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吃醋的嚴謙
聞人笑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 太陽的余暉斜照進窗欞, 給屋里的陳設(shè)鍍上一層金色的暖光。她一睜眼就看到坐在床邊的嚴謙,筆直挺拔得像一座雕像。
她迷迷糊糊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伸手揉了揉眼睛,就聽嚴謙喚了聲:“公主。”
她聞言笑了,伸出手朝他撒嬌:“拉我一把,起不來。”
嚴謙拉過她的手親了一下,摟著她坐起來,把她抱在懷里, “抱一會兒就送你回去。”
他低啞的聲音說著這樣親昵眷戀的話,公主的心軟得像云朵糖,剛睡醒有些無力的身子靠進他懷里, 感覺像就靠住一顆大樹。
“咦,”聞人笑看著他肩頭衣服上一處灰色隱紋,隨口問道, “你換了件衣裳呀?”
嚴謙面色一僵,喉頭滾了滾,輕描淡寫道,“剛才不慎弄臟了。”
聞人笑“嗯”了聲,在他肩上蹭蹭, “驚馬那事查到什么了嗎?”雖然暗衛(wèi)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她心里就是莫名放心不下。
“蘇寒把人帶回來了。”
“嗯,然后呢?”聞人笑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么說話只說一半。
想到審訊出的結(jié)果, 嚴謙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一顆心重重沉下,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讓她知道。
若是她知道這件事的幕后推手竟是……一定會傷心吧。
“還在審。”不愿騙她的他臉上露出幾分歉意和煎熬。
聞人笑絲毫沒有懷疑他的話,笑著說道:“蘇侍衛(wèi)很厲害啊。”居然比她的暗衛(wèi)還快了一步。
嚴謙拍拍她的脊背,萬般疼惜涌上心頭。暗衛(wèi)將這件事查得面面俱到,是因為公主將八公主當作親人,才會懷疑有人要害八公主這種可能性,把侍女車夫通通查過一邊。
轉(zhuǎn)而想到那對兄妹做的事,他眼中一片寒涼。
他根本不在意八公主的死活,只厭惡有人要將其與他扯上關(guān)系,若真有人要害八公主他也懶得管,所以一開始就是奔著起哄的人去查的。手下人幾乎傾巢出動,仔細盤查找出了帶頭的那個。
想到自己的暗衛(wèi),聞人笑不由露出個笑容,一臉認真道:“我的阿鴛也很厲害。”
毫無防備的時候,一根粗鈍生銹的針在心頭最柔軟的地方狠狠扎了一下,嚴謙臉色猛地一變。
原來那個暗衛(wèi)叫阿淵。
她的阿淵,多么親昵的烙印。
那一瞬間他腦海里一片空白,胸臆處隨之傳來陣陣窒息的疼痛。
聞人笑一夸起自家暗衛(wèi)就停不下來,精致的小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神情:“阿鴛從小就是最棒的,隱術(shù)練得連暗衛(wèi)首領(lǐng)都找不到她。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愿意和我玩,還有就是不讓我看她的臉,其實她長得很好看的……”
她靠在嚴謙的懷里,所以看不到此時他的神色多么無助,甚至嘴唇都在微微顫抖。眼底一片黯淡,卻又用滿腔戾氣作為燃料,燒著陰沉暴烈的怒火。
他想狠狠堵住公主喋喋不休的軟嫩小嘴,把她一口口吞吃入腹,更想把她話中那個人寸寸撕碎。
可他知道他不能。暗衛(wèi)與她相伴數(shù)載、形影不離,護她左右,為她解憂。他沒有資格與其相比,更不配與其相爭。
他有的不過是一副殘破的身軀,和一顆愛她的心。
聞人笑發(fā)覺嚴謙不說話,感覺有些奇怪,仰頭看他,腦袋卻被他溫柔又不容反抗地摁回了懷里。
她便乖順地抱住他,悶悶出聲:“怎么了?”
感受到腰上柔軟溫暖的觸碰,嚴謙稍微壓抑下去的狠戾沖動又冒了頭,壓著她往榻上一倒,幾乎貼著她的唇出聲,語氣幽深:“我這樣親你,他會看到嗎?”
