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滄海洗凈俗塵
    走到病床旁,深深凝望溪的遺容,看見胡溪手里攥著昨天那瓶紅色指甲油,邊學(xué)道抖著聲音說:“你們都出去,讓我單獨陪她待一會兒。”
    半分鐘后,病房里的人全出去了,只留邊學(xué)道一個人站在病床旁。
    聽見身后的關(guān)門聲,看著病床上面容平靜安詳生機已逝的胡溪,看著胡溪的紅色指甲和攥在手心里的指甲油瓶,邊學(xué)道再也繃不住,瞬間淚如雨下。
    胡溪死了!
    不僅在最美的時候歸隱,還在最美的時候離世。
    邊學(xué)道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為這個女人落淚,可是此時此地,他發(fā)現(xiàn)心底的悲傷竟然濃烈到不能自已,他甚至要靠用手捂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
    胡溪……
    她沒攥自己心愛的那塊玉佩,她到死都攥著邊學(xué)道給她涂指甲的那瓶指甲油,其中心意,日月可鑒。
    也許在她請求邊學(xué)道幫她涂指甲時,她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時辰將至,她沒開口讓邊學(xué)道陪自己最后一程,而是想辦法給自己留了一個念想。
    夜半無聲,走到生命盡頭時,她以握在手里這個小瓶子為紐帶,深深思念那個給她涂指甲油的人。
    胡溪終究把自己的真心給了邊學(xué)道。
    她用這種方式告訴邊學(xué)道,她這一世人,最大的遺憾是他,最在乎的是他,最不舍的是他。
    從打火機開始,到打火機終止。
    似乎怕邊學(xué)道忘了她,她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打火機上,簡簡單單四個字母——不求你愛我,只求你記得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
    胡溪做到了!
    邊學(xué)道不是一個特別感性的人,能讓他哭的人寥寥無幾,能讓他像今天這樣痛哭的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
    大伯死時,邊學(xué)道沒這樣哭過。
    祝海山死時,邊學(xué)道也沒這樣哭過。
    那時,無論他心里多么悲傷,腦海中沒有如胡溪這般多的回憶片段。<?p>
    病床上,胡溪的面容永遠(yuǎn)定格了,可是回憶歷歷在目。
    就在12個小時前,她還像小女孩一樣怕癢“咯咯”笑個不停。
    12個小時前,她靠在邊學(xué)道的肩膀上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12個小時前,她跟邊學(xué)道說“你越這樣明白我,我越舍不得走”。
    12個小時前,兩人一起唱“只好等在來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一天多前,她跟邊學(xué)道說:“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吧……好了,我記住你了,下輩子我會做個好女人,然后去找你……”
    兩天多前,她跟邊學(xué)道說:“我以為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個沒教養(yǎng)的不太正經(jīng)的花癡……”
    花癡!
    花!
    邊學(xué)道抬頭,看向窗臺上的馬蹄蓮。
    插在花瓶里的馬蹄蓮不知何時已經(jīng)枯萎了,干干巴巴,沒有了水分,失去了顏色。
    紅顏如花,一眼花開,一眼花落。
    ……
    ……
    9月26日凌晨圣保羅醫(yī)院的醫(yī)生宣告胡溪死亡。
    上午,祝十三和金雅靜陪著陳瑩,讓圣保羅醫(yī)院把胡溪的死亡證明發(fā)到了加拿大駐華大使館。
    同時,邊學(xué)道打電話給祝植淳,讓祝植淳跟他負(fù)責(zé)北美事務(wù)的五叔祝天歌討個人情,找祝家在加拿大駐華大使館里能說得上話的關(guān)系,盡快辦理胡溪家人赴加拿大參加葬禮的簽證。
    有加拿大正規(guī)醫(yī)院開出的死亡證明,加上祝家力量的推動,只用兩天半時間,就把胡溪母親和小姨的護照和簽證辦了下來。
    邊學(xué)道難得張一次嘴,祝家送佛送到西。
    發(fā)現(xiàn)胡溪母親的身體狀況很差,祝天生給兩人安排了一架灣流G550,飛機上配備醫(yī)護人員,從滬市登機,直飛溫哥華。
    ……
    ……
    加拿大有土葬和火葬兩種選擇,家屬可以自選,區(qū)別只在于費用高低。
    胡溪母親本意是希望土葬,想讓一生坎坷的大女兒入土為安。
    不過最終還是依照胡溪生前跟妹妹陳瑩所言,選擇了火化,然后海葬。
    公布胡溪遺言時,陳瑩哭著說:“我姐……的前一晚跟我說,她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只有一個常年生活在國內(nèi)的老母親和一個妹妹……埋在加拿大,想來也是沒人來給她掃墓……而且把她一個人埋在異國他鄉(xiāng),她怕被周圍的鄰居欺負(fù)……”
    胡溪的母親聽了,一邊哭一邊拍打陳瑩說:“她是你姐啊……她是你姐啊……你倆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你就不能跟她說還有你……你就不能跟她說你不在了還有你的孩子可以給她掃墓……”
