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縣城西，街道的另一頭。一個破舊的院落，屋檐下，一個男人負(fù)手站著，仰頭看向天空。
    紅色的雨滴，在距離他的位置不到兩里地之外的地方，聚集著。.
    那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垂下頭來，轉(zhuǎn)身回到了房間中。房間里，有人在他進(jìn)屋的時候站了起來。借著昏暗的天光，能看見那個人臉上大約的輪廓。
    “三爺，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辦好了，您看現(xiàn)在……”屋子里剛站起來那個人，竟然是歐鳴，他垂手低頭站著，那神情，竟比面對歐辰的時候還恭敬幾分。
    “現(xiàn)在？”從外面走進(jìn)來的男子冷笑了一聲：“現(xiàn)在，還不能動，但至多再等十分鐘，十分鐘之后，你們該干嘛還干嘛去，不要來打攪我平靜的生活?！?br/>     “三爺?shù)囊馑际?，危機(jī)解除了嗎？那我們家大伯他……”歐鳴誠惶誠恐地說。
    那男子慢慢走到那張老掉了牙的八仙桌前，大模大樣地坐下，從桌上拿起那把已經(jīng)有些泛黑的茶壺，悠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才緩緩說道：“歐辰他……恐怕以后都不會出現(xiàn)在你們家里了?！?br/>     “大伯他有危險？那三爺您……”歐鳴看似焦急地說著，看了一眼那男子的臉色，聲音小了起來：“您就不能施以援手嗎？”
    “呵呵?！蹦悄凶拥男厍恢校l(fā)出低沉的笑聲：“你真的希望我施以援手？”
    話音剛落，那男子猛然抬頭。一雙犀利的眸子緊盯住歐鳴的眼睛：“在我面前，你就不要演戲了，你也知道，我對你們歐家爭權(quán)奪利的事情不感興趣。分家也好。本家也好，都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告訴你們家我的蹤跡，不是因為你是歐家分家的人，而是為了報答幾年前你們對我的幫助，現(xiàn)在，你來找我?guī)兔?，我也幫了你了，我們之間。就此兩清，再無瓜葛。”
    “可是三爺救了城西十?dāng)?shù)萬百姓的命，怎么也應(yīng)該在災(zāi)難過后，跟大家見上一面的……”歐鳴是多么玲瓏的人。急忙把話題轉(zhuǎn)了開來。
    “這一點(diǎn)，你倒不用妄自菲薄，更別跟我虛偽。這人呢，是你們救的，跟我沒有關(guān)系。如果不是為了回報你們的情。這十?dāng)?shù)萬人的命，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何必費(fèi)力去救?！蹦悄凶永淅涞卣f道：“你到外面去看著，等到紅云散盡的時候，外面就沒危險了。我也不留你，你自己離開。記住。從此，不要再跨進(jìn)我的小屋。否則，我可不認(rèn)識你是不是歐鳴?！?br/>     “是?！睔W鳴急忙低頭，轉(zhuǎn)身匆匆向外走去，但一絲微笑，還是被他上揚(yáng)的唇角暴露出來。
    “等等?！本驮跉W鳴走到門口的時候，那男子突然又開口叫住了他：“我想知道，這件事過去之后，你們準(zhǔn)備怎么對外界交代?！?br/>     “哦，這件事嘛，我早就想好了?！睔W鳴笑吟吟地轉(zhuǎn)過身來，說道：“就通過媒體，對外界說，在豐縣城西，出現(xiàn)了因地震引發(fā)的小范圍坍塌，也因這次地震，引發(fā)了異常天象，不過所幸，地震檢測部門預(yù)報及時，政府采取了有利措施，所以，除了極小部分民房坍塌，少數(shù)人死亡之外，沒有太大的損失……三爺您看……這行嗎？”
    “很好。我呢，是年紀(jì)大了，人也懶了，在這里也住的有感情了，一般也不想挪地方搬家。你們能這樣處理就好，我還可以過我的安生日子。好了，你出去?！蹦悄凶狱c(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像趕蒼蠅一樣，沖歐鳴揮了揮。歐鳴會意，忙從房間里退了出去……
    ……
    街道的另外一邊。陳亮等四人，還在死死地盯著那邊上紅下白的兩個圓球，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出現(xiàn)什么令人震驚的事。
