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悲情黃玫瑰
他的胸膛像是雪落梅花圖,溫度升高,彼此灼熱又不穩(wěn)的呼吸在互相交替,那雪便化了,成了雪水,裹挾著鮮艷的花瓣,流入一個小小的溝壑里。
黃色的藥水就像是被突然卷過來的黃土,深淺不一,帶著豪邁的粗糲。
江寓一聲不吭地幫他上藥,手下卻暗暗使勁,但就算是這樣,季川也沒有哼出聲。
她感覺到他隱忍的痛意,他十分克制,完全不似之前那樣瘋狂。
“你不要命了嗎。”她淡淡地問。
“不是你想要我的命嗎?”他反唇相譏。
江寓低著頭收拾急救箱,沒有說話。
他伸手撫摸她柔順的頭發(fā),滿眼柔情,“只要你想要,我就會給你。”
她躲開他的觸摸,然后終于把眼神對上他深沉如海的眼睛,“我想要自由。”
他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那你還是拿走我的命吧。”
她這次沒有躲開,而是無比認(rèn)真地看著他,“我不想當(dāng)殺人犯。”
她說完,就看到季川似乎若有所思,眼睛里有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情緒。
“…那你剛才又是在干什么呢?”他輕飄飄地問。
“…我在讓我自己死心。”如果捅下去,就說明她的心也已經(jīng)死了。
然而她并沒有這樣做。
她害怕承認(rèn)、不敢承認(rèn)、不愿承認(rèn),那顆心居然還在為他跳動。
不管是愛多,還是恨多。
“那你做到了嗎?”季川問。
“…做到了。”她回答。
終究是她再次掀起了一次風(fēng)暴,季川被成功激怒,像是一頭被人挑釁的狼,齜牙咧嘴地向她撲過去,“是的。真棒啊江寓。我真想好好夸夸你。”
…
她還是被他拉下了小船。
她溺在水里,十指深深嵌入他的皮膚,就像求生者緊緊扒住唯一的浮木,一松手,她就沉到海底去了。
只是這浪頭太大,一浪高過一浪,她只能盡力順著水流,忽上忽下,起起伏伏。
這是她自己招來的海嘯,是她求來的海嘯,所以她必須去承受。
動情時,他說,“江寓,你睜開眼看看我。”
她倔強地閉著眼。
他在她耳邊呢喃,混合著喘息,“你不睜眼,就找不到帆。找不到帆,就上不了岸。”
“江寓,你看看我,看看我。”他幾乎執(zhí)迷地低喊。
她睜開蓄滿淚水的眼,他在這蕩起的碧波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極致的歡愉與痛苦只在一瞬間。
她看他,他就飄然成仙;她不看他,他就萬劫不復(fù)。
她的視線、瞳孔,終于只有他一個人。
…
好死不如賴活,是江寓的人生座右銘。
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她都不會輕易去放棄自己的生命。
也是因為這樣,她的賤命才特別頑強。
這幾天,他喂她吃飯,她就吃;他幫她洗澡,她就洗;他幫她穿衣,她就張開雙臂。
季川出去了。
只剩她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別墅里。
樓下的房門、窗戶全部都被鎖死了,她要逃,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有武器把這些銅墻鐵壁全都拆了。
樓上的窗戶倒是沒有封死,江寓站在飄窗上,看著下面的青草土地,突然有一晃而過跳下去的想法。
這是她逃走的唯一辦法。
只是這高度,最好的結(jié)果也是瘸腿,最壞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送命。
這間房子簡直就像是被包圍在樹林里,無論她如何探出頭去看,都只看到郁郁蔥蔥的樹葉。
一邊放著的還是插在花瓶里的黃玫瑰,他幾乎從來沒有讓黃玫瑰枯萎過,或許是他總是悄悄把一盆新鮮的換上了。
不知道江湖現(xiàn)在怎么樣,其他人都怎么樣。
除了能夠看電視,她幾乎是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這樣的一間囚牢,豪華寬敞,卻還是軟禁,跟關(guān)在黑暗的地牢里,并沒有什么性質(zhì)上的不同。
她走到廚房,發(fā)現(xiàn)冰箱里有很多食材,上面還貼著各種各樣打印下來的菜譜。
這些菜譜上所有的菜,江寓都已盡吃過了。
只是雖然如此,到現(xiàn)在為止,她還沒有記住任何一道菜。
如果不是現(xiàn)在看到了不同的菜譜,她以為自己吃的永遠是那幾道。
在這里呆了幾天,她變得冷靜了很多,雖然她還并沒有原諒季川,也為他的瘋狂行徑感到震撼,但她依舊決定和他好好說話,來慢慢撫平他曾經(jīng)受到過的傷害。
所有的心理疾病,都不是空穴來風(fēng)。
包括戀物癖,暴露癖,這一切變態(tài)的形成,一定會有其背后久遠的依據(jù)。
書架上擺放的書,正好讓她打發(fā)時間,也讓她慢慢尋找疑難雜癥的解決方法。
正好,這些書中也包含了基本心理學(xué)的書,變態(tài)心理學(xué)、犯罪心理學(xué)、社會心理學(xué)…
這幾天晚上和季川睡在一起,她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做噩夢。
