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出了公主府所在的坊市，崔蒲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陰沉。
    小四兒看在眼里，連忙小聲勸道：“郎君你別把薛駙馬的話往心里去。他分明就是在嫉妒你！”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贝奁牙渎暤?。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薛琇有些話還是戳中了他的痛處。
    深吸口氣，他忽又回過頭來：“今天薛駙馬說的那些話，你別告訴娘子?！?br/>     “小的知道，一定不會讓娘子知道的。”小四兒趕緊點(diǎn)頭。
    崔蒲便點(diǎn)點(diǎn)頭，閉上眼不說話了。
    時光匆匆，半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郭刺史又來找慕皎皎進(jìn)行第二個療程的治療了。這一次，常太醫(yī)卻沒有同行。
    慕皎皎大感吃驚，郭刺史卻笑道：“他呀，被人打擊慘了，這兩日肯定都緩不過勁來。再等幾天，他慢慢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shí)，自然就又生龍活虎了。”
    “他果真去找彭彰切磋醫(yī)術(shù)了？”慕皎皎便問。
    郭刺史頷首。
    慕皎皎也便笑了?！澳撬拇_需要幾天時間好好恢復(fù)。不過這就可惜了，今天的行針格外重要呢，他不來看，損失可就大了。”
    “你就放心吧！以他的厚臉皮，到時候必定會讓你再給他細(xì)細(xì)講一遍的?！惫淌凡灰詾橐獾男Φ?。
    “也是?！蹦金êc(diǎn)頭。
    說著話，兩人便開始了新一輪的針灸。
    針灸完畢，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后了。郭刺史穿好衣服，卻沒有急著走，而是又突然問向慕皎皎：“我聽說，半個月前崔六郎和他的友人一道去平康坊聽曲，結(jié)果和武家的二郎君為了一個花魁娘子鬧起來了，他們還被人揍了？”
    慕皎皎怔了怔。“為了花魁娘子爭吵幾句是有的，被揍也是事實(shí)，但是當(dāng)時在場的只有盧家的九郎君還有王家的十七郎君，六郎早已經(jīng)離開了?！?br/>     “原來如此?！惫淌返秃咭宦?，“我就說他們怎么這么大膽呢，感情又是在夸大其詞！現(xiàn)在姓武的真是越發(fā)的猖狂了，幾乎都快復(fù)萌武周時候的故態(tài)了！”
    武周時期，便是則天女皇在位的時候。當(dāng)時她重用武家人，以致以武三思為首的一伙人在整個新唐王朝上下都狂妄至極，所做的壞事罄竹難書。但因?yàn)樗纳矸?，大家都只得忍了，不敢和他們硬碰硬?br/>     而現(xiàn)在武惠妃得寵，她又頗有手段，將圣人迷得神魂顛倒。她本就不是什么低調(diào)嫻靜之輩，她的家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郭刺史之所以這么說，只怕也是擔(dān)心武惠妃又走上當(dāng)初則天女皇的老路吧！
    慕皎皎淡笑：“自則天女皇之后，整個朝堂之上對于女子執(zhí)事都格外忌憚，對武家人更是處處防備?，F(xiàn)在雖然武惠妃得寵，但她終其一生也就只是個惠妃罷了。武家人如今跟著她雞犬升天，但就算升得再高，雞犬依然是雞犬，變成不龍鳳?！?br/>     “你說得沒錯！”郭刺史聞言大笑，“雞犬就是雞犬，升得再高也變不成龍鳳！著實(shí)是我太杞人憂天，高看他們了！”
    說著，他突然往慕皎皎跟前湊了湊，神秘兮兮的對她擠擠眼睛：“不過，姓武的小子此舉著實(shí)可恨。他雖然只打了盧家的小郎君和王家的小郎君，卻四處宣揚(yáng)說自己將崔六郎他們?nèi)齻€都打得哭爹喊娘，逼得他們在他跟前跪地磕頭求饒。說得繪聲繪色的，仿佛真有此事一般。要不……我派幾個家人喬裝打扮一番，也把他們用麻袋套起來打一頓，然后扔到大街上去丟人現(xiàn)眼？”
