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
胡家的宅子正在西湖邊兒上,依湖而建,獨(dú)享了這一片湖光山色,黛瓦白墻的建筑,既有江南園林的秀色,也有民居宅院的清幽,鳳娣得承認(rèn),胡家這宅子太讓人眼饞了,要是她也能有這么個園子,這輩子都不回冀州了,就在此終老算了。
她三月下的江南,如今已經(jīng)是四月中,這一個多月里她買下了一棟門面四間到底兒三進(jìn)的院子,因前頭門面臨著余杭最熱鬧的慶春街,足使了她兩千兩銀子,原先也是藥號,破了本錢,當(dāng)在四通當(dāng)里,她才撿了這么個便宜,可見這里的房價之高,到底是一方阜盛之地,竟比京城也不差什么了。
鳳娣進(jìn)而想到,現(xiàn)代時候的房價兒,琢磨等慶福堂開遍全國,手里的銀子富余了,是不是可以考慮置些產(chǎn)業(yè)在手里,不拘商鋪還是宅子,挑著有升值空間的,也算余家的不動產(chǎn),租賃出去,也是一份進(jìn)項,就算以后鋪子有什么閃失,總有條后路。
不過,眼前得先拜望這位江南藥號里的老大胡有康,讓馬方送了貼兒上去,不大會兒功夫,出來個五十上下的青衣人,瞧衣裳打扮像是管家。
胡大可不著痕跡打量了鳳娣幾眼,便在江南也耳聞了這位大公子的一些事兒,皆因這位干的事兒太過驚世駭俗,先是頂著余家大公子的名兒出來管事,保住了余家的慶福堂,又收了兗州府登州府的回春堂跟安和堂,以至于以前根本提不上邊兒的慶福堂,隱隱跟他們胡家的松鶴堂打成了平手。
二老爺不是說了嗎,若胡家沒有朝廷供奉,單論鋪子里的收益,恐還不如這余家呢,這位大公子穩(wěn)住慶福堂之后,卻又干了一件事兒,把她實為余家二姑娘的身份公諸于眾,雖如今仍以大公子的名頭在外走跳,卻誰還不知,這就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
可著大齊往上數(shù)百年里,也沒見過這么大膽的女子,且她還不是沒根兒沒葉兒之輩,后頭戳著小王爺周少卿,便是自家二老爺見了,也要給些面子,更何況大老爺呢。
想到此,忙躬身道:“大公子是難得的貴客,我們大老爺本應(yīng)親自出來迎接,無奈腿腳不便,不好走動,特命小的出來請大公子進(jìn)去敘話,大公子莫怪罪才是。”
鳳娣道:“老爺子客氣了,老爺子是前輩,作為晚輩早該登門拜望才是。”
跟著胡大可進(jìn)了里頭待客廳,鳳娣是知道這位老爺子腿腳不好的,卻沒想到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坐在一張下面按著木輪子的椅子上,讓人推著才能動,鳳娣琢磨,他坐的那個椅子估摸就是古代的輪椅,雖精神矍鑠,卻頗顯老態(tài),兩鬢跟下巴上胡須都已灰白,不過目光深邃,精光內(nèi)蘊(yùn),即便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也相當(dāng)威嚴(yán)。
鳳娣忙躬身見禮:“晚輩給老爺子請安。”
胡有康打量她一遭笑道:“大公子客氣了。”
鳳娣讓許貴兒把禮物呈上,管家接過去,胡有康瞄了一眼,不禁道:“這顆參已初具人形,至少應(yīng)有百年,大公子這禮太重了些。”
鳳娣道:“老爺子好眼力,也不瞞前輩,這是在下無意而得,聽說前輩身體微恙,便拿過來,只當(dāng)晚輩的一點(diǎn)兒心意罷了,前輩莫推辭才是。”
胡有康捋了捋胡子:“如此,老朽就謝公子了。”跟管家道:“收起來吧。”一時坐下待茶,胡有康道:“聽說你買下了慶春街原來壽年堂李家的藥號,可收拾妥了,何時開張納客?”
鳳娣道“今兒晚輩特來請教前輩,想這月十八開張納客,前輩瞧可妥當(dāng)嗎?”
