮出城還不夠,一旦營中出事,季元昊就改立馬掉頭了,所以,務(wù)必要將其引出陽都地界不可!
紅嶺安鎮(zhèn),距陽都城快馬也得一白天外加大半宿的路程,這個距離才算足夠!
“傳訊,都小心些!給我盯緊了,定要親眼看見季元昊出現(xiàn)在安鎮(zhèn)!”
“是!”
楊延宗一口飲盡涼茶,把木碗扔回小攤的籮筐里,撥轉(zhuǎn)馬頭,一行人旋即快馬而去。
冷風(fēng)颯颯,馬蹄聲又疾又急,就這么一前一后,楊延宗在次日清晨終于抵達(dá)了位于柳縣往西紅嶺東麓的安鎮(zhèn)。
這是個很繁華的小鎮(zhèn),一大清早已經(jīng)人馬紛雜熱熱鬧鬧,楊延宗率人慢慢穿過小鎮(zhèn),不疾不徐往五十里外的黃羊峽而出。
他和季霖約定在黃羊峽見面。
安鎮(zhèn)是他定的,他給出了好幾個選擇地點,最終季霖選擇了最貼近紅嶺的黃羊峽。
——在山中多年,山林能給季霖最大的安全感。
楊延宗沒有異議,山多樹密,才能更利于他的撤離。
越過鎮(zhèn)甸,進(jìn)入丘陵山區(qū),身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表面鎮(zhèn)定自若,但心弦卻已經(jīng)緊繃起來了。
——他們身經(jīng)百戰(zhàn),幾乎是馬上就感覺到環(huán)境貌似正常之下的不同尋常。
隱隱的殺氣,連秋蟲的鳴叫都輕了幾分。
此行的真正兇險,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季元昊對這個斬首行動竭盡全力志在必得,自安鎮(zhèn)往西,布下了真正的天羅地網(wǎng)!
而對方最為“黃雀”,人手布置沒有楊延宗的估計,足足是己方的七八倍。
“看清楚了嗎?”
是楊延宗不假!
季元昊瞇著眼,遠(yuǎn)眺山麓下方,只見遠(yuǎn)處一隊商旅緩緩而行,慢慢往這邊趕來,他瞬間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屏息盯著。
商隊越來越近,終于能勉強看清隊中人馬的身形,季元昊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季霖!!”
真的是季霖啊!!
季元昊不認(rèn)得誰,他都不可能認(rèn)不出季霖,哪怕對方此刻滿臉絡(luò)腮胡一臉落拓,但季元昊還是第一眼就將人辨認(rèn)出來了!
他大喜過望,好!很快,非常好!
“準(zhǔn)備,就位!一等此二人抵達(dá)黃羊峽,立即展開圍殲!必須要將楊延宗季霖?fù)魯烙诖耍。 ?br/>
這次斬首行動,季元昊足足安排了六七百人,目前全部伏于外圍,金絲網(wǎng)、箭陣、毒鏢、絆馬索、袖弩等等等等,只等待季元昊一聲令下,這兩撥人將必死無疑!!
季元昊看清季霖,以及揮手,“退!”
而此時,斷斷不能驚擾了這二人,讓他們繼續(xù)走,一直進(jìn)入伏擊圈核心位置!
晨光微熹,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沉寂了一宿的山區(qū)之中,不但讓季元昊看清了季霖,也讓楊延宗那邊的人終于望清了晨光中季元昊的臉。
兩人長長吐了一口氣!
眼見主子率著同伴們越走越深,他們是心急如焚啊,好在,好在,還不算太晚!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毅然,一伸手就取出了懷里的響箭!
……
“嘭”一聲,晨早的山麓叢林之中,驟然升空爆起一朵巨大的艷藍(lán)焰花!
幾乎是馬上,楊延宗大喝:“撤!過橋,快!!!”
他一蹬馬鞍,直接縱身而起,一掠直奔百來丈外的一座吊橋!
他身后阿康等人如出一轍緊隨其后!!
——前方是峽谷,楊延宗是特地選的峽谷,這峽谷每隔十來里有一座吊橋,身后幽幽黝色的山林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他這樣真的非常冒險,而成功越過吊橋是他們一行才有幾分順利脫身希望!
“我艸!”
季霖直接爆了粗,楊延宗這么突兀一動,他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與此同時,幾乎是楊延宗動作的瞬間!后方遠(yuǎn)處山林突然大動,索索之聲不絕,四方八面,季元昊厲喝:“上!!”
“殺,追上去,務(wù)必全殲!!”
變化來得驟不及防!但很明顯,楊延宗察覺埋伏,季元昊當(dāng)即下令沖上去:“殺一個,賞金一千!!斬二賊首者,賜金二千,封侯爵!!凡有犧牲者,家人三倍賞賜!!!”
“快,去!!”
季元昊厲喝聲高得破了音,他親自提刀火速往前急追!!
追兵來得極快,“嗖嗖嗖”毒鏢箭矢破空之聲不絕,處于殿后位置的季霖破口大罵:“楊延宗,我艸你全家啊!!!”