    慕皎皎無言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確定他是認(rèn)真的，才無力搖頭：“不用了。一點(diǎn)小事罷了，我們自己還應(yīng)付得過來?！?br/>     “好吧！既然你不用我?guī)兔?，那就算了。不過，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地方，你們盡管開口，不要客氣！”郭刺史樂呵呵的道。
    慕皎皎也毫不客氣的頷首?！拔視?。”
    郭刺史又放聲大笑?！拔揖拖矚g你這爽快的性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遮遮掩掩。和你這樣的小娘子來往，簡直比和那些丈夫說話還痛快！”
    “我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蹦金ㄐΦ?。
    郭刺史聽了，頓時便笑得更大聲了。
    因?yàn)榻裉觳艅傇赆?，郭刺史不宜太過勞累。再說幾句話，慕皎皎便請他回去休息了，只等三日后再來進(jìn)行第二次扎針。
    將郭刺史送出去后，崔蒲便從后頭走了出來。
    “都忙完了？”他問。
    慕皎皎頷首。“你呢？單子理完了嗎？賬冊也對好了？”
    “都已經(jīng)對好了。”崔蒲應(yīng)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慕皎皎便點(diǎn)頭。
    今日慕皎皎還和程十九娘約好了見面。見面地點(diǎn)就在朱雀大街上的四方居內(nèi)。
    姐妹倆才剛打個照面，程十九娘就一把握住了慕皎皎的手：“你現(xiàn)在可真是個大忙人，一天到晚的這里來那里去，不是有人請你吃酒，就是求你看病做藥，就連我想要和你見上一面都得提前一個月定好時間。再這么下去，以后我都快不敢高攀你了！”
    “阿姐你這是在笑話我嗎？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舒舒服服的過清閑的日子？只是你也知道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要是清閑下來的話，我們可就只能吃糠咽菜了！”慕皎皎笑道。
    “吃糠咽菜？你又嚇唬我！誰不知道你出嫁的時候慕家可是陪嫁了一半的家財。就沖著這一半家財，就足夠你們小兩口一輩子吃喝不盡了！”程十九娘嗤道。
    話剛出口，她便察覺到室內(nèi)的氣氛一凝。
    崔蒲立馬站起來：“你們姐妹許久不見，肯定有許多話要說，我就不在這里礙眼了。我出去走走，一會再回來?！北戕D(zhuǎn)身離開了。
    程十九娘怔了怔。“他這是怎么了？誰欺負(fù)他了嗎？”
    “沒人欺負(fù)他，只是他心里覺得不舒服而已?！蹦金ǖ暤?。
    “怎么說？”程十九娘不解。
    慕皎皎無奈低笑?！叭诵亩际遣恢愕?。當(dāng)初沒錢的時候想要大把大把的錢，等手頭寬裕了就盼著要更高的地位以及別人的敬重了。這是人之常情?！?br/>     程十九娘立馬明白了。“說來也是。他本就是博陵崔氏的郎君。一個名門子弟現(xiàn)在卻做著商賈之事，于他的臉面而言實(shí)在不是太好看。不過……他對你發(fā)過火了？”
    “他倒是沒和我說過一個字。只是他越是這樣隱忍著，事情才越是難辦。我倒是希望他能好好對我吼一通，把心里的想法都說出來?！蹦金▏@道。
    “他還不是怕對你大呼小叫的會嚇到你？瞧瞧你這小身板，他要是口氣大些，只怕都要把你給吹倒了！”程十九娘道。對于這樣的問題，她們也想不出什么解決之道，便一語帶過。程十九娘隨即又問，“怎么我聽人說，半個月前六郎他去平康坊聽曲，結(jié)果和武家二郎君打起來了，還打輸了？”
    又來了個問這種話的。
    想來，這些天姓武的那位郎君還有太醫(yī)令府上的那位方公子已經(jīng)將這個謠言傳得人盡皆知了吧！
    慕皎皎好生無力，但還是強(qiáng)打起精神又給她解釋了一通。
    程十九娘自然不會被她三言兩語的描述給蒙騙過去。又多問了幾句，待慕皎皎回答完畢，她便不禁冷笑起來：“我就說呢，最近長安城里怎么到處都是關(guān)于你們的謠言。又說六郎沒用了半輩子，現(xiàn)在就靠一個商戶出身的娘子抖起來了。又說你不過是手里捏著幾張藥方，卻因?yàn)橹魏昧舜藜掖罄删囊粭l腿，就傍上了大靠山，還裝模作樣的開起藥鋪來，其實(shí)不過就是借著崔家的名頭圈錢罷了！如此看來，分明就是姓方的眼紅你們鋪?zhàn)永锏纳庠阶鲈胶?，眼看就要蓋過他們?nèi)チ?，所以到處散播流言詆毀你們！我說他好歹也是個太醫(yī)令，他家名下的百草廳還專管著皇宮里各色藥品的供應(yīng)，單是沖著這個御藥專供的名頭，他們每年都能賺上十多萬貫。他們居然還不滿足，連外頭的生意也要和你們搶？這人的氣量也未免太狹隘了些！”