胡有康暗暗點(diǎn)頭:“我這身子不中用,到時讓宗華替我過去賀喜。”
鳳娣忙道:“不敢勞動前輩,少東家若去已是蓬蓽生輝。”
讓管家送了鳳娣出去,胡宗華從后面出來道:“爹,您真讓我去賀喜不成。”
胡有康道:“此人雖是女子,可精明不失磊落,明明身后有小王爺撐腰,卻只字不提,從進(jìn)來就謙遜有禮,已經(jīng)給足了咱們胡家的面子,若咱們再不識趣,就著實說不過去了,你二叔說的有理,江南的藥號,也不止松鶴堂一家,她慶福堂開便開,各憑本事罷了,沒必要弄的跟烏眼雞似的,有道是和氣生財。
說著,看了他一眼不禁道:“我瞧著這大公子比你強(qiáng)多了,咱胡家的買賣沒見怎么著,你倒是先納了一個外宅。”
提起這個胡宗華就郁悶,本來在京里二叔已應(yīng)了讓他納瓊裳進(jìn)門,不想他爹卻說,胡家從老祖宗那輩兒開始,就沒有粉頭進(jìn)門的先例,若非要納,在外頭置個宅子與她就是了,胡宗華沒法兒,只得在青吟巷里買了三進(jìn)的宅子,納了瓊裳,想著以后尋機(jī)會再說。
雖瓊裳未說什么,胡宗華這心里總覺著愧對她,可他爹就是瞧不上瓊裳,每每提起這些,都要說上兩句。
胡有康見他不言聲,遂道:“我怎么聽說,這一個月里你都住在外頭?”
胡宗華吱吱嗚嗚的道:“鋪子里頭忙,不及家來。”
胡有康哼一聲道:“不及家來,卻日日宿在青吟巷。”胡宗華不吭聲了,胡有康嘆了口氣道:“如今你也大了,爹也管不動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胡宗華道:“那慶福堂開張……”
胡有康道:“怎么你不想去,瞧不上人家,覺著你堂堂一個松鶴堂的少東家,去給慶福堂賀喜折損了你的面子。”
“那倒不是,只我若去了,豈不是抬舉了這丫頭。”
丫頭?胡有康道:“若你爹膝下有這么個爭氣的丫頭,也不指望你了。”
胡宗華給他爹數(shù)落了一頓,悶著氣回了青吟巷,瓊裳忙迎上來,幫他換了衣裳,又捧過茶來才問:“早上出去時還好好的,怎么這會兒氣成了這般?”
胡宗華道:“還不是余家鬧的?”
“余家?什么余家?”瓊裳目光閃了閃,胡宗華道:“我記著你跟我說過,雖祖籍是南邊兒,你家的藥號卻開在冀州府,是也不是?”
瓊裳臉色一暗道:“正是。”
胡宗華道:“那你可知道慶福堂?”
慶福堂?瓊裳臉色一變:“爺說的余家是慶福堂余家嗎?”
胡宗華點(diǎn)點(diǎn)頭:“你說一個丫頭不在家繡花兒,做什么買賣啊,還跑來江南,害的我給爹數(shù)落了一頓不說,三日后還要去給她賀喜。”
話音剛落只見瓊裳噗通跪在地上:“爺,您要給瓊裳報仇啊。”
胡宗華一愣,忙去扶她:“你這是做什么,你我之間什么話兒不好說,哪值當(dāng)如此,你放心,萬事皆有爺呢。”
奈何瓊裳卻道:“爺應(yīng)了瓊裳,瓊裳才起來。”
胡宗華見她珠淚晶瑩滑過粉面,抽抽泣泣鴉鬢輕點(diǎn),越發(fā)顯得可憐可愛,哪還顧得什么,忙道:“你起來,地上涼,看冰著身子,爺應(yīng)你就是。”
瓊裳這才站起來,胡宗華拉著她的手道:“什么仇?仇家是誰?你且與我細(xì)細(xì)說來。”
瓊裳咬著牙道:“不共戴天之仇,仇家就是慶福堂的余鳳娣。”
胡宗華一愣,卻聽瓊裳道:“我家的藥號正是冀州府的延壽堂,余鳳娣勾結(jié)官府地痞,冤枉我夏家毒殺人命,大堂之上,我父冤屈不過撞柱而亡,我夏家的八個鋪子連同祖宅都?xì)w了她余鳳娣,我娘苦無生計,只得帶著我們兄妹二人回祖籍投親,半道上卻病死,我哥哥自小有傻病,一眼沒瞧見,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待我出去尋他,卻不想給人牙子拐到了煙雨樓,若不是爺憐惜,奴家還不知怎么個結(jié)果呢,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瓊裳有一口氣在,也誓報此仇。”
“這……”胡宗華做夢也沒想到,瓊裳的仇家竟會是慶福堂的余鳳娣,卻真不好辦,他二叔一再叮囑他不可跟慶福堂斗,怕引來滅族之禍,況余鳳娣后頭可有個小王爺。
瓊裳度他的神色,忽的面色轉(zhuǎn)冷道:“說什么同生共死,原來那些話兒不過哄我的罷了,若不報此仇,瓊裳還有何顏面活在世上,不若一頭撞死的干凈。”想到此就往門柱子上撞去,胡宗華唬了一跳,忙過去抱著她:“爺何時說不幫你報仇了?”