季霖反應(yīng)也超級快,幾乎是楊延宗一動同時,他就立馬下令緊隨其后直奔吊橋了。
兩撥人一前一后飛掠而上,速度非常之快,沖到吊橋一半,季元昊那邊的人已經(jīng)跟著沖上橋面了,楊延宗腳下不停,驟然回身,手臂一抬,“嗖嗖嗖”連續(xù)三支袖箭射出!
精鐵袖箭已繃至最遠(yuǎn)射程,但力道依舊強勁,“篤篤篤”全部正中橋下主鉤索,“格拉”一聲,一條主索當(dāng)場被射斷了!
這邊“繃”一聲,受力不均,幾乎是馬上另一邊的勾索也被拉垮了,“格拉拉——”“膨隆!”整座吊橋斷開,呼啦啦撞向另外一邊崖壁。
正急速飛掠在橋面上的所有人當(dāng)場失重,但楊延宗那邊早有準(zhǔn)備,立即一拉繩索,一扯,往上急掠!
季霖那邊反應(yīng)慢了一拍,好幾個人掉了下去,慘叫一聲墜入深不見底的湍急峽河,好在其他人都抓緊了,急忙往上攀!
以為這就完了?
還遠(yuǎn)沒有!!
季元昊剎停在吊橋邊,恨極,厲喝:“放訊!快!!!”
他立即掉頭,率人往上游的最近的一座吊橋飛掠而去!!
一支信號箭立馬射上半空,“嘭”地爆開!!
季元昊志在必得,埋伏的人手可不僅僅只分布在左岸,另一半在右岸。
本來抵達(dá)上游黃羊峽之后,會左右夾擊的,但現(xiàn)在左岸被暫時截斷,還有右岸的一半將近三百人。
依然敵眾我寡!!
更重要的是,季元昊來之前還密令了距離紅嶺最近的渠原駐軍。渠原駐軍三萬,都是季元昊的人。為防驚動楊延宗,他事前肯定不會動,但一旦確定季霖出現(xiàn)與楊延宗秘密會面之后,就會有快馬直奔渠原,持金令召出渠原駐軍。
渠原騎兵有五千,步兵兩萬五,騎兵速度極快,兩個時辰可抵,步兵慢些,也日落前必至!
所以,楊延宗時間是很緊迫的,他必須在兩個時辰之內(nèi)突圍成功,不然的話,就真的脫不了身了。
季霖恨極,破口大罵,但此時此刻,卻不得不和楊延宗聯(lián)手,兩撥人馬合二為一,往西急沖,但很快就被追兵綴上來了!
情況并不好啊,敵眾我寡,而季元昊真心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的手下暗衛(wèi)親兵大小高手傾巢而出,而竭盡全力要成功斬首的。
幾番纏斗,時間越拖越長,季霖恨道:“你有什么手段,趕緊使出來啊!”
一身血跡,長刀都卷了刃,遍地血腥殘肢,但對手悍不畏死,前仆后繼,他們最后還是被包圍在一處谷底的。
一時之間,上方不敢下來,樹深林密,飛鏢毒箭也使不上力,可前后出口和左右山梁都堵住了。
季霖看得出來,楊延宗不是胡奔亂走的,他似乎是有特定目標(biāo)路線的。
季霖一邊撕下內(nèi)衣給自己包扎傷口,一邊忍住破口大罵,急切地道。
楊延宗面沉如水,季霖猜得一點都不錯,他事前確實是有準(zhǔn)備的,準(zhǔn)備不敢多,他也怕驚動季元昊導(dǎo)致轉(zhuǎn)移視線計劃失敗,但卻有關(guān)鍵幾處地方,他埋了炸藥。
——一旦情況不好,他們?nèi)绻苴s到炸藥范圍,突然引爆,轟季元昊一方一個猝手不及,全部炸死估計不可能,但好歹能制造一個脫身良機。
他們一行幾番迂回,也確實接近了其中一個埋藏炸藥的地點了。
但很不幸的,他們現(xiàn)在所在位置很雞肋,楊延宗目測一下,他袖箭的最遠(yuǎn)射程,都夠不到那炸藥點。
“佯作非刻意,往斜前方去,至少三十丈。”
三十丈,那就是一百米左右了,這等被重重圍困的處境,往前挪一百米,那真的是難過登天啊!
而且往前面,不是迎面過去了嗎?而且前頭林木疏闊,那得犧牲多大啊,還得“佯作非刻意”,可不是腦殘不會往那邊,那豈不是要犧牲更多的人?
季霖簡直恨得咬牙切齒,楊延宗臉色也不好看,可情況就是這樣,他掃過身后傷痕累累的諸心腹親兵,握緊長劍,正要沉聲吩咐,阿康卻霍站起:“主子,我率人突圍吧!”
