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求仁得仁
蔣嫣然正捧著茶杯聽李二絮叨,忽然外間又傳來吵鬧之聲。</br> 李二臉上飛快地閃過鄙夷之色,道:“公子你先坐坐,我出去看看。天天鬧騰,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仗著從她肚子里爬出來一個兒子就張狂。孩子這東西,是個女人就能生,等夫人進了門,等彩云姑娘也懷上,我看她……”</br> 他的嘟囔聲漸漸消失,蔣嫣然站起身來,從窗戶往外看去。</br> 夜姨娘比前幾年發(fā)福了不少,原本的瓜子臉現(xiàn)在變成了圓盤臉,養(yǎng)得白白胖胖,很像剛出鍋的大白饅頭。</br> “我要出門給大公子買玩意兒。”夜姨娘理直氣壯地道。</br> 她身后就跟著一個婆子和兩個丫鬟,排場顯然不能跟彩云比。</br> “夜姨娘,”李二陪著小心,“世子爺不讓二院里的人出門,您也知道,何苦為難小的?”</br> 心里怎么腹誹,他也知道夜姨娘是主子,不能當面跟她鬧僵,否則自己得不到好處。</br> “你當我瞎的?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小狐貍精出去了!”夜姨娘杏眼圓睜,臉氣得通紅。</br> 李二賠笑道:“彩云姑娘不是特殊嗎?”</br> “特殊?小狐貍精哪里特殊了?她沒名沒份,我是正經(jīng)的姨娘,還生了大公子,不如她在府里有分量?”夜姨娘聲音尖銳道。</br> 李二也有幾分不耐煩了,這位向來吝嗇,又愛打罵人,哪個不煩她?</br> 明明已經(jīng)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偏偏不自知,天天拉住大公子說事,尖酸刻薄。</br> “這是世子爺?shù)拿睿〉囊仓荒苈牥 R灰棠锬踩ジ雷诱f說,讓他同意您出門?”</br> 夜姨娘被這話堵得啞口無言,跺腳道:“世子一回來,我就去找他說。你們不要狗眼看人低,被小狐貍精的小恩小惠收買站錯了隊。大公子是世子唯一的兒子,咱們走著瞧。”</br> 她很想昭告天下,世子不能生了,她的兒子就是世子唯一的兒子,小狐貍精靠邊站。</br> 然而她不敢,害怕世子翻臉。</br> 李二皮笑肉不笑地道:“姨娘說的對,大公子現(xiàn)在是咱們府里唯一的小主子,可是將來就不一定了。占著長重要,占著嫡也重要。”</br> 夜姨娘狠狠瞪了他一眼,還要發(fā)作,被身邊的婆子勸了回去。</br> 李二甚至能聽到那婆子說的話,“姨娘,不能得罪這些小鬼兒。您大人有大量……”</br> 李二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兒,真當自己是盤菜。”</br> 蔣嫣然勾唇一笑——世子府里的戲真不少,夜姨娘顯然活到現(xiàn)在都活不明白。</br> 至于那個彩云,至少從目前來看,段位應(yīng)該還高一些。</br> 李二進來的時候,她靜靜地品著茶,從容安靜。</br> “看看,這府里雞飛狗跳的……要說這夜姨娘,本來也是一手好牌,就說她是夜側(cè)妃的親侄女,哪個比的了?就天天自己作……罷了,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李二嘟囔道。</br> 蔣嫣然沉默。</br> 李二卻是個廢話簍子,也不知道世子為什么要用他做門房。</br> 蔣嫣然聽著他抱怨了一大通,然后又被他問來府里的目的。</br> 她為什么來?蔣嫣然也問自己。</br> 求仁得仁?</br> 雖然知道他會是什么反應(yīng),但是還是忍不住想來看他。</br> 蔣嫣然想,世子是她這輩子的劫,每一次歷劫都傷痕累累,然而又忍不住飛蛾撲火一般撲上來。</br> 世子是傍晚才回來的,蔣嫣然站起來的時候覺得眼冒金星——她在馬上日夜兼程地趕路,到了上京第一件事情是去買了身男裝,洗漱裝扮換衣后就迫不及待地來找她。</br> 所以她是餓得幾乎站不穩(wěn)。</br> 世子見了她似乎有短暫詫異,他眼中的光,讓蔣嫣然有一瞬間的期盼——他大概多少也是在乎她的。</br> 然而世子的表情很快古井無波,平靜道:“你來了。”</br> 蔣嫣然覺得喉嚨被什么梗住,半晌后才能勉強發(fā)出聲音。</br> 她說:“嗯,我餓了,有吃的東西嗎?”</br> 這一瞬間,忽然很理解小蘿卜的喜好。</br> 吃東西不僅能填飽肚子,也能趁機掩藏好情緒,讓別人感受不到自己情緒的波動。</br> 世子看了一眼激動到無以復(fù)加的虎牙,淡淡道:“你跟我進來。”</br> 虎牙忙對身邊的小廝道:“讓廚房準備一桌席面。要……”</br> 他想點幾道蔣嫣然喜歡的菜,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尷尬地撓撓頭:“要快些。”</br> 小廝跑著往廚房而去。</br> 蔣嫣然拖著沉重的步伐,跟著世子往書房而去。</br> 世子在書桌前坐下,指著面前的玫瑰官帽椅讓蔣嫣然坐。</br> 蔣嫣然坐下,簡單打量了一下他的書房,發(fā)現(xiàn)和從前的格局基本相同,連陳設(shè)都差不多。</br> 雖然這不是因為她,可是看到其中也有她精心安排過的那些東西的痕跡,她心里還是覺得很高興。</br> “你怎么來了?”世子先開口。</br> 蔣嫣然長出一口氣,抬頭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世子,你可知我身上發(fā)生的事情?”</br> 世子淡淡道:“我收到邊城的密信了。”</br> 蔣嫣然用盡全身的力氣問了一個剛出口就后悔的問題。</br> 她問:“世子可想辦法應(yīng)救過我?”</br> “不曾。”世子坦然道,并沒有任何不安的神情,“我在準備成婚的事宜,沒有時間。”</br> “那日后,世子可能會救我嗎?”</br> 蔣嫣然得到了一個令自己心碎的答案,卻自虐般地又繼續(xù)自取其辱。</br> 是的,她知道答案,可是還是一直問。</br> 不,其實她不知道答案,他的答案,永遠比她想得,還要殘酷。</br> 他怎么就能,那么精準地傷害自己呢?</br> “或許吧,如果順手可為,那應(yīng)該會救。”</br> 蔣嫣然閉上眼睛,心里有一個聲音道:你不是早知道會如此,又在期盼什么?</br> 你為什么會指望他想到,你這段日子可能如何得度日如年?</br> 早就知道會如此。求仁得仁,她算是死得其所?</br> 盡管內(nèi)心血流成河,蔣嫣然還是很快強迫自己轉(zhuǎn)換了話題。</br> 她問:“世子,你認命了嗎?”</br> 運籌帷幄,卻毀于一旦,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挫敗的。</br> 他說他在準備婚事,應(yīng)該不是騙她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