    這種對峙，將會以什么樣的方式結(jié)束？四個人的心中同時冒出來一個念頭，若是那紅色的圓球最終占了上風(fēng)的話，等到血雨解決掉歐辰，一定會從凝聚的狀態(tài)分散開來，那樣，不但歐辰白白犧牲，恐怕就連他們，也是在劫難逃。
    “要不，我們先找戶人家避一避？”張佑的目光，從其他三個人的臉上一一看了過去。
    他的意思很明顯，這血雨，是要見了生物的，才會產(chǎn)生變化的，對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來說，跟普通的雨也沒什么區(qū)別?，F(xiàn)在，蠅頭蟲已經(jīng)被血雨吞噬，只要他們能找到一個可以避雨，不讓血雨沾染皮肉的地方，這一關(guān)就算是暫時過了。
    “這附近，哪里還有能避雨的地方？”葳葳憂心忡忡地看著還在對峙的兩色球體，說道：“我們從護(hù)城河那邊一路過來，那邊本就荒涼，偶爾有建筑物的地方，也被蠅頭蟲破壞掉了。至于這里……”葳葳頓了頓，嘆道：“你自己也看到了。”
    蠅頭蟲到達(dá)這里的時候，身軀已經(jīng)變的很大了。所以，這里遭到的破壞，最為嚴(yán)重。這附近幾里地之內(nèi)，都像是剛遭遇了地震一樣，只有幾堵斷壁殘垣還勉強(qiáng)立于地面，其余的，都坍塌在地，成為了廢墟。
    “我們剛才過來的方向還好些?！睆堄尤粲兴迹娴溃骸盀槭裁磩偛拍莻€老頭要讓我們往這邊跑？我們過來的那邊，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就好像知道什么一樣，都在家里貓著躲災(zāi)呢。那邊的房子都很完整，我們隨便找個人家進(jìn)去也能暫時安身，可那老頭，是讓我們跑到這邊來送死嗎？”
    “別吵了，你要是這么怕死，那就從你來的原路退回去，誰也沒請你跟著我往這邊跑。”陳亮冷笑著說道。
    “你不怕死？你不怕死你倒是跑什么？你去幫那老頭的忙啊，說不定還真能把血雨打敗呢?！睆堄訌谋亲永锖吡艘宦?。轉(zhuǎn)過頭去，把目光投向了殷天。
    在這里，張佑大可以不管其他人的決定，他只希望殷天能夠支持他。那就夠了，至于陳亮是不是同意他的選擇，那跟他，還真沒多大關(guān)系。殷天是跟他一起從街的那一邊走過來的，對那邊的情況，殷天跟他一樣清楚。只要殷天同意了，陳亮就算是反對，也沒有用了。
    殷天心里也有些矛盾。他是跟張佑一起一路走過來的。表面上看，街道的另外一邊，的確要比這里安全的多。那邊的房屋，一點(diǎn)都沒有受到破壞。要避雨，還是很方便的。而這一邊，一目了然，要破敗的多，真要是歐辰失敗了。他們想找一個藏身之處，都幾乎不可能。
    他從來不會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在別人的手心中。所以，他不會寄希望于歐辰一定能成功擊退血雨上。
    “張佑說的沒錯?！币筇旖K于說話了：“那邊，的確比這邊要安全一些。”
    “你看你看。”殷天的話讓歐辰得意起來：“我就說。首長。夫人，我們還是趁現(xiàn)在那老頭和血雨對峙。勝負(fù)未決的時候從他們旁邊繞過去，到那一邊去。我怕那老頭支持不了多久了?！睆堄訐?dān)憂地看了歐辰一眼。
    “那我們過去?！边@一次。殷天只看向葳葳。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他也很清楚，葳葳是不會有什么反對意見的。
    現(xiàn)在他們這一幫人，除了陳亮之外，他們?nèi)齻€，算是一個陣營里的，現(xiàn)在危機(jī)還沒有完全解除，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鐘會出現(xiàn)什么事的情況下，葳葳當(dāng)然不會把自己的命運(yùn)交托在陳亮這個外人的手上。
    “那……好！”葳葳偷眼看了看站在一邊不說話，沉著臉的陳亮，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喂，陳老板，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過去？”張佑帶著勝利的笑，看著陳亮。
    陳亮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他相信歐辰，在那個時候，給自己指出來的，一定是最安全的路。
    歐辰已經(jīng)把那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放進(jìn)了他的識海。他還要指望他把這個東西安全的帶給歐冶呢，怎么可能在那么危急的時刻，給他指一條死路呢？雖然另外一條路，看上去比這邊安全的多，但陳亮堅信，眼睛看見的，往往只是表面不是實質(zhì)。
