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爆更
“參謀長,”單世鈞對著通訊器,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冷得像是極地的寒冰,“目標嚴重威脅到人質(zhì)和我方警員生命安全,是否可以擊斃?”</br> 林競在電話那頭沉默兩秒:“能留活口就留活口,羅哲身份特殊,如果他折在你手里……”</br> 單世鈞打斷他:“我知道,但情況已經(jīng)超出控制。”</br> 林競嘆了口氣:“算了,情況危急的話……你看著辦吧。”</br> “明白。”單世鈞迅速將通信器切回到隊內(nèi)頻道,冷靜地傳達指令,“成昱,你穩(wěn)住他。小白,你繞到后方進入酒店,把羅哲埋的所有炸|藥都找出來。”</br> 單世鈞下達的命令,通過通信器傳達到成昱和和白展廷耳里。</br> 成昱和白展廷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br> 羅哲高高站在臺階上,囂張地俯視著被他步步逼退的緝毒警員們,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倒計時:“二……”</br> “等一下!”成昱對著羅哲喊話道,“可以。我們可以給你提供車!”</br> 羅哲停下了倒數(shù),嘴角微微朝一側(cè)挑起,眼神中露出狠戾的得色。</br> 成昱頓了頓:“不過,我們把車開過來還需些要時間。只要你保證不動,一切好商量。”</br> 就在成昱和羅哲交談的時候,白展廷已經(jīng)悄悄退進了緝毒大隊后方……</br> 羅哲冷笑:“也別想跟我耍花招。你們要想在車上動手腳,我立刻引|爆|炸|彈。看看是你們的動作快,還是我的手指快。”</br> 成昱認真道:“我們是誠心跟你談判。”</br> 羅哲在和成昱對峙的時候,有種很奇怪的錯覺。明明是自己占盡優(yōu)勢,明明這男人說話的方式都是順著自己來的,但他就是有種,氣勢上被對方壓了一頭的感覺。很奇怪。</br> 這種怪異的感覺讓羅哲感覺自己節(jié)奏被打亂了,心里忍不住有些急躁起來:“那就要看你這心,有多誠了。”</br> 羅哲之前一直都很謹慎,躲在曲筱陽身后,不露一點破綻。</br> 單世鈞注意,通過雙方對話,羅哲神情有了細微的變化。他知道,是成昱冷靜又自信的氣場,對羅哲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力。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一個轉(zhuǎn)變。</br> 單世鈞又道:“成昱,我需要一個契口。想辦法讓他把手露出來。”</br> 成昱秒懂。</br> 成昱放下了手中的槍,走上前一步。</br> “我們可以為你提供車,可以讓你安全出境。但我們這邊也有個交換條件……”</br> 羅哲皺眉拖著曲筱陽微微退了一步:“什么交換條件?”</br> 單世鈞瞬也不瞬地透過瞄準鏡盯著羅哲的一舉一動,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他的下巴緊貼著槍托,手指放到了扳機上。</br> 成昱盯著羅哲的眼睛,緩緩道:“出境前,你必須釋放人質(zhì)。”</br> 此話一出,羅哲瞬間就炸了:“是你弱智還是你TM當我傻啊?!釋放人質(zhì)?還出境前?放了人再等你們抓我嗎?!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我今天還非帶她走不可!”</br> “你若是再多說一句話,信不信我立刻按下去!”</br> 羅哲情緒激動起來,握著引|爆|器的手也微微揚起,和曲筱陽的胳膊錯開一個拳頭的距離。</br> 瞄準鏡里的十字準星停在羅哲手腕正中,放在扳機上的手指,穩(wěn)穩(wěn)按了下去……</br> “我現(xiàn)在給你們一分鐘時間,如果我看不到車……”</br> 一切都發(fā)生得很快。</br> 穿云破空而來的子|彈沒有聲音,像悄無聲息的修羅。</br> 羅哲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眾人親眼目睹他握著引|爆|器的那只手被高速旋轉(zhuǎn)的子彈直接撕裂,絞斷,擊飛了出去……</br> 手腕處的劇痛隔了幾秒,才順著中樞神經(jīng)傳達到大腦。等羅哲回過神后,他眼睛霎時變得通紅。他顧不上因為失血而迅速流逝的體力,撕心裂肺地怒吼著,翻身就撲倒了一旁的曲筱陽,拼了命地去拉纏在她脖子上的引|線。</br> 就像他說的,今天就算死在這兒,他也要帶走曲筱陽。</br> 然而羅哲沒有這個機會了。</br> 第二枚子彈直接從他額心正中穿過,瞬間奪走了他的行動力。