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韓浩東做了很長一個夢。
夢里又回到了七歲那年他不想回憶的往事。
急促的剎車聲,駕駛位上的人拼命轉(zhuǎn)著方向盤也還是沒能逃離噩運。
巨大的撞擊帶著慣性沖力讓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唯一還有著顏色的是那蔓延開來的大批量的血,殷紅濃稠。
副駕駛上的他怎樣撕心裂肺的哭喊都無濟于事,夜間荒無人煙的高速公路空曠無比。
流動著是那不停息的汩汩的血。第一次離死亡那么近,第一次知道并不是哭就能解決問題。
無助,迷茫,驚恐,直到最后那血染濕了他白色鞋子,他想躲開卻動不了。
哭到聲音沙啞,哭到渾身無力。滿目都是紅色,那紅色像個野獸張開大嘴猙獰而來,讓他窒息。
暈厥之前他還能聞得到那撞得走形的車廂里彌漫著的濃濃血腥味。
惡心干嘔,胸口的沉悶讓他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呼吸,卻感覺他一張嘴就有淋下來的血,條件反射地一躲,身子一晃,驚醒。
韓浩東大口喘著粗氣坐起來,用雙手支著額頭平靜呼吸。
明亮的酒店房間,上午的陽光從落地窗透進來。他本以為床邊椅上坐著的是史峰,習慣性地伸手要水,接過遞過來的透明玻璃水杯時不經(jīng)意抬頭,發(fā)現(xiàn)是鄭博年。
韓浩東皺眉:“怎么是你?”
鄭博年笑看韓浩東毫不猶豫地大口喝水:“沒看出來你還暈血。”
韓浩東把水杯還回去,掀開被子下床:“史峰呢?”
“他出去買飯了。”
韓浩東頭也沒回地走去洗手間:“你可以出去了。”
“這么無情?”鄭博年跟了上來,“你都不打算謝謝我?”
韓浩東回頭:“謝你?”
“你暈倒是我送你回來的。”鄭博年倚在洗手間門口歪著頭盯著還一臉睡容的韓浩東。
韓浩東哼笑著拿過牙刷牙膏自顧自地繼續(xù)著動作:“其實你完全不用管我,老毛病了,緩一會兒就好。”
鄭博年走了進來,認真地看著刷著牙的人:“做不到不管你,因為我會很心疼。”
韓浩東毫不猶豫的回身把鄭博年推了出去,隨手拉上了門,他懶得跟這個狡猾男人去嘴上計較什么。
聽到史峰回來,沒一會兒拉門拉開,笑著問:“醒了東哥,沒事了吧?”
韓浩東滿嘴泡沫:“沒事了。”
史峰拉上門出去后,聲音變得朦朧:“你睡了十多個小時,夠足的。”
韓浩東沒接話,他自己清楚,這一覺根本沒怎么睡踏實。夢里又夢到了那件事,多少年了,由于昨天那場戲把忘得差不多的回憶又撿了起來。他嘆了口氣,將杯里的水倒掉。
韓浩東暈血的毛病是從那次他小姑酒后駕車載他出去玩發(fā)生車禍后留下的。他小姑在車要直面撞到護欄時大力轉(zhuǎn)了方向盤,寧可自己撞死也要護他周全。
后來韓浩東想過,那個愛他如命、情場失意、終日酩酊大醉的女人在那生命緊要關(guān)頭時一定是清醒的,否則她在側(cè)頭看到他毫發(fā)無損后,怎么會嘴角掛著一抹淺笑地閉上眼睛呢。
那陰影讓韓浩東后來看到血都怕很,漸漸長大后能適量的接受血腥的場面,恐怖片什么的都不會害怕,但還是不能觸碰血液。
要說他敢觸碰血液的轉(zhuǎn)折點還是那年的盛夏夜晚,他抱著受傷的喬梁一路跑去醫(yī)院的時候。那時他依然是嘴唇發(fā)白、呼吸阻滯、渾身沒什么力氣,卻不知是什么支撐他毫不猶豫地走了下去,也就是那件事讓他確定他那時是愛喬梁的。
韓浩東的演藝生涯里也有不少是血腥場面,拍諜戰(zhàn)片古裝劇時的血袋爆破他都沒問題,可昨晚的血雨他還是沒挺住。可能是量太大了,更有可能是那血雨讓他躲不開視線,淋在臉上的黏稠感像極了那個無人高速公路拐角,他小姑的血黏在了他側(cè)臉的感覺。
韓浩東抬頭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用毛巾擦了擦臉后走了出去。
史峰已擺好了飯菜等他出來,韓浩東先是掃了一圈,鄭博年已不在。
“今天的戲暫停了?”