    但人各有志。陳亮自然不能勉強(qiáng)葳葳他們跟他一樣，他只能看著他們?nèi)齻€人，慢慢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
    那邊，兩色球終于發(fā)生了變化。
    歐辰身體所化成的白色氤氳氣體，在以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慢慢漲大。和他相反，血雨凝聚而成的紅色球，卻不斷地凝實，縮小。短短的幾分鐘，原本上下一樣粗的雙色球，就成了一個葫蘆的形狀。
    “??？”伴隨著陳亮的驚呼聲，那邊，傳來一聲巨響，歐辰所化的那個白色球體，竟然突然崩裂開來。
    不好！陳亮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眼睛的余光已經(jīng)看見剛才想那邊的方向慢慢挪動的三個人，突然撒腿飛奔了起來，看似是想要在歐辰徹底支持不住之前，搶先沖到路的另一邊。
    陳亮咬了咬牙，沒有轉(zhuǎn)身，眼睛仍然盯著那邊的情況，腳下卻也在慢慢后退，直到又退了十幾米，勉強(qiáng)還能看清那邊的情況，才停下了腳步。
    那邊，白色的球體完全爆裂開來，氣霧蔓延，白色的霧，幾乎要把紅色的球，完全包裹起來。
    這是？就在陳亮也以為歐辰失敗了，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逃命的時候，突然看見，那邊的白霧，再一次凝聚起來，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跟血雨排斥對抗了，而是跟血雨融合了起來。
    被白霧包裹起來的血雨，好像是受到了白霧的影響，兩者慢慢交融，血雨的顏色，也隨著融入的白霧的增多，慢慢淡化，從艷紅變成了淡紅，有一些，甚至從淡紅，轉(zhuǎn)變成了晶瑩的無色透明，跟普通的雨滴一樣的顏色。
    “天水？”陳亮低聲驚呼?？吹竭@些由血雨而轉(zhuǎn)變成的水滴，他心下有些恍然，又有些疑問。難道，這才是“天水”真正的來歷？所謂的‘死亡之吻’，竟然是由血雨形成轉(zhuǎn)變而來的嗎？陳亮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樣的酒，誰敢入口？虧他們還到處找什么釀造的方法。這酒的形成可不是人工釀造出來的，而是需要用生命交換來的。這東西，哪里是酒，分明就是人血。
    陳亮呆呆地看著那邊，奇妙的變化?？粗切┘t色的雨滴，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蠶食轉(zhuǎn)變。也看見在另外一邊，也停下了腳步?？粗矍白兓囊筇斓热?。
    就這樣結(jié)束了？陳亮的心里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空虛。危難看似結(jié)束了，但，他的理想也隨之破滅了。世上原本就沒有所謂的‘死亡之吻’酒，有的。只是那血雨所化的“天水”。他手里的配方，是假的，他的夢想，也真的成為了一場夢。
    可是，歐辰呢？想到歐辰的生死安危。才讓陳亮稍微振奮了一點(diǎn)精神。他凝神仔細(xì)看向那邊漸漸淡去的白色和紅色的雨霧，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當(dāng)所有的白色霧氣都融合進(jìn)血雨之中后，還有一小部分血雨。竟然是沒被融合的。
    那一小部分血雨，慢慢聚集。竟然形成了一條小手指般粗細(xì)的紅色的血線。那條血線，如同一只蟄伏的蛇。緊貼著地面，蜿蜒著，向前方流動。
    “快跑?！标惲寥滩蛔〈舐暫傲顺鰜?，卻在他聲音出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喊聲，根本就傳不到那么遠(yuǎn)。
    那條血線，流動的方向，并不是朝這他這邊而來，卻是向著殷天等三人的腳下，悄悄地接近。
    現(xiàn)在，陳亮終于明白，為什么歐辰要讓他們向這個方向跑了，原來，他們都不了解血雨的特性，總以為所有的液體都是從高處向低處流動的，卻沒有想到，血雨，跟常識恰恰相反。
    殷天他們?nèi)齻€人所在的地方是高處，陳亮所在的地方是低洼，這個因素，也是他們?nèi)齻€人所考慮到的。沒想到，這一次，他們卻是弄巧成拙。