</br> 羅哲像塊破布一樣倒了下去……</br> 曲筱陽就在離他最近的距離,目睹了事情發(fā)生的全過程。溫熱的血濺了她滿頭滿臉,鼻尖充斥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腦中流竄著雜亂的忙音。曲筱陽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而后視野逐漸黯淡下去……</br> *</br> 曲筱陽做了一個晦澀冗長的夢。</br> 她赤腳走在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寸草不生的荒漠里。腳下的黃沙一點也不細膩,反而有些扎人。曲筱陽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黃沙里藏著一種帶刺的沙漠植物。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只知道,必須要走出這片沙漠。但在這片沙漠里行走,就像走在荊棘上,每一步都腳下生疼,每一步都非見血不可。</br> 曲筱陽不想繼續(xù)走,想放棄了。然而駐足四望,萬里黃沙里只有她一個人。連呼救都沒人會聽見。</br> 那種巨大的絕望和無助,壓得她喘不過氣。</br> 這時,忽然有一只微涼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br> 曲筱陽低頭一看,死死抓住她腳腕的那只手泛著死青色,骨瘦如柴,順著那只手向上看,便看見一張鮮血模糊的年輕臉孔。</br> 少年的眼神陰郁又癲狂:“姐,帶我回家吧。”</br> 曲筱陽嚇了一跳,拼命想要掙脫開來,但那少年力大無窮,死死拽著他不肯放手。而曲筱陽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出何原因,少年黏糊糊的黑發(fā)下面,沒有頭蓋骨,看斷骨的痕跡,像是被什么東西暴力掀飛的。</br> 大熱的天,曲筱陽像被人用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br> 而那個沒了頭蓋骨的少年,口齒清晰地對著她說:</br> “姐,我叫羅哲。”</br> “啊!!!”</br> 曲筱陽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她臉色煞白,急促地喘著氣,心臟劇烈跳動的程度,像是要蹦出胸腔,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br> 她睜大眼,瞪著雪白的天花板,許久都沒能從那可怕的夢境中緩過神來。</br> 太可怕了,曲筱陽閉了閉眼,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出少年那森冷的神情。她大腦里極度混亂,像放幻燈片似的,一張一張回閃著之前發(fā)生的事情。</br> 腦中的畫面再次定格在少年臉上。</br> 這次不再是堅持說著要帶她回家的少年,而是躺在血泊里,臉上毫無血色的少年。</br> 羅哲死了。他終究是為自己瘋狂的行徑付出了代價。</br> 曲筱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干嘔的感覺一陣一陣的在胃里翻涌。案發(fā)現(xiàn)場聞到的那股血腥味,似乎一直沒有散去一般,死纏著她。</br> “小心。”男人低沉冷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同時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那人動作輕緩,卻不容抗拒地將她的左手從頭頂拉下,慢慢地平放回床上。</br> 曲筱陽一個激靈,慢慢轉(zhuǎn)過頭。</br> 之前都沒注意到,房間里竟然還有個人。</br> 再次見到男人,曲筱陽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熟悉又陌生。</br> 熟悉的,是那張帥得無可挑剔的臉。臉上的傷疤已經(jīng)不見了,胡子也刮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利落,英氣逼人。她果然還是更喜歡這個造型,曲筱陽想。</br> 陌生的,是男人此時臉上的神情,柔和得像是另外一個人。那種生怕把什么碰碎了的小心翼翼。</br> “小心跳針。”單世鈞見她盯著自己發(fā)愣,于是又耐心解釋了一遍。</br> 曲筱陽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打著點滴。