瓊裳望著他道:“這么說你答應(yīng)了?”
胡宗華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扶著她坐在炕上,道:“只這件事需從長計議。”見她又要掉淚忙道:“你莫急,余家這丫頭靠上了小王爺,又有皇上御賜的祖訓(xùn),若動她,卻要想個周詳?shù)闹饕庑煨靾D之方好。”
瓊裳道:“我卻有一個主意。”說著他耳邊兒嘀咕兩句,胡宗華搖搖頭道:“衙門里豈能不忌諱她身后的小王爺。”
瓊裳道:“咱這余杭新任的知府大人是哪個?”
胡宗華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新任余杭知府邱思道,之前正是冀州任上,如此,卻更不妙了,當(dāng)初既幫著余家,自然有交情來往,如何肯幫著咱們。”
瓊裳道:“這當(dāng)官兒有甚幫不幫的,不過是瞧著銀子罷了,哪家銀子多,自然就會幫哪家,且,據(jù)我所知,余家跟邱思道并未交情,當(dāng)初為什么幫了余家,奴家至今也沒想明白呢,你不妨尋個機(jī)會試試他的口風(fēng),更何況我深知道余鳳娣的狠毒霸道,你就瞧她怎么吞了兗州府的回春堂就該知道,她是個口蜜腹劍的陰險小人,別看面兒上敬著胡家,私下不定就想著扳倒胡家,把江南也變成她慶福堂的天下。”
胡宗華一拍桌子道:“癡人說夢,就憑她一個丫頭,想扳倒我胡家,只怕她沒這個本事。”
瓊裳道:“你莫當(dāng)她是個丫頭就小瞧了她,這丫頭的手段最是陰毒狠辣。”
胡宗華哼一聲道:“你莫著急,待我想想。”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狗寶氣喘吁吁的跑進(jìn)來道:“現(xiàn)在整個余杭都在傳,說咱慶福堂賣的都是沒用的假藥,在冀州府的時候,曾經(jīng)吃死過人呢。”
鳳娣點(diǎn)點(diǎn)頭:“我說自打咱們鋪子開張就如此冷清呢,原來是這個原因。”
馬方道:“這明顯是有人使陰招兒,要敗壞咱慶福堂的買賣呢。”
常志道:“想來是想拿咱們冀州府那檔子冤案做引子,造謠生事,就是為了讓咱們慶福堂在江南站不住腳,可開張那天,江南各家藥號的東家都來了,大公子也在開張前去了胡家,論說,這理兒這面兒都有了,還有誰能為難咱們慶福堂呢。”
狗寶道:“小的也納悶,就底細(xì)掃聽了掃聽,卻是松鶴堂。”
松鶴堂?馬方道:“怎么可能,不說咱們家大公子之前賣了他胡家一個人情,就算沒有,咱慶福堂開鋪子,也礙不著他胡家啊,這樣暗里捅刀子可真是小人行徑。”
常志略沉吟道:“咱大公子是敬著胡家,可胡家不見得這么想,雖說大公子推了朝廷供奉,胡家卻生出防備之心,若慶福堂不下江南,或還能各不相擾,慶福堂若立在江南,可就不大妙了,睡榻之側(cè),豈容他人安眠,江南本來是他松鶴堂一家獨(dú)大,其他那些藥號,歸總在一起,也算不上什么,咱們慶福堂卻不一樣,冀州府,登州府,兗州府,三十一家鋪子開在哪兒,這根基已經(jīng)扎實在了,若江再站住腳兒,他胡家可就落了下乘,如何甘心,面兒上不敢得罪大公子,暗里使些小手段恐免不了。”
鳳娣道:“看起來,倒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這胡家是不想跟咱們慶福堂善了了,避無可避就只能迎難而上見招拆招。”
狗寶道:“大公子,松鶴堂在江南的藥號都加在一起,可有三十六家呢,咱慶福堂才開了一家鋪子,怎么跟胡家斗,不凈剩下吃虧了嗎。”
鳳娣道:“你們可知道,為什么我就開這一家鋪子?”
