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春末時分,太陽已過了赤道,開始火辣辣地潑灑下無窮無盡的熱力,直到北回歸線。
在這個熱帶的島上,白天只要出門,滿世界便都是明晃晃、白花花的陽光,熱氣蒸騰,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使人避無可避。
解意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從大能集團(tuán)的“天風(fēng)海韻”住宅小區(qū)工地出來,開車往歡樂大廈的工地駛?cè)ァW詮哪茄鹊囊惶旌螅蜎]再回過海濱別墅,也一直沒有再開過那輛林思東送的紅色火鳥,而是依然開著自己的銀灰色寶馬。
火辣辣的驕陽下,萬事萬物都更加鮮艷奪目,解意卻冷冷地坐在清涼的車?yán)铮瑢ν饷娴囊磺卸家暼魺o睹。
停好車,解意走進(jìn)他們公司設(shè)在這里的現(xiàn)場監(jiān)理辦公室。路飛、蔣漣都等在這里了。
看到他進(jìn)來,蔣漣遞給他一個安全帽,便跟他一起驗(yàn)看工程。
他們做的玻璃幕墻已經(jīng)竣工了,馬上就要通知?dú)g樂集團(tuán)驗(yàn)收,解意按慣例會自己先看一遍。
新加坡佳怡國際和天地裝飾公司的工程隊(duì)都已經(jīng)進(jìn)場了,到處都是鬧哄哄的人和刺耳的電鋸聲。
解意穿著淺啡色粗布衣褲,臉色蒼白,即使在燠熱的天氣里也讓人感到一種幽幽的涼意。他穿行在揮汗如雨的工人中間,動作輕捷,神情沉穩(wěn),眼光銳利地逡巡在細(xì)節(jié)之間,沉默里給人一種壓力。
從下到上看完以后,已是中午,解意進(jìn)入升降機(jī),從頂層往底層降落。
他疲憊地勉強(qiáng)支撐,眼前金星亂冒。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個大蒸籠里,眩目的陽光熏烤著他冰涼的身體,似乎要把他融化。
路飛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灰白,滿臉倦乏,不禁很擔(dān)心。下了升降機(jī),他關(guān)心地問“解總,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解意搖搖頭,努力振作起來說“不用,你們?nèi)コ燥埌桑一厝バ菹⒘恕!?br/>
蔣漣急忙點(diǎn)頭“好的,你放心,有我在這里,一定不會出問題的。”
“對,我很放心。”解意乏力地笑笑。“通知甲方吧,明天可以驗(yàn)收了。”
漣立刻答應(yīng)。
解意腳步虛浮,好不容易挪到車邊,打開車門坐進(jìn)去,全身頓時松泄下來。他掙扎著打開冷氣,然后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立刻,劇烈的暈眩感困擾住他,讓他覺得仿佛身處漩渦,身不由己地旋轉(zhuǎn)著,再也無法停止。
林思東一直住在解意家,也努力煲些滋補(bǔ)的湯給他喝,可解意常常不回來吃飯,而且不太容易找到他,因?yàn)樗偸遣唤与娫挕_@讓林思東很無奈,可無論他說什么,解意都保持沉默,讓他就像是在對著空氣講話,簡直是有勁使不出來,很憋悶。
今天中午,他在家等不到解意回來吃飯,便往他公司打電話。職員說他去工地了,他又打解意的手機(jī),卻一直沒有人接。他有些著急了,連忙趕到工地,找了半天,才找到蔣漣。
蔣漣正與自己工程部的員工一起吃飯,看到他來了,連忙起身相迎“林總。”
林思東微笑著對他點(diǎn)頭“小蔣啊,正吃飯呢?”
“是啊,林總吃了沒有?”蔣漣對甲方老板一向很客氣。
林思東連忙說“我在等你們解總,他跟你們在一起吧?”
蔣漣一愣“他早就回去了啊,走了快一個小時了。”
林思東毫不掩飾焦急之情“他是開車走的吧?”
“是啊。”蔣漣也著急起來。“解總今天臉色很不好,像是在生病的樣子,會不會去醫(yī)院了?”
林思東轉(zhuǎn)身便走,準(zhǔn)備到幾個醫(yī)院去看看。
蔣漣身后的一個職員忽然說“我剛才還在后邊停車場看到解總的車。”
蔣漣急忙叫住林思東“林總,解總的車好像還在停車場。”說完,他已拔腿往那邊跑去。
林思東也急急地往那邊趕。
果然,在后面的停車場,那輛銀灰色的寶馬正靜靜地停在那里。他們沖到車旁,看到解意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睡著了。
林思東心里一跳,拉開車門就摸上解意的額,另一手去握他的腕脈。
解意一驚,本能地一縮身子,困難地睜開眼,見是他,便又閉上了。
見解意并無大礙,林思東不想讓他的員工們看到兩人相處的情形,便回頭對蔣漣說“你們?nèi)コ燥埌桑宜徒饪偦厝ァ!?br/>
蔣漣點(diǎn)了點(diǎn)頭,立刻叫上所有人離開。
林思東見周圍已沒有人,這才俯身關(guān)切地問“小意,你怎么樣?”