    陳瑩任由媽媽打她,哭著說:“媽我說了……我說了……可我姐……”
    胡溪的母親突然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心口,哀泣道:“是我對不起她……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沒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沒給你一個幸福的童年……溪啊……咱不海葬……你怕別人欺負(fù)你……媽下來陪你……媽就埋在你旁邊……”
    ……
    ……
    胡溪的葬禮很簡單。
    她沒什么親人,參加葬禮的親人只有母親,同母異父的妹妹,和一個小姨。
    她沒什么朋友,葬禮上算是她朋友的,只有邊學(xué)道、林向華和一對一起練普拉提的白人鄰居夫婦。
    沒有愛人,也沒有孩子,一世人三十多個春秋,走得十分寂寥,多虧金家來了10多個人,才把場面撐起來一點。
    葬禮上,一頭白發(fā)的林向華和邊學(xué)道相視點頭,仇怨俱泯。
    邊學(xué)道已經(jīng)知道,得知胡溪得了重病后,林向華先后拿出300多萬,以胡溪的名義捐款做善事,建廟積功德,給胡溪祈福增壽,這種行為可查至3個月前。
    而林向華也從陳瑩嘴里得知,胡溪生命的最后幾天,邊學(xué)一直陪在胡溪身邊,也是在這幾天里,陳瑩終于聽到了她姐姐的笑聲。
    火化間外的玻璃前。
    看著胡溪的遺體被推進火化爐,林向華突然情緒崩潰,老淚縱橫。
    他拍著玻璃哭道:“說好了你要幫我在溫哥華找房子的,說好了明年我搬過來做鄰居的,說好了我聘請你給我送終的,你怎么反而走在我前頭了呢?你走了,我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我其實一直希望你是我的女兒……我收你的錢是想等你結(jié)婚時給你當(dāng)嫁妝的……”
    在林向華不遠(yuǎn)處,同樣站在玻璃前的邊學(xué)道直直看著火化胡溪那座火爐的鐵門,眼神空洞。
    盡管胡溪已死的信息早就收錄于腦部的信息區(qū),可眼前的景象讓這個信息異常清晰且殘酷。
    喜歡用挑動眉毛表達情緒的精明胡溪死了。
    要從她這一代往下傳“傳家寶”的驕傲胡溪死了。
    在視頻里跟邊學(xué)道百無禁忌聊天的嫵媚胡溪死了。
    淺淺一笑如同春回大地冰融雪消的冷艷胡溪死了。
    這個女人再不復(fù)存在于世間。
    誠然,胡溪在松江做的事并不光彩。
    她狐假虎威,她恃勢凌人,她游走在法律邊緣,她助紂為虐。
    她有錯,可她不是“惡”的根源。
    真正瓦解社會財富平衡、破壞制度規(guī)則的不是她,就像外界將她這類人統(tǒng)一稱呼為“白手套”一樣,她不過是一副手套,一副用完就可以扔掉甚至可以毀滅的手套。
    胡溪做的事,就算她不做,也會有張溪、李溪、陳溪去做。
    就算沒有胡溪這個幫兇,該吃肉的人還是繼續(xù)吃肉,只不過換個人跟著喝湯。
    胡溪不惜代價盛到了湯,才喝幾口,猝然而逝。
    相比于對錯,邊學(xué)道更覺得胡溪可憐。
    然而對也好,錯也好,可恨也好,可憐也好,都不重要了。
    烈火熊熊,任你位高權(quán)重,任你聲名顯赫,任你腰纏萬貫,任你風(fēng)華絕代,最后都不過是一捧骨灰。
    來時一絲不掛,去時一縷青煙。
    榮華富貴,灰飛煙滅!
    愛恨情仇,一筆勾銷!
    ……
    ……
    取到骨灰后,一行人毫不停留,直奔海邊。
    金雅靜提前雇了一艘游艇等在碼頭,準(zhǔn)備出海海葬。
    胡溪沒有子女,沒有侄子,妹妹陳瑩一路捧著她的骨灰,哭成了淚人。
    出海的途中,陳瑩找到站在船頭看海的邊學(xué)道,一臉的欲言又止。
    扭頭看向陳瑩,邊學(xué)道問:“有話想跟我說?”
    陳瑩抿著嘴,點點頭。
    邊學(xué)道說:“你說吧,我在聽。”
    猶豫幾秒,陳瑩從上衣兜里摸出一樣?xùn)|西,遞到邊學(xué)道面前。
    看清陳瑩手掌上的東西,邊學(xué)道一下就愣住了——是胡溪手里攥著的那個指甲油瓶。
    瓶子里的紅色指甲油已經(jīng)被陳瑩洗干凈了,現(xiàn)在瓶子里裝著灰白色的粉末。
    把遞向邊學(xué)道的手往回縮了縮,陳瑩紅著眼睛說:“我姐跟我說了是你幫她涂的指甲油……那天晚上劇痛之前她一直美滋滋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我姐到死都攥著這個小瓶子……她真的很喜歡你……”
    “這瓶里是我姐的骨灰……你如果覺得忌諱就算了……你如果……就把這瓶里的骨灰撒了吧……當(dāng)送她最后一程……我想她一定很高興……”
    邊學(xué)道聽了,什么也沒說,拿起陳瑩掌心的小瓶子,攥在手心里。
    陳瑩離開后,四周無人。
    邊學(xué)道擰開裝著胡溪骨灰的指甲油瓶,用手指封著瓶口,對著瓶子小聲說:“你一直好奇我成功的捷徑是什么,現(xiàn)在我告訴你,我是……”
    一分鐘后,邊學(xué)道松開手指,瓶口向下,灰白色的骨灰傾灑而出,隨風(fēng)飄落海面。
    把倒空的小瓶子放在嘴邊,輕輕吻了一口:“好了,我最大的秘密已經(jīng)告訴你了,胡溪,今生不再相見。”
    說完,邊學(xué)道用力將手里的小瓶扔向遠(yuǎn)處的海里,表情無喜無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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