因為剛剛抱頭動作逆流的血液,此時正順著輸液管緩緩流回她的身體中。</br> 曲筱陽腦子依舊有些遲鈍,過了許久,才問:“你怎么……在這里?”</br> 伴隨著聲帶產(chǎn)生的刺痛和干礪,曲筱陽聽到了一把嘶啞得像是被煙熏了二十年的嗓音。曲筱陽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單手按著自己的嗓子。</br> 床頭柜上擺著一個保溫杯,單世鈞拿過來,倒了大半杯蓋,遞給曲筱陽:“你的脖子之前被引|線勒得太緊了,傷了嗓子。不過,醫(yī)生說了不是永久性傷害。多休息,少說話,過段時間就好的。”</br> 引|線……曲筱陽的眼皮微微一顫,那些不愿回憶的畫面再次涌入她的腦海。</br> 曲筱陽狠狠閉上眼,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畫面從大腦里驅(qū)趕出去似的。</br> 單世鈞一直在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突然閉眼,神情痛苦,也立刻跟著站了起來。而后像是不自主地,他伸手扶在她背上,輕拍著。</br> “沒事吧?”</br> 曲筱陽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她強迫自己忽視腦中那些雜念,從單世鈞手中接過了那杯水。</br> “謝謝。”</br> 她將那杯水捧在手里慢慢地喝了一口。是蜂蜜檸檬,水還是溫的,甜度剛合適。嗓子舒服了些,胃里也暖了。</br> “那個,我想問下……”她理了理思緒,斟酌著怎么開口。</br> 單世鈞主動道:“之前是我錯誤判斷了形勢,才導致這種事情發(fā)生。這是我的責任。把你卷進這樁案子,我很抱歉。”</br> 其實曲筱陽也是想問清楚前因后果,但她不知道怎么開口。綁架、威脅、直到阿哲以那樣的方式死在她面前,這一系列事情給她帶來的沖擊是前所未有、無法想象的。曲筱陽現(xiàn)在光是在心里一想到阿哲的名字,就會頭痛,惡心,手心出汗,更別說開口說出他的名字。所以單世鈞選擇主動開口跟她聊,讓她稍微松了口氣。</br> 單世鈞認真直視著曲筱陽的眼睛,再一次誠懇道歉:“我也很抱歉,不得不以那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讓你受驚了。”</br> 曲筱陽大腦里‘嗡’了一聲,很長時間沒能說出一句話。她慢慢消化著單世鈞話里的意思。她依稀記起,當天在事發(fā)現(xiàn)場,似乎沒有在警員中見到單世鈞的身影。而那枚致命的子彈,顯然是從遠處飛來的。當時一片混亂來不及細想,現(xiàn)在她知道,是警方事先在周圍埋伏了狙擊手。若不是因為那名神槍手在,事情還不知道會發(fā)展到什么地步。</br> 過了許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問:“是你……?你是……狙擊手?”</br> 單世鈞沉默了片刻。</br>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曲筱陽,似乎是不愿放過她眼神里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而后,堅定地點了一下頭。</br> 曲筱陽:“……”</br> 曲筱陽心里一團亂麻,一時間不知道該和單世鈞說些什么。是男人救了她的命。</br> 但那種,面對一條鮮活的生命,能夠不受一點干擾,殺伐果決地做出瞬間判斷的魄力,令人震驚的同時,也難免心里發(fā)怵。</br> 尤其是,那條生命,還未成年。</br> 曲筱陽很清楚,那樣的情況下,其實單世鈞沒有其他選擇。她也很清楚,身在那個位置,必須有遠超常人的意志和堅定不移的責任心,不能有多余的情感。她看過的反恐電影里,狙擊手必須明確自己的使命,就算在面對一些被恐怖分子利用、自愿成為人|肉|炸|彈的小孩子時,也必須要狠得下心。</br>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對這件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br> 她又回想起之前白展廷身上受過的那種槍傷。他們眼里所見的世界,和她所見的世界,截然不同。</br> “我們這是在哪家醫(yī)院?”曲筱陽不想再繼續(xù)之前的話題,于是只能轉(zhuǎn)頭打量病房以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br> 她住的這里顯然不是紅羽鎮(zhèn)醫(yī)院。這間是單人病房,而且病房環(huán)境很好。無論在哪種級別的醫(yī)院,都是VIP病房了。