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鴛鴦譜 一七四
第三卷鴛鴦譜(一七四)
出殯之日,阿原一身素服,帶了小鹿早早趕到,便見慕北湮循制守于父親靈前,還需照應(yīng)來往賓客,很是辛苦。
說來慕北湮天性放浪不羈,從不理會家中俗務(wù),如今父親遇害,相害的又是府中分別主管內(nèi)外事務(wù)的薛照意和靳大德,唯一的義兄又被押在獄中,悲痛之余,也難免忙得焦頭爛額。
但阿原看到慕北湮時,他雖然蒼白瘦削許多,神色倒還鎮(zhèn)定。他的一雙桃花眼依然像貓兒般幽光流轉(zhuǎn),卻不再是引得萬樹花開的媚意悠悠,而是潛于暗夜窺尋獵物般的寒意凜冽。
見阿原來得早,他面上的y冷才散開了些,說道:“來得正好。我請了同族的兩個嬸子照管,但府里的下人驕縱慣了,未必肯聽命,你去幫著些?”
阿原怔了怔,“怎么幫?”
慕北湮道:“我們家的人,要么是從過軍的,要么是親友從過軍的,所以我先前已吩咐過,父親喪事期間,府里就照軍營的規(guī)矩來,不聽吩咐的,一概g棒伺候!你拿不來g棒,刀劍伺候也不妨。”
阿原笑道:“好。橫豎我名聲壞,不在乎更壞些!”
她拍拍他的肩,柔和了聲音道:“還有太多的事需要處置,你也要節(jié)哀順變,好好保重自己。”
慕北湮握住她手腕,定定看她片刻,唇角彎出一抹細(xì)微的笑,輕聲道:“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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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到后面幫照看一圈,已發(fā)現(xiàn)慕北湮并不是傳說中的那般平庸無能。
一下子接手偌大府第,又得c辦賀王喪儀,大小事務(wù)繁瑣之極,但他已基本安排停當(dāng),府中眾人各司其職,并無想象中的混亂。
但賀王喪事震動朝野,前來吊唁的賓客極多,迎來送往之際,不時有臨時性的調(diào)度安排。慕北湮請來管事的慕五嬸、慕七嬸精明能干,但到底不是賀王府的人,且都是中產(chǎn)之家,不比賀王府豪富,賀王府有些資歷的家人便不大放在眼里。嫉恨不平之余,躲懶拖宕還算是好的,還有幾個故意擰著干,存心想看二人出丑。
無非自認(rèn)是賀王府的老人,抱怨少主人放著他們不用,請了兩個外來的女流之輩管束他們,失了顏面。
阿原留意著,幫五嬸、七嬸喝斥幾回,見還有人陽奉y違故意搗亂,遂看準(zhǔn)其中鬧騰得最厲害的,抬腳當(dāng)胸踹倒,先幾腳將其踢得嗷嗷叫喚,再一揚(yáng)破塵劍,雪白冰寒的劍鋒便抵到那人脖頸。
她冷冷喝道:“想逞能也不看看時候!不以大局為先,不把小王爺放在眼里,讓老王爺喪儀出亂子,能耐越大越添亂!”
原大小姐出身高貴,再怎么聲名狼藉,從前跟小賀王爺?shù)年P(guān)系無人不知,倒也無人敢對她無禮。但她一改往日溫婉,忽然間如此勇悍,倒是驚倒了一堆人。
那人兀自不服,吐著被踹出的鮮血叫道:“我對老王爺一片忠心,到頭來卻受婦人之氣,天理何在?王爺,王爺,早知如此,老奴還不如追隨而去,省得受這些零碎腌臜氣!”
“現(xiàn)在追隨,也不晚呀!”阿原笑著,令人立時將其送到慕北湮處,讓小鹿傳話道:“這個人一心殉主,請賀王成全吧!”
慕北湮聽聞,不過冷冷掃了一眼,隨手將佩劍擲下,“難得你忠心,本王自當(dāng)成全。你的家小本王會代為照料,放心去吧!”
那人有家有室,衣食不愁,托大鬧騰鬧騰,好叫少主人從此更不敢輕慢自己而已,再不料竟會弄假成真,一時驚懼得渾身亂戰(zhàn),哪敢去撿劍?