    “有什么辦法？方太醫(yī)現(xiàn)在領(lǐng)著太醫(yī)院，方家的百草廳在長安城里都開了十多年了，名聲是比我們的要久遠(yuǎn)些。他們要是真要打壓我們，我們還真沒什么法子反擊?！蹦金ǖ吐暤馈?br/>     程十九娘不覺怒火中燒。“我還真沒見過像他們這樣欺負(fù)人的！不就是傍上了武惠妃嗎，他們還真當(dāng)自己了不得了是不是？要我說，要是給我見到了他們，我保證把他們都給按在地上打得滿地找牙！”
    “阿姐你還是消消氣吧！我都沒生氣呢，你怎么就氣成這樣了？”慕皎皎見狀不由好笑。
    “那是你身子不好，需要修身養(yǎng)性，我可不需要！”程十九娘氣呼呼的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只是今天咱們可不是出來找不痛快的。”慕皎皎連忙勸道。
    程十九娘臉色這才好看了些許?！八懔?，今天咱們姐妹倆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就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事了。對了，我今天特地將你們約來這個地方，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我聽六郎說過，這家四方居內(nèi)的烤羊肉是一絕?！蹦金ǖ?。
    “何止烤羊肉？我跟你說，他們這里廚子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是渾羊歿忽。就是捉一只鵝，拔掉毛，摘掉五臟，然后釀以肉及糯米飯，五味調(diào)和。而在這之前，先取羊一頭，一樣的拔毛去除腸胃。洗凈之后，將鵝置于羊腹中，再縫合羊腹，隨即將羊放到火上烤。待羊肉烤熟后，剖開羊腹，舍羊而取鵝，只食鵝肉。那滋味……當(dāng)初你姐夫帶我來吃過一次，我吃完后足足五天都沒有再吃下任何東西！”程十九娘笑嘻嘻的道。
    慕皎皎聞言也是一驚?！盀榱丝疽恢基Z，卻拿一整只羊作為配料，這道菜價位一定不低吧？”
    “不管低不低，反正你阿姐我請得起就是了！”程十九娘昂首挺胸道，“這些日子，我可是吃了你不少好東西，今天要是再不讓我請你一回，我可真就要吃你的嘴短，以后在你跟前一句重話都不敢說了！”
    慕皎皎知道她是說笑。不過，這么精致的吃食，程十九娘有心邀她來品嘗，這份心意便足夠令她感動了。
    程十九娘來之前就已經(jīng)叫人去后廚點(diǎn)了菜。兩個人又對坐說了些體己話，出去晃蕩一圈的崔蒲也回來了。
    三個人說著話，品著茶。不知不覺，便聞到外頭一股誘人的肉食的香味透過門窗的縫隙鉆了進(jìn)來，叫人的肚子立馬便咕咕的叫起餓來。
    “肯定是我們的渾羊歿忽做好了！”程十九娘笑道，起身便要叫人去開門接?xùn)|西。
    但就在這個時候，卻聽一聲狂妄至極的大喊傳來：“好香的渾羊歿忽，我們今天正想過來吃這個呢！既然都已經(jīng)做好了，就趕緊送過來吧！”
    “方郎君，對不住，這一份是尉遲三少夫人他們點(diǎn)的，你們才來，還是先等等吧，小的這就叫廚房去給你們做。”
    “現(xiàn)在去做，那得還等多久才能好？今天我可是和武郎君約好了一起來的，馬上武郎君就要到了。你敢讓武郎君在這里空等那么長時間？”
    “可是，這一份的確是尉遲三少夫人早就點(diǎn)了的……”
    “既然早就點(diǎn)了，那就說明他們已經(jīng)等了許久了。那就再讓她們等上一等，有什么要緊的？要是耽誤了武郎君享用美食，你們這家店就別想再開了！”
    聽著外頭絲毫沒有壓低音量的大叫，程十九娘怒火中燒。
    “好啊，我還沒去找他呢，他就主動欺負(fù)到我頭上來了？這口氣不能忍！現(xiàn)在我就出去打死他！”
    “阿姐，你別呀……”
    慕皎皎還想勸呢，可程十九娘這暴脾氣一上來，誰攔得?。克灰娧矍叭擞耙换?，程十九娘就已經(jīng)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