“誒,”聞人笑先是被他嚇了一跳,聽他這么問忍不住又有點好笑,“暗衛(wèi)規(guī)矩很多的,什么不該看的都不會看的,除非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危險。”
看著她在他身下笑顏如花,干凈得一塵不染,嚴謙心中突然涌上深深的自厭。他復(fù)又把她抱起來,“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聞人笑歪著腦袋看他,覺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還沒想明白,嚴謙已經(jīng)給她披上厚衣服,拉著她的手往外走了。
月亮門邊,聞人笑道了聲別就往公主府那邊走去,嚴謙突然邁開長腿上前兩步,彎腰緊緊抱住她。
聞人笑一怔,前額就感到一抹溫?zé)幔撬妙~頭與她相抵。
“怎么了?”
嚴謙狹長的眼眸在夜色中燃起了某種幽光,并不十分明亮,卻灼熱得讓她發(fā)慌。
他一手捧住她的臉蛋,低啞的聲音溫柔又虔誠:“我是你的嚴謙。”
正月二十七。
這日是休沐日,崇元帝無需上朝,想起賢妃幾日前在御書房求見,似乎說要商談聞人彥娶妃的事,那時他正與內(nèi)閣議事,便先回絕了。
現(xiàn)在他頗為得閑,倒也覺得這件事是時候提上日程了,于是便示意御輦向瑤華宮去。
賢妃早已收到消息,精心打扮過后就帶著侍從在殿門前迎駕。她今日穿一身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保養(yǎng)極好的長發(fā)墨黑如云,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雖已不再年輕,卻帶著成熟的嬌媚。
崇元帝來到瑤華宮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見她柔婉的身影站在冷風(fēng)中更顯清瘦,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些許。
“臣妾參見陛下。”
賢妃盈盈下拜,崇元帝伸手將她扶起來。她抬起頭的面容上帶著少女見到心上人的欣喜,竟也并不讓人覺得違和。
兩人走進屋里坐下,桌上放著熱騰騰的糕點,模樣精致好看極了,散發(fā)著香甜的氣息。崇元帝看了幾眼,自然認出這是賢妃親手所做,又見她并未主動提起,甚至看都未看這些糕點,心頭不由又是一軟。
一時間屋內(nèi)氣氛倒是頗為輕松溫情。兩人不痛不癢地道了些家常話,賢妃也知道崇元帝不會在她這兒待太久,便時機合宜地提起正事。
“陛下您看,”賢妃將那本冊子輕輕放在崇元帝面前,“這是伏光設(shè)宴后寫的批注,那孩子可真有心。”
她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慈愛的笑,只是微垂的眼簾下,目光隱秘地閃了閃。
那本冊子比起原先變薄了許多,因為聞人笑評價最高的幾名貴女,已經(jīng)被她小心翼翼地撕去,而其中留下最好的,正是她看中的出身權(quán)貴的那幾位。
崇元帝翻開冊子,還沒仔細看,面色就微微沉下,聲音也冷硬了幾分:“以后別讓笑笑做這種事。”笑笑那孩子心底最是純善,不愛拒絕別人的請求,但她一個小姑娘必定覺得為難了。
眼見正好的氣氛一瞬間僵硬了些許,賢妃面色白了白。她本以為這是為了彥兒好的事情,陛下定然不會介意,甚至可能贊同她尊重聞人笑的意見。
難道在陛下眼中,彥兒的婚事還比不過聞人笑一時半會兒的不樂意?她只覺得陛下對聞人笑的寵溺程度一次次刷新她的認知。
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件事辦成,否則又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了。賢妃腦中念頭快速轉(zhuǎn)動,勉強保持面色如常地笑道:“是臣妾考慮不周了。臣妾只是想讓伏光自己挑幾個喜歡的嫂嫂,將來相處起來也愉快些。”
識趣的她甚至都不敢說是因為相信聞人笑的眼光,想讓她為聞人彥挑出最好的妻子。她心知肚明,這些年陛下對她的另眼相待,其中很有幾分是因為聞人笑待她親近,她也作勢將聞人笑以親生女兒相待。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讓崇元帝覺得她看重自己的親生子女勝過聞人笑。對一名母親來說,倒也是蠻諷刺的。
崇元帝細細讀著冊子上聞人笑的字跡,目光終于溫和許多。賢妃內(nèi)心有絲慶幸,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因為她知道陛下的柔和只是對著聞人笑。