慕北湮大怒,又一窩心腳將他踹倒,說道:“這就叫一心殉主?欺騙我倒也罷了,連逝去的老王爺也敢欺騙?來人,把他重打五十大g,關(guān)入柴房,等喪儀后再做處置……”
那人在角門處的慘叫還未停歇,原來鬧騰的老仆們便已紛紛退散,各自領(lǐng)命做事,再不敢出鬧甚幺蛾子了。
阿原見一切井然有序,這才放下心來。
但景辭遲遲未至。
不但景辭未至,連長樂公主和博王、郢王等都沒消息。
眼見快到出殯的時辰,外面才傳來略帶惶恐的宏亮通傳:“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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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朱晃,竟抱病親來賀王府致祭,撫著一同出生入死的愛將棺木,痛哭流泣。
相隨的博王、郢王、均王及長樂公主等,紛紛在旁解勸,然后一一上香致祭。
景辭居然是隨著他們一起來的,待諸王與公主祭過,也上前接過下人燃好的香。正待行禮之際,旁邊已有一少女挨來,同樣接了香,向景辭看了一眼。
景辭略一躊躇,便向側(cè)退開些,與那少女一齊行禮。
小鹿夠著腦袋看著,已經(jīng)看得呆了,拼命搖著阿原胳膊,低問道:“這……這是怎么回事?這女的哪里冒出來的?懂不懂規(guī)矩?端侯是小姐的!是小姐的!”
阿原定定看著那少女時,那少女已行畢禮,若有所覺地轉(zhuǎn)過臉來,目光越過眾人,準(zhǔn)確地望向阿原。
極美的少女,雙眸靈動清亮,撲閃處仿佛帶了晨間露珠的清亮晶瑩。
待與阿原目光相接,她莞爾一笑,手臂自然而然地挽住景辭,依在他身畔退到一邊。
她裹著一襲素衣,宛若一支含苞待綻的玉蘭花,端的秀逸出塵,與景辭比肩而立,恰似雪玉琢就的一雙璧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她就是……王則笙?
可他們怎能看著般配?
早已訂親的阿原和景辭才該是一對吧?
景辭顯然已注意到阿原等的動靜,目光輕輕在二人間掃過,微皺起眉,正待向邁步走向阿原,知夏姑姑不知什么時候趕到了他身邊,一把扯住他,低低說了句什么。景辭頓了頓,向阿原微一頷首以示招呼,卻緩緩?fù)说胶竺妫竭^人群匆匆向外走去。
阿原一努嘴,伸手壓住小鹿喋喋不休的嘴巴,同樣繞開人群,從后門繞了出去,追向景辭離開的方向。
整天跟別的女子膩在一處,著實(shí)可惡。
但以他的自負(fù),大約根本覺不出自己的可惡。
阿原便不得不免為其難地去告訴他,在她謹(jǐn)守婦道的同時,他也該謹(jǐn)守夫道了。
景辭走得很快,阿原追出去時,他的背影已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樹蔭里。
所幸護(hù)送梁帝前來的宮廷侍衛(wèi)雖多,大多認(rèn)識原大小姐,并不攔她。
她甚至看到蕭瀟扶著劍柄立于眾侍衛(wèi)間,正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面上隱有憂色。但阿原急著去追景辭,已顧不得蕭瀟眼神里的異樣。
沿著五色鵝卵石拼就的小道,她正待加快腳步時,前方樹叢人影一閃,伴著一道劍光直飛面門。
阿原駭然避開,正要拔劍對敵時,對方已然收手,嘲諷地盯著她。
覆住半邊面龐的銀質(zhì)面具,在劍風(fēng)蕩起的荼蘼花瓣里散著冷冷的金屬光澤。知夏姑姑眼底的光芒,則比金屬更冷更凜冽。
她道:“原大小姐,不用追了。端侯要處理他自己的事,與你無關(guān)。——他的事,從來與你無關(guān)!”
阿原已見慣她橫眉怒眼的模樣,懶懶地掃過她,說道:“他的事是否與我有關(guān),你說了不算!連他自己說了,也不算!”
她跨步又往前行去,知夏姑姑再去相攔時,阿原腳步一錯,虛虛實(shí)實(shí)晃了晃身,便靈巧地飛快掠過她,繼續(xù)向前行走。
知夏姑姑氣極反笑,一面繼續(xù)阻攔,一面喝道:“我說了不算,他說了也不算,卻不知皇上說了算不算?”
阿原不由回頭看向她,“皇上?皇上的賜婚,自然是算的。”
知夏姑姑冷笑道:“皇上賜婚不假,可原大小姐逃婚也不假。既然原大小姐不把這婚約當(dāng)回事兒,皇上收回成命,于情于理,都是無可指摘的吧?”
阿原不由心頭緊了緊。
她之所以對她和景辭的未來很有把握,最大的依恃,無非是他們間的御賜婚約。
上回入宮向梁帝請罪,梁帝雖未責(zé)怪,但的確已對他們的婚事有所疑慮,預(yù)備觀望景辭的態(tài)度再作打算。返京前后的這些日子里,她與景辭情濃意洽,再未想過他會有所異議,更未想過他們的婚事真會因此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