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的崛起
在漢代的國家祭典中,天是至高無上的神,它被認為直接支配著人世的命運。皇帝,即天子,是天的代表,在它的庇護下進行統(tǒng)治。王朝的創(chuàng)建者因他個人的功業(yè),比其他人優(yōu)先被選為第一個受命于天的人。末代皇帝則喪失了這種天命,因為他和他的皇室不宜再進行統(tǒng)治。吉兆預示著天命的出現,而兇兆則宣布上天庇護的消失。
受命于天的信仰深深地影響著中國的歷史編纂學。古代的歷史學家引用、隱瞞、歪曲甚至偽造證據,以證明為什么王朝的創(chuàng)建者值得上天的賜福,對于這種尊貴的資格,他個人是毫不懷疑的。他重視正統(tǒng)性。那些反對天命的人是明顯的小人。他們之缺乏道德資質可以從他們的下場中得到證明。古代歷史學家在這方面持否定的態(tài)度:他給最重要的造反者和皇位覬覦者撰寫有偏見的傳記,這些人由于他們的行動,已把自己置于有秩序的社會以外。此外,古代的歷史學家就沒有進一步行動了;對那些反正統(tǒng)王朝的人的主要助手概不寫傳。
這就是歷史編纂學的狀況,它對公正地評價像推翻前漢皇室而試圖另立自己王朝的王莽這樣的人來說是一個主要障礙。如果他能如愿以償,他就會說是沐受了上天的恩澤,古代歷史學家就會把他比作以往偉大的王朝創(chuàng)建者。但是隨著他政府的垮臺和漢朝的復興,王莽自然而然地成了歷史編纂學的受害者,從天子之尊貶為篡位者。甚至他的相貌也變了。
漢代的中國人都深信相面術。他們認為面貌反映了性格,并試圖根據一個人的相貌來推斷他的未來。這就引出了一種假設,即王朝創(chuàng)建者必定有某些共同的外表,于是歷史學家們就杜撰他們多須、高鼻和有凸出的前額。相反,這種偽科學的相面術還需要把皇位覬覦者或篡位者道德的墮落表現在他們的外貌上。因此,王莽被描述為一個巨口短頷、露眼赤睛和聲音大而嘶啞的人。于是,近代的歷史學家面臨著明顯的偏見的問題。當班固編《漢書》,即《前漢書》時,他是以興復漢室的斗士的觀點來寫書的。雖然王莽當了15年皇帝,卻沒有他應有的歷史。他占有的篇幅只是《漢書》之末(卷九九上、中、下)的一篇傳記,文中對他的為人和他的統(tǒng)治進行了連續(xù)的批判。《漢書》的其他地方很少提到他和他的支持者;《后漢書》
王莽的崛起
王氏家族原是在地方上有權勢但在全國并不重要的小紳士氏族。后來偽造的一份家譜聲稱王莽是通過田家的齊公傳下的舜和黃帝(兩位在神話中受尊敬的君主)的后裔。但是從齊公傳下的后裔之說不可信,而舜和黃帝不過是傳說中的人物。當然,偽造家譜在中國是司空見慣的,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已為前漢的創(chuàng)建者偽造過類似的家譜。王莽可靠的家譜始于他的高祖父,后者未當過官,顯然在今山東北部過鄉(xiāng)紳的生活。
元帝死于公元前33年7月8日;成帝在8月4日繼位,王政君就成了太后。新君約年18歲,大概受了他母親的影響,立刻任命她的兄長為大司馬和大將軍(即攝政)。