史峰回:“沒,在這兒的取景急著結(jié)束返回影視城,所以加快了速度,你的戲份暫時讓替身來了。”
“那個張帆?”
“對,”史峰點頭,“還好他背影跟你特別像,有幾場不用露正臉的戲?qū)а菡f用他,讓你先好好休息。”
韓浩東一直不喜歡用替身演員是他覺得弄些贗品會拉低他的檔次,說白了就是有人和他像他就煩得很,更何況最近煩人的人和事都聚到了一起。他心煩,筷子一放:“我昨天怎么回來的。”
史峰誠實回答:“鄭先生送你回來的,我抱不動你啊。”
韓浩東掃了史峰一眼后沒說話,繼而又看看自己的衣服:“衣服誰換的。”
“也是他,”史峰用眼睛瞄韓浩東,總覺得有哪里不對,連忙繼續(xù),“我忙著……忙著打下手,我得找干凈衣服什么的。”
韓浩東深吸口氣,想象得到鄭博年給他清理和換衣服的畫面就有種被視奸了的感覺,他煩躁地抬手刮了下眉毛。
史峰還在那兒喋喋不休:“東哥,咱得謝謝人家,你知道當時我有多無助,全場那么多人,只有鄭先生相信我的話過來幫忙,你是沒看到他把你往車里送的時候,猶豫都沒猶豫,他車上那真皮的乳白座椅都染上血了,估計是不容易清理掉了,這姐夫真是可以……”
“你有完沒完。”韓浩東瞪史峰。
后者縮了下脖后忙別的去了。
韓浩東原本坐在床邊曬太陽,后來就無聊得坐一會兒、躺一會兒、再走一會兒,最后決定推門出去。
在酒店大堂問了好半天也不透漏給他住戶信息,他刷臉都沒好使。后來找的劇組一負責人才問出鄭博年住哪個房間。
其實韓浩東就打算道聲謝就走人,私人恩怨算私人恩怨,這碼事單算,他承認是他鄭博年夠意思。
可到了頂層,找到房間號時看到的卻是房門大開,里面有清潔人員在打掃。問后才知,鄭博年退房走人了。
坐電梯下樓時韓浩東心里有點兒失望,剛剛那男人還在他房間沒臉沒皮地索謝,主動送來人卻不在了。他嗤之以鼻,看來就不應該跟他說這謝字。
這半個多月來幾乎天天能看到的人突然就撤離了,還是讓韓浩東有些小失落,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從電梯口出來碰見和助理下樓的凌銘,兩人依然面若冰霜誰也沒和誰說話。倒是凌銘那個女助理跟他熱情打了招呼。
韓浩東拐回自己房間時回頭看了看凌銘消失的方向,腦中蹦出來的問題不是凌銘要去哪兒,而是凌銘和鄭博年到底什么關(guān)系。他轉(zhuǎn)而罵自己神經(jīng)病后回了房間。
此時鄭博年已在去機場的路上了,那個巴黎攝影展還有一天結(jié)束,收了邀請函卻沒去影響不太好。看到韓浩東這邊應該沒什么問題他就打算先去忙公務(wù)。
昨天韓浩東暈倒他真是嚇壞了,以前接近韓浩東他以為他多半是征服欲作祟,但看到韓浩東毫無生氣地靠在他懷里時,心真的疼了,恨不得那種難受都由他來承擔。他嘲笑他挺大個人了,竟也能有這些小心思。
坐在床邊看到韓浩東驚醒時,他多么想把人抱進懷里好好安慰,怕就怕韓浩東又推開他,反而會增加對他的厭惡。
鄭博年深知暈血是種癔癥,就是由于接觸到或看到血液而產(chǎn)生的一種意識及軀體的過激反應。意識上會驚恐,心悸和眩暈。生理上表現(xiàn)為血壓升高,心率加快,反胃,肢體無力等。之前他在國外發(fā)展時,公司有個女員工就是這種情況,很多暈血的人都是在類似情景中有過暈厥的病史。
鄭博年沒想到韓浩東會暈血,但他更想探明白的是,那個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男人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是什么慘痛經(jīng)歷讓一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接觸大批量的血就暈倒。
他在錯過韓浩東的這些年里,那小子到底都經(jīng)歷過什么他都不知道,包括這次的暈血,包括那次的那個男醫(yī)生。
韓浩東的過去他未曾參與,可是未來他卻不想缺席。
想到這兒,鄭博年拿出手機決定給冷馨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