常志道:“大公子是防備著要跟胡家一斗,所以只開一家鋪子,是想一旦斗起來,咱們以小博大,吃虧也是占了大便宜。”
鳳娣笑了:“倒是常志機(jī)靈,他胡家若是拿著三十六家鋪子跟咱們一家斗,縱然咱慶福堂都賠進(jìn)去,也是賺了,這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拍拍屁股回冀州府了,卻也要攪合他胡家一個不消停,自然,這是最不濟(jì)的境況。”
馬方道:“不過,咱們慶福堂在冀州府的那場官司可都過去一年多了,再說,當(dāng)時案子也翻了過來,這會兒在這里遷出來,掐頭去尾的造謠生事,怎么想怎么不對。”
鳳娣點(diǎn)點(diǎn)頭:“我也覺得此事有些詭異,得了,先不說這個,先把這些謠言破了是正經(jīng),常志,你有什么主意沒有?”
常志道:“小的倒是有一個主意,只怕要損失些銀子。”
鳳娣道:“什么主意,說來聽聽。”
常志道:“這余杭雖是天下繁華之地,商賈巨富云集,到底還是老百姓居多,不管怎么繁華,老百姓的日子一樣不富余,得省吃儉用的過,家里大人孩子有個小病小災(zāi)的,也不舍得瞧,更遑論買藥了,能忍的都忍了過去,實在忍不過去了,才瞧病吃藥,若咱慶福堂白送,自然打破頭的來搶,有了效用,假藥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馬方道:“這個好,咱們就依著兗州府當(dāng)初的例子,每天限定來鋪子看病的前十位,不管瞧什么病,不禁白瞧病,還白送藥,這么便宜的事兒,我還就不信沒人來。”
鳳娣道:“咱們就一個鋪子,每天十位太少,效果不明顯,既然都送了干脆就大方些,一天三十位,不止瞧一次病,送一回藥,直到病愈為止,所有的藥都從慶福堂里出。”
狗寶道:“大,大公子,這樣一來咱得賠多少錢啊?這趕上往大街上扔銀子了嗎?”
鳳娣道:“只要咱慶福堂能在江南叫響,就站住了腳,這點(diǎn)兒銀子不算什么,早晚都能賺回來,馬方,常志你們倆去讓人寫了告示,放了伙計出去,滿余杭城里給我貼,就算這招兒沒用,也得讓全余杭的百姓就記住咱們慶福堂的字號。”
馬方常志應(yīng)著去了,鳳娣交代清楚終于閑下來,想起什么,看了許貴兒一眼道:“那些龍井茶可安置妥當(dāng)了?”
許貴兒心說,要說這位也真是別扭,送五斤茶葉回去還不明說,非拐著彎子的讓他安置,他能怎么安置,還不就是給爺送去嗎,這事兒還用問啊。
平常除了過年,這位連根雞毛都沒給爺送過,其實以爺?shù)纳矸莸匚唬裁聪『睎|西沒見過啊,要的不就是這份心意嗎,說起來,過年的時候這位送的東西,許貴兒瞧著也有點(diǎn)兒寒摻呢,虧這位送的出手,偏偏他們爺還都當(dāng)寶貝似的收著。
許貴兒如今算瞧明白了,這男女之事只要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就算成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是你情我愿,貌似大公子跟他們家爺,還欠著后面這一半呢,所以成不成的,這會兒也真不好說……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