“笑笑這孩子,真是有顆七竅玲瓏心,”崇元帝越是看就越是面露贊嘆。這宴會辦得連他都覺得新奇,那個馬車是否轉(zhuǎn)道的問題更是能看出許多東西。笑笑透過這問題,想看的是一名貴女是否適合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皇子妃,往大了說,甚至能看到為君之道,讓他都有些許感悟。
賢妃連忙附和地笑嘆幾聲。
“這事朕知道了,過幾日先和這幾家通個氣,沒什么問題就訂下罷。”崇元帝看過冊子里的內(nèi)容,覺得賢妃挑的這幾位雖不算極為合適倒也尚可,便不欲多加阻攔。
“臣妾和彥兒謝過陛下,”賢妃聞言雙眸亮了起來,懸著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崇元帝“嗯”了聲,起身準備離去。
或許是被喜悅沖昏了頭腦,賢妃脫口而出挽留道:“陛下可否稍候?臣妾還有一事與陛下稟明。”
“說吧,”崇元帝也沒什么要緊事,便又坐回椅子上聽她說。
賢妃起初有些慌亂,但思索片刻,覺得自己的做法并無問題。此時陛下心情不錯,氣氛也正好,不如順便把琳兒與嚴謙定親的事也解決了。彥兒遞進宮的信箋里說讓她盡快將琳兒的事訂下,若她今天不提,下回見到陛下又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雖然之前并未做什么準備,能在深宮中多年屹立不倒的她表現(xiàn)得很是自如,將八公主出宮驚馬、嚴謙路過相救、公主芳心暗許這件事描述得簡潔明了又不失繪聲繪色,其間種種心疼愛女、感激嚴謙的表情也無一不是恰到好處。
話音落下,她就不由心神稍定,覺得這件事已經(jīng)成了一半。
不料崇元帝聽完卻狠狠皺眉:“這事以后別再提了,琳兒與時遠不合適。”
賢妃一怔,姣好的面容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陛下說的竟是琳兒與時遠不合適,這哪里是挑剔女婿的語氣?反而更像是……
崇元帝倒不是覺得八公主配不上嚴謙,畢竟是他的女兒,只是把兩人湊一起想了想,實在怎么想怎么違和。
且不說嚴謙厭惡女子的毛病,若真給他賜了這婚怕是要生怨,崇元帝自己也行軍征戰(zhàn)不少,深知習(xí)武之人不會喜歡八公主這般嬌滴滴的懦弱姑娘。
更何況,他也不忍心讓時遠訂個年幼的未婚妻,還要多耽擱幾年。
見賢妃面色微白,還欲再辯,崇元帝有些不耐,說出的話也不由難聽了些:“若不是時遠救她命都沒了,現(xiàn)在還要賴上人家不成,豈不是成了恩將仇報。”
不再去看賢妃徹底失了血色的臉,崇元帝拿上那本凝聚了女兒心血的冊子大步離開。
走出幾步突然腳步停下,負手而立,并未回頭,聲音帶著些冷肅難測的意味:“時遠雖好,你若說琳兒芳心暗許,朕卻是不信的。彥兒的皇子妃人選,朕也還要再斟酌。”
完了,徹底完了。待到崇元帝毫不留情地離去,賢妃強撐著的身子終于一軟,癱倒在椅子上。她一切的心血都白費了,似乎還惹怒了陛下。
等等……似乎還有什么東西被她遺忘了。是那本冊子!若是陛下拿去與聞人笑對質(zhì),那么她……
“彥兒,彥兒,”她如同詐尸般從椅子上彈起來,平日優(yōu)雅的模樣蕩然無存,頭發(fā)也有些凌亂,整個人六神無主,幾乎是嘶吼著道,“快,讓彥兒進宮來,快去!”
二皇子府,書房。
聞人彥心中的焦躁難以平復(fù),知道此時忙于公務(wù)也未必能專注,便放下手中的筆走到窗邊。
迎著今日頗為晴朗的天色,他俊美的面龐看上去就像是終于染上幾分凡塵的仙君。
昨日他本是自信地認為,這場驚馬之局中唯一的破綻永遠不會被人注意到,畢竟故事的主角皆是身處高位,誰還沒有幾個仇敵?值得懷疑的對象數(shù)不勝數(shù),誰又會去注意到人群中一名只是喊了聲“英雄救美”的平民百姓?
可就是這個五十兩銀子收買來的街頭混混孔大毛,在事發(fā)短短幾個時辰后,他為保險起見派人去滅口時,已經(jīng)從家里消失了。
“殿下,殿下!”
他的貼身小廝鞠遠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聞人彥不悅地皺眉道:“慌慌張張做什么。”
鞠遠跟隨他好幾年,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想到剛才看到的場景,還是不由一陣陣膽寒,面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驚恐之色。
“孔,孔大毛——”
聞人彥銳利的目光倏地看向他,“人在哪?”