從他滿頭的汗和扭曲的表情來觀察,夢中的他極度痛苦、驚恐,所以他總是在入睡前摟住她,或是只抓住她的一縷頭發(fā)、一個衣角入睡。
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
只有找到他心的癥結(jié),她才有希望逃離這樣的生活,回到正常的軌道中去。
翻開書,恰好翻到一頁:“個體親自經(jīng)歷、目睹或遭遇某一或數(shù)件涉及真正的或幾乎導(dǎo)致死亡或嚴(yán)重受傷的事件,或者涉及自己活他人身體完整性遭到威脅的事情后,有強烈的害怕、無助或恐懼反應(yīng)。
創(chuàng)傷x事件被持續(xù)地重新體驗。通過碎事件的反復(fù)闖入性痛苦的回憶,反復(fù)而痛苦地夢及此事件,似乎創(chuàng)傷事件正在重現(xiàn)的動作或感受,暴露于與創(chuàng)傷事件部分類似的線索時,出現(xiàn)強烈的生理或心理痛苦。
…
經(jīng)歷創(chuàng)傷x事件后,兒童會玩相應(yīng)的創(chuàng)傷游戲。”
江寓皺著眉看下去,想要做到旁邊的沙發(fā)上繼續(xù)研究,卻不料被地上的藍色遙控小轎車絆倒,她摔了下去,書飛出去,恰巧把茶幾上擺著的黃玫瑰推翻在地。
藍色的遙控小轎車?
江寓摔在那兒,完全沒顧忌自己是否摔疼,而是緊緊盯著那輛遙控汽車。
從前她便一直覺得奇怪,季川為什么那么喜歡遙控車,那么喜歡讓遙控車撞到一個硬物上?
當(dāng)時只覺得他的技術(shù)不過關(guān),但是細細想來,一個癡迷于玩遙控車的人,癡迷了那么多年,憑借季川超高的智商,就算他的肢體動作不協(xié)調(diào),也不至于總是把遙控車撞到。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是下意識的動作,是他的大腦發(fā)給他的指令。
如果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的一種表現(xiàn),那么按照小車的行為來看,這應(yīng)該是一場…車禍。
江寓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或許季川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場車禍,在這場車禍中,他有重要的人遇難了…
又或者是,他曾經(jīng)目擊過一場車禍,那輛出事的車輛是一輛藍色的轎車……
車禍…
季川的養(yǎng)父母就是出車禍去世的,難道是因為他們?
那么藍色的小轎車又該怎么解釋?
她知道他喜歡遙控車,但是他也說過,最喜歡的就是這輛藍色的小轎車,他把她帶到這來,只隨身攜帶了這一輛小車……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時間忘記起來,也完全忘記了被她不小心扔出去的書和打翻的黃玫瑰。
頭腦中一團漿糊,她對他了解不多,僅憑這些個人的猜測推測出他精神疾病的根結(jié)是不可能的。
季川推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江寓的頭發(fā)一片散亂,地上一片狼籍,花盆的碎片掉了一地,黃玫瑰無力地躺著,斷了全部的生命。
“江寓!”他沖過去,把發(fā)呆的江寓橫抱起,“我說過,你不許傷害你自己!”
她知道他是誤會了,以為她要想不開自殺。
可她并沒有解釋,只是無神地望著他。
他把她放到床上,緊抿著的雙唇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緒,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你就這么恨我?恨到不惜一切傷害自己?恨到想要結(jié)束自己的性命來反抗我?”
她犟著不說話。
“我承認(rèn)我做錯了事,可就因為這樣,你就要判我死刑嗎?我就沒有一點改過自新的機會了嗎?”
他的身上還帶著風(fēng)塵仆仆咸濕的汗味,因為一進來時看到的畫面沖擊力太大,他的背部已經(jīng)被冷汗濡濕了。
江寓還沒見過他這副狼狽的樣子,印象中他從來是是那樣清貴高冷自持。
不僅如此,他的下巴上還冒出了黑青色的胡渣,只有一點,但足以顯示他的滄桑了。
她心下微動,知道自己已經(jīng)開始動搖心軟,想要開口解釋,卻不料被季川接下來的一句話重新打到了谷底,她的心又凍結(jié)成冰。
“江寓,不要怪我不提醒你,如果你死了,就永遠不會知道當(dāng)年撞死你母親的人是誰。你不是一直想替她討回公道嗎,你不是想將兇手繩之以法嗎?”
江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的眼神猶如鬼魅,“…你…你知道?”
他緩緩貼近她的耳邊,“你母親出事的地方就在古島公園的那條路上。當(dāng)時,雨下得很大,雨水打濕了我的衣服,我躲在草叢后面,看到一輛藍色的轎車飛馳而過撞翻了你的母親。她手里的花傘飛到了我的眼前,血就像這漫天的雨水一樣,鋪滿了整條路,也流入了我腳下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