    陳亮悲哀地看了他們?nèi)齻€一眼，身體卻是一動也沒動。他們?nèi)齻€人剛才的舉動，足以讓陳亮看的很明白了。他們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人，他也犯不著去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們?nèi)齻€人。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自求多福？對，他們也只好自求多福。
    等白霧散盡，天空中的紅云也慢慢散去之后，陳亮最后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那片地方，猛然轉(zhuǎn)身，朝著前方，飛奔而去。
    他不可能再回到原地去仔細(xì)查看歐辰的生死，其實，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經(jīng)認(rèn)定，歐辰是活不了的。他已經(jīng)做了他應(yīng)該做的一切，蠅頭蟲死了，血雨也只剩下來那么一絲。憑殷天他們?nèi)齻€人的本事，那條血線，應(yīng)該還奈何不了他們？陳亮想著，就算是他們最終不敵那條血線，三個人的血肉，也不能讓那血線強(qiáng)大多少。
    他們不是說，那邊家家關(guān)門，處處閉戶么？只要那血線再遇不上活物，自然也就會消竭了？
    “我在這里瞎操什么心？”陳亮冷笑，喃喃自語道：“他們都比我更了解血雨，我還是盡快早到歐冶他們，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讓所有的人在家里躲上一兩天才好?！?br/>     陳亮拿定了主意，便不在耽擱，向著殷天等三人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
    ……
    那間小破房子里，屋檐下，歐鳴終于等到了漫天紅云漸漸散去的時刻，而這時，他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從三爺?shù)恼Z氣中，他能聽出，歐辰八成是兇多吉少了。歐辰一死，他還有什么可怕的？那個歐冶，雖然是歐辰認(rèn)定的繼承人，可，當(dāng)初說要舉辦的儀式，畢竟還沒有辦成。沒有儀式，歐冶的繼承人的地位就不那么牢靠，憑著他多年的經(jīng)營，難道還及不過常年不在家，都快沒人認(rèn)識了的歐冶強(qiáng)嗎？
    歐鳴小心地回頭，側(cè)耳仔細(xì)聽了聽房間里動靜。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現(xiàn)在還能讓他有些顧忌的，就是這一位三爺了。這一位，真能像他說的那樣，對分家和本家之爭，袖手旁觀嗎？
    本來呢，歐鳴是很了解這位三爺?shù)谋缘?，他說不插手，那就是不插手，可這次有那么一點(diǎn)不同，因為，他的對手是歐冶。難道，連歐冶的事情，三爺也不管不問？歐鳴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三爺，外面紅云散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睔W鳴恭敬地喊了一聲，就準(zhǔn)備退向大門邊。
    “你還是再等一等?！比隣?shù)穆曇?，懶洋洋地從房間里傳了出來：“外面出了點(diǎn)小狀況，這個時候，你倒不方便出去了。就在那里等著，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發(fā)出聲音?！?br/>     三爺?shù)脑捯魟偮?，歐鳴還沒想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就聽見外面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還有個聲音大喊大叫著：“有人嗎？屋里有沒有人，快開門，開門救命啊……”
    這三爺，還真是神了。歐鳴心中一驚。對那位三爺，更多了幾分忌憚。他想著三爺?shù)脑?，轉(zhuǎn)過身來，搬了一張小板凳，在屋檐下坐了下去，一言不發(fā)，看著那扇破敗的大門，幾乎要被人從外面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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