鞠遠領(lǐng)著聞人彥到了府中一處相對破舊些的小院,兩人剛一踏進去,就看見地上趴著一灘血肉模糊的人影。
聞人彥面色一變,冷聲問道:“怎么回事?”
府中管家站出來一步,垂頭回道:“回殿下,不久之前有人將他丟在府門前。”
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孔大毛的瞬間,嚇得隔夜飯都差點吐出來。也不知道他在這短短不到十個時辰里經(jīng)歷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沒了一塊好肉,被折磨得都看不出人樣,只那張臉比較起來還算完好,能讓他們多看幾眼就認出這是孔大毛。
聞人彥面色冷峻,緊緊擰起的眉峰泄露了他也并不平靜的心情。他朝周圍的侍衛(wèi)仆從分別吩咐道:“把他弄起來,再去找大夫過來。”
在說出是誰將他抓走之前,孔大毛還不能死。
侍衛(wèi)應(yīng)了聲,一左一右把孔大毛架起來。
待到看清他的臉,聞人彥眼神又是一凜,迸發(fā)出濃重的怒意,一時間看上去竟有些像尊煞神。
孔大毛的眼睛緊緊閉著,看上去生死不明。嘴邊被針線緊緊地縫了一圈,針腳經(jīng)過的地方又青又紫,散落著斑駁的血跡,嘴唇腫大得幾乎占了半張臉。
眾人每看一眼都會產(chǎn)生錯覺,似乎能感受到針線穿過血肉的痛苦,生理性的恐懼和不適又增多一分。
聞人彥狠狠握拳,骨節(jié)泛白,咬著牙說出一個字:“拆。”
這孔大毛就算是只有一口氣在,他也要逼著他說出是誰吃了熊心豹膽,竟敢如此囂張地挑釁。
仆從忍著惡心將線拆下,棉線在血肉中抽拉穿梭發(fā)出“嘶嘶”的摩擦聲,微弱的聲音把小院壓抑得一片寂靜,飄進眾人耳中,讓人身子陣陣發(fā)冷,不由自主地一再顫栗。
“殿,殿下,拆完了。”
聞人彥沉著臉擺擺手,兩名仆從如蒙大赦地退下,想趕緊找個地方吐。
此時令人驚訝的一幕發(fā)生了。沒了針線的束縛,孔大毛口中含著的東西將他的嘴撐大,然后從觸目驚心的唇間掉出來,竟是一個個白色的小球。
鞠遠雙腿打顫地上前,克制著惡心和恐懼,撿起一個小球查探一番,原來是裹著蠟衣的紙團。
幾名侍衛(wèi)上前將小球一個個拾起,有人不經(jīng)意間瞥了孔大毛一眼,饒是血腥的場面見得太多了,竟還是有種想要失聲尖叫的沖動。
孔大毛大張的口中,舌頭被人生生割去,顯得有些詭異的空蕩蕩。難怪能裝下這么多小球。
鞠遠將小球上的蠟衣小心翼翼地剝?nèi)ィ侔鸭垐F捋平,疊得整整齊齊交到聞人彥手上。
聞人彥快速翻閱著一張張用血寫成的字條,臉色陰沉如墨,眼中的殺意非是凌遲或挫骨揚灰無法消減。
“誰,究竟是誰?”
他手上動作越來越快,最后咬著牙一揮袖,白紅相間的字條就在空中紛紛飄落,和生死不明的孔大毛一起躺在小院冰冷的地上,等著人來將它們清理。一些字條朝上的那面,隱隱可見七扭八斜地寫著“孬種”,“蠢蛋”之類的罵人話,甚至有一張紙條上畫了個豬頭。
而在這些囂張的挑釁侮辱中,有一張字條就顯得格外真心實意:“別把天下人都當傻子。”
鎮(zhèn)遠侯府。
靠近月亮門的地方,嚴謙一動不動地站著,高大又安靜,竟比旁邊的樹更像一棵樹。
“將軍,已經(jīng)辦妥了。”
身后傳來蘇寒復(fù)命的聲音,嚴謙淡淡點了點頭:“嗯。”
蘇寒微垂著頭,嘴角抽了抽。在書房和定風(fēng)閣找不到將軍的時候,往月亮門這邊找就準沒錯。他瞧著將軍都快站成一尊望妻石了,當真是時時刻刻都想見到公主。
轉(zhuǎn)念一想,昨日若不是將軍著急回屋守著公主睡午覺,變著法兒辱罵皇子這種有趣的任務(wù)也許就落不到他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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