解意淡淡地說“有些累,沒事。”
林思東拍拍他的肩“來,你坐過去,我來開車。”
解意默默地下了車,繞到另一邊上了副駕位。他的動作很緩慢,身體的虛弱顯而易見。
林思東發(fā)動車往解意的家開去,一路上不斷擔(dān)心地看著他。
解意仍然閉著眼,疲態(tài)盡現(xiàn)。
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林思東做什么,解意都非常沉默。
常常在夜半時分,林思東會忽然感應(yīng)到什么,猛醒過來,就會看見解意大睜著眼,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黑暗,或者,清晨他睜開眼,卻會發(fā)覺解意站在外面的陽臺上,默默地看著遙遠(yuǎn)的天邊,那身姿,似乎已站了很久很久。
有時候忍不住,他仍然會與解意做愛,但那個本來無比美妙的身體卻仿佛已經(jīng)死了。
在漸漸炎熱的天氣里,人人揮汗如雨,可解意的身體卻冰涼,雖然吃下去不少補(bǔ)品與特效藥,他的身體卻沒見什么起色,仿佛他的心拒絕合作,所以身體也拒絕藥力的進(jìn)入。林思東請了若干名醫(yī)對他進(jìn)行治療,卻均告無功。
醫(yī)生建議林思東帶解意去看看精神科,但解意根本一句話都不跟心理醫(yī)生說。
林思東擔(dān)心極了,可又束手無策。
林思東感覺得到隱隱流動在解意極度沉靜表面下的一股力量。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力量,但每當(dāng)看見解意似乎永遠(yuǎn)都不會再有笑容的模樣,他就心痛如絞。
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控制這個曾經(jīng)光芒四射奪人眼目的人了,相反,他已落入對方恒常冷漠的泥沼里。
他曾經(jīng)努力過,提議帶解意出國去玩,地點(diǎn)隨他挑。解意一言不發(fā),只用深深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虛空中的某處,他便投降了,立刻放棄了這個建議。
他不知道該怎么讓他恢復(fù)成以前的那個解意。他不奢望他會再像西安以后那段日子與自己的柔情蜜意,但哪怕只是過去那個永不動情但雄心萬丈滑不溜手的人,他也滿足了。
可是,解意真的仿佛心已化灰,再也活不過來了。
他伸手過去,握住解意的手。
解意一動不動,修長的手指靜靜地憩在他的大手里,溫涼柔軟。
他的心微微牽動。此時此刻,真有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他們仿佛坐著生命之舟,航行在陽光的河流里。
路邊,連綿不斷的高樓大廈被太陽染得顏色鮮明,椰子樹葉靜默地向空中伸展。沒有一絲風(fēng),所有的人似乎都躲在陰涼處。人行道上行人稀少,撐著傘匆匆而過,騎著單車的人戴著斗笠,臂上套著白色絲巾,以防止陽光的侵害。
整個世界都靜極了。
忽然,林思東口袋里的手機(jī)響了起來。他猶豫了一下,才放開解意的手,掏出來接聽“喂。”
“思東。”程遠(yuǎn)笑哈哈地說。“過來吃飯,老于、老秦都在這里,下午大家都沒事,打打麻將玩,怎么樣?”
“這……”林思東看看解意。“小意很累。”
“那有什么關(guān)系?”程遠(yuǎn)爽朗地說。“過來在這里睡好啦,反正有的是房間。”
林思東想了一下,與解意呆在家里,他又不講話,悶得厲害,不如到程遠(yuǎn)那兒去,人一多,熱熱鬧鬧的,說不定反而能讓他開心一點(diǎn)。
“好啊。”他笑。“我們馬上就到。你那里還有什么人?”
“當(dāng)然還有老于、老秦的‘情況’了,都是小美人兒。”程遠(yuǎn)在那邊哈哈大笑,接著聽到旁邊有人在笑著罵他。
林思東也開懷地笑起來“喂,你的‘情況’呢?”
“哪有?你別破壞我在小意面前的形象。”程遠(yuǎn)嬉笑道。“快點(diǎn)來,見面再聊。”
思東笑著放下手機(jī),又伸手握住解意的手。
解意聽說要到程遠(yuǎn)那兒去,只得努力振作起精神,勉強(qiáng)睜開眼,慢慢伸直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