阿康跟隨楊延宗多年,一看就知他想親自上,可這怎么行?主子豈能以身犯險。
——說是突圍,但沖在第一線的那批人,基本和犧牲差不多了。
但只有他們犧牲了,己方才能順勢退往前方的目標(biāo)地點。
阿康染血的臉上目光毅然,他深知己方布置,也深知楊延宗腹稿,他“啪”一聲跪下,仰臉:“主子,夫人和小主子還等著您呢!”
一句話,就把楊延宗的命令給堵住了。
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
“啪啪啪”連續(xù)多聲,大銘阿東阿洋等等所有受傷較輕能活動自如者,都統(tǒng)統(tǒng)跪地請命:“主子,讓我去吧!”
“你們……”
楊延宗喉頭滾動片刻,終于發(fā)聲了,然不等他說罷,頭頂突兀響起季元昊的聲音:“楊延宗,季霖,你們受死吧!!”
四五百人,金絲網(wǎng)已經(jīng)到位,牢牢堵住前后谷口,箭陣已經(jīng)拉開,足足五百余人居高臨下一層又一層的圍困,今天,這兩人是必死無疑了!
“季元昊你這個吃里扒外的狗雜種!!真白費了我家這么多年的米飯,憑白養(yǎng)活了你這一條狗,今日竟還敢充起人來了?!”
要說謾罵出身,沒有誰比季霖更名正言順了,但面對這種羞辱性極強的辱罵,季元昊表情卻變都不變,只再次嚴(yán)令,各方嚴(yán)防死守,加強警惕,只要覺不妥立即就先放箭,絕不會底下的人一絲可鉆的空子。
季霖破口大罵一番,上方卻毫無反應(yīng),他和楊延宗兩人面色都一沉。
很明顯,季元昊不受激將,他們只有佯裝突圍這一條路了。
楊延宗垂眸看著眼前一張張或年輕或青壯的熟悉面龐,握劍的手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此情此景,九死一生已經(jīng)注定,面前的多年心腹最后十者存一都算僥幸。
楊延宗霍仰頭望天,他重重喘著粗氣,阿康等人急聲:“主子!!”
不能再拖了,再拖久一點,危險更大啊!
可就在這個萬分悲壯,萬分慘烈,注定要血流成河前的一刻,毫無征兆的,他們突然迎來的轉(zhuǎn)機。
“嗖嗖嗖——”
是袖箭的聲音!
袖箭的射程極遠(yuǎn),這三支分別帶著黃磷包和油火的袖箭突兀出現(xiàn),自上而下,自外而內(nèi),在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留心峽谷驟不及防的關(guān)口,自戰(zhàn)場和幽谷之外激射而出,一下子,深深地扎在了山谷東出后斜上的坡頂之處——正正是那埋了大量炸藥的地方!
幾乎是馬上!!
“轟”一聲巨大的爆破聲動,滾滾濃煙,整個山頭都被炸得飛起崩塌!!突兀的變化瞬間引發(fā)頭頂嘩然大亂。
廝殺聲同時而起,是自外而來的,一個清脆悅耳的熟悉女聲:“還不上來?!”
帶著笑,緊接著,一張精致漂亮卻有幾分豐腴的熟悉面龐,出現(xiàn)在轟開的崖外。
楊延宗反應(yīng)極快,已經(jīng)率人疾沖急掠而至,煙霧沙塵繚繞,兩人相距也不近,但偏偏,他第一眼就看清了那張魂牽夢縈都揮之不去的熟悉俏臉。
楊延宗怎么也想不到,竟會是她,是蘇瓷!
他重喘了兩聲:“你,你怎么在這?”
她俏皮歪了歪頭:“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的嗎?”
楊重嬰受傷那天晚上,兩人說過的,真有那么一天,不管生死,都在一起好了!
楊延宗身邊那僅僅五六十人,蘇瓷并未猶豫,她幾乎是一咬牙,當(dāng)即就決定帶人趕過去了。
孩子才出生,可不能沒了爹。
她把寶寶托付給蘇燕和楊延貞,也只給他們留了兩個人,都出了陽都地界了,基本可以說安全了,楊延宗那邊更需要人手。
于是,她就將阿川阿照等所有人都拉過來了。
狂奔將近一百多里路,半個白日的快馬,非常幸運,他們趕上!
蘇瓷頭上裹著頭巾,一層一層地包起來,這急行軍顛簸得她小肚子都有點受不了了,但她笑著,由衷高興,燦爛的笑靨。
楊延宗一時之間,都說不出心里什么感受,手里緊緊攢著長劍,心內(nèi)被什么脹滿,這一剎,他甚至有點哽咽。
眼眶熱了一瞬,但他很快壓下來了,一掠沖到她面前站定,“……你這是要氣死我?”
她臉上甚至還帶著產(chǎn)后不久的紅暈,近看臉膛紅彤彤的。
“誰讓你來的?”
只他咬緊牙關(guān),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卻舍不得松開一絲。
蘇瓷回眸一笑:“還不走?”
楊延宗也顧不上說太多,機會可一不可再,他咬牙瞪了她一眼,提聲厲喝:“走!”
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