王莽生于公元前45年,為王政君弟兄王曼的次子,王曼早亡,未能與王后的其他弟兄一起封侯。但是,王莽雖在成長時失怙,其兄也在年輕時死去,卻受過良好的儒家教育,并博覽群書。在公元前22年當其叔王鳳最后病危時,他曾伴隨這位大將軍幾個月。當時他已有官職,但史料未具體說明為何職。經臨死的大將軍的請求,王莽調任射聲校尉,同時任黃門郎。第一個官銜表示他成了由駐京職業(yè)軍人組成的北軍將領之一。但是王莽之指揮職務肯定是掛名的。黃門郎則是授予皇帝顧問的編外的官銜。后來,王莽被任命為騎都尉(另一個閑差事)和向皇帝提建議的光祿大夫;他又被授予侍中的編外官銜。公元前16年6月12日,他被封為信都侯。以上是王莽成為大將軍前的經歷。
王莽的傳記帶有無情的偏見和捍衛(wèi)漢朝的情緒;對他待人謙恭,全力學習和侍奉他的寡居的母、嫂和教育其失怙侄子的情況,作了不以為然的敘述。他侍奉他的幾個叔、伯時循規(guī)蹈矩,一絲不茍。在照顧垂死的王鳳時不修邊幅。他越往上升,越變得謙卑。他把財富分給他人,以致家無余財。他與知名人士交往。他的虛名名揚一時。
這類批評暗示,王莽不是通過真才實學,而是通過矯揉造作才取得高位的。一個贊賞王莽的歷史學家會走另一極端,會頌揚他的孝悌之情,熱愛學習的精神和通過實行儒家美德而出人頭地的經歷。實際上,王莽顯然是一個能干而有雄心的人,在必要時也殘酷無情。他具有吸引別人追隨他的才能,興趣異常廣泛。他對親戚的感情可能完全是真誠的。在早期,他根本不可能懷有篡奪皇位之心。
王莽被任命為大將軍的原因,遠比對他沒有節(jié)操的矯揉造作的解釋簡單。在他之前的四個王家大將軍都與王太后是同代人。三人是她的弟兄,另一人是記載中唯一的堂兄弟。當王根在公元前8年辭職時,太后只有一個弟兄在世。他已六十多歲,而且名聲不佳。這就必須到下一代,即到成帝的幾個表兄弟中去找。王莽無疑是這一代中最能干和政治上最機敏的人。
在他仕途的這一時刻,王莽遭到了一次特別不幸的打擊。成帝在公元前7年4月17日死去,由于無子,皇位由他的侄子哀帝繼承。王莽的放逐并不能使他與他的許多支持者甘心,后者大聲疾呼地要求把他召回。哀帝讓步了,在公元前2年容許王莽回京安靜地隱居。次年8月15日哀帝死去,王莽得以重新掌權。這只是因為哀帝的母親和祖母已分別在公元前5年和前2年死去,才有此可能;這樣,隨著哀帝之死,王太皇太后作為皇室無可爭辯的長輩,有權解決憲制的危機。
哀帝死后,御璽立刻被找回,同日,王莽被召進宮。他向太皇太后建議剝奪董賢的官職和爵號。此事在次日,即8月16日完成,董賢自殺。8月17日王莽再次被任命為大將軍。他很快壓倒了哀帝的母系親族,把他們遣送出長安。
這時,王朝的繼位問題解決了,未遇到困難。自元帝在公元前33年去世以來,他的后裔一直在位。這時只有一個哀帝的堂兄弟還活著。他是合法的繼承人,于是王莽向太皇太后進諫,要求把他召來。他就是在公元前1年10月17日登基的平帝。恰好新帝生于公元前9年,所以還只是一個兒童,這不會使王莽感到不愉快。
在平帝名義上統(tǒng)治的短暫期間,王莽的權力增大了。他把其伙伴和支持者安置在關鍵的職位上,并真正地得到官員和文人的愛戴。太皇太后也樂于把一切實權交給他。他的政府似乎是勝任的,并取得了種種成就,其中包括:公元3年改善地方的學府;公元4年擴大太學;公元5年在京師就古典文獻、天文占星術、律管、語言學和占卜術等題目召開會議;公元5年從渭水流域穿過其南面艱險的山脈開鑿新路直達四川;在邊界保持了安寧。公元1年,王莽取得了顯赫的安漢公頭銜。公元4年3月16日,他的可能生于公元前9年的女兒被立為平帝的皇后,王莽又得到了各種榮譽。后來有人宣稱,王莽把平帝毒死。這個指控最早是在公元7年提出的,后來在王莽垮臺后的內戰(zhàn)期間再次提出。
隨著平帝之死,元帝再也沒有后裔在世了。必須在家譜中退一步從宣帝(死于公元前48年)及其妃子的后裔中選一個繼承人,這樣的選擇余地的確很大。有資格的候選人有5個王和將近50個侯。如果王莽選一個成熟而能干的人,他的攝政將會突然中止。如果他選一個兒童,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他打算延長他的權力。公元前184年呂后就采取后一種辦法,當時她立呂家的一個幼兒,同時偽稱他是惠帝之子。
漢室的反應是迅速而徒勞的。第一個起來反對王莽的是一個侯,他在公元6年5月或6月集結了一支小部隊,并試圖奪取其郡的治地。他不但被徹底打敗,而且一名父系親戚自動向王莽投降,并低聲下氣地呈上了一份道歉和阿諛奉承的奏疏。同年7月1日,太皇太后重新批準王莽為攝皇帝,這個稱號只能被認為是向天下宣告他的勝利。
從公元7年起,大平原中部發(fā)生了一次更嚴重的起義。起義由一個杰出的政治家之子翟義領導,他擁立一名皇室成員,成立政府,并指控王莽毒死平帝。另一次規(guī)模較小的叛亂在京都附近爆發(fā)。王莽采取了一些有力的反措施,其中之一是宣布當年輕的王成年時,將還政給他。在三個月內,起義已被平息。
王莽輕而易舉地擊敗了起義者,而且實際上所有的官員都接受他的領導,這必定是他一生事業(yè)的轉折點,使他相信道德敗壞的漢室已經失去了一切支持。他與其同時代的人一樣,不但相信天命,而且相信五行(木、火、土、金、水)的依次接替;每行各與方向、顏色和動物互有關系。
每個王朝各在五行中某一行的力量下進行統(tǒng)治,當這一行依次被下一行取代時,王朝就衰亡。經過了爭論以后,火被確定為漢朝的行,這意味著赤為漢朝之色。古代中國的一些開國皇帝和他們的支持者是實用心理學大師。他們對典籍和不足憑信的文書中的預言作有利于他們的解釋,并虛構預言,制造吉兆和散布反對其敵人的政治歌謠。王莽及其追隨者精通這種狡猾的手法。從公元6年起,符瑞一個接一個地上報皇上,公元8年以后,上報越來越頻繁:如發(fā)現了刻石和一個石牛,在夢中出現了上天的使者,一口井自動地開成,發(fā)現了一只有兩個銘文封皮的銅合,等等。所有這些征兆的啟示都是:王莽應該登基。難道他不是黃帝之后裔嗎?黃是土行之色。牛是與土相關的動物。當然,拼湊起來的一切打算表示:王莽是黃帝,下一個輪到他來創(chuàng)立一個王朝。
王莽利用公眾的手法與后來用來支持漢代中興的方法完全一樣。在這兩種情況中,精明的從政者都懂得群眾心理學。但由于他們同時既是理性的,又是迷信的,他們最后相信了自己的宣傳。只是在他們的歷史學表達方面,這兩個運動才有所不同。后漢的勝利使它以前的宣傳合法化而成為新的國家正統(tǒng)。虛構的預言變成了證明王朝創(chuàng)建者價值的上天的啟示。王莽則成了一個篡奪者,他的宣傳全是偽心理學的伎倆,這是被上天遺棄的可鄙的人的行為。
如同許多政治運動,人們不容易看清王莽的行動究竟主動或是被動到什么程度。如果沒有真才實學,他不能升為攝皇帝,但是他又領導了一個龐大而有勢力的集團,其成員都指望通過他取得利益。上報皇帝的接連不斷的符瑞可能給王莽帶來壓力,最后迫使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