</br> “云城市中心醫(yī)院。”</br> 云城市最好的三甲醫(yī)院,VIP病房。這陣仗都有點嚇到她了。</br> 曲筱陽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她最多也就是嚇暈過去了,身上沒有致命傷,也沒得絕癥吧?</br> 曲筱陽有些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睡了多久了?紅羽鎮(zhèn)醫(yī)院那邊什么情況……”</br> 領隊出了事,還不知道下面會亂成什么樣子。</br> “一天一夜。”單世鈞看著她,“這邊的情況,已經(jīng)和你原屬醫(yī)院的上級聯(lián)系過了,醫(yī)院給你批了假,你安心休息。”</br> 曲筱陽皺眉,安靜了一會兒,才道:“不是……我其實也沒受什么傷,休息什么?”</br> 單世鈞安靜地審視她幾秒,顯然對她此刻的自我判斷不太認同。但他沒直接說破,只問:“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br> “可我是醫(yī)療隊領隊,那邊也不能沒了主心骨。”曲筱陽沒有回答單世鈞的問題,她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休假’這事上。</br> “我想,你們醫(yī)院對此應該也做了妥善安排。”單世鈞頓了頓,將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遞給曲筱陽。</br> 曲筱陽接過手機,手機已經(jīng)被人體貼地充好了電。</br> “你的同事們幫你把隨身物品送過來了。他們第一時間就過來探望了你,只是你一直處于昏睡狀態(tài),醫(yī)院那邊還有事,他們待不了多久,就先回去了。”</br> 曲筱陽打開微信,里面顯示著上百條未讀信息,都是各種同事的問候。梁老頭給她打過幾通電話,最后微信留言告訴了她院方的決定,讓莫梨過去暫代她的工作。</br> 莫梨也給她發(fā)了很多條信息,除了問候她身體情況,就是告訴她一切都不要擔心,好好休息。</br> 曲筱陽閉了閉眼,心里一陣溫暖。</br> 單世鈞嘆了口氣:“……我們都很擔心你。”</br> 曲筱陽聞言,抬頭和他對視了兩秒。男人眼中流露出的關心,是真的。這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毫不掩飾地外放他的情緒。</br>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語,她還是頭一次從男人嘴里聽到。這和他向來所展示的氣質(zhì)可真是不搭。</br> 曲筱陽像有些不認識似的看著單世鈞。</br> “是我的錯覺嗎,你話好像變多了。”</br> 單世鈞:“……”</br> 曲筱陽避開男人的灼灼視線,微微垂眸:“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br> 單世鈞依舊看著她:“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我買了粥,多少吃點兒。”</br> 曲筱陽沒答話。</br> 單世鈞從病房離開許久后,曲筱陽才轉(zhuǎn)頭,看向床頭柜上放著的保溫桶。</br> 打開保溫桶,濃郁的雞肉和香菇味撲鼻而來,夾雜著淡淡的米香。若換成平時,餓了一天的曲筱陽絕對能毫不顧忌淑女形象,將桶底都刮得干干凈凈。但今天的曲筱陽,剛一聞到肉味,一股惡心的感覺立刻從胃里翻涌到嗓子眼。</br> 這完全是身體的條件反射,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br> “唔……”</br> 曲筱陽趴在床頭干嘔了一陣,胃里是空的,什么都嘔不出來,但即便這樣,那種惡心的感覺卻也揮之不去。</br> 她一聞到肉味,就會想到之前在酒店門前,空氣中彌漫的那種血腥味。明明也是經(jīng)常上手術(shù)臺見血的人,此刻卻似脆弱得受不得丁點兒刺激的小孩兒。</br> 曲筱陽慢慢縮進被子里,雙手抱在胸前,將自己團成了嬰兒在母體時的樣子。精神極度緊繃,卻不敢合眼。因為一閉眼,就立刻會被帶回當時的那個場景,一遍一遍在腦中回放。</br> *</br> “身體上是沒什么大礙了,但我們現(xiàn)在主要擔心的就是她可能會發(fā)展成PTSD。PTSD你……應該知道吧?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綜合癥。”</br> “我知道,之前有戰(zhàn)友也遇到過這種情況。”</br> 關著門的診室內(nèi),單世鈞正在和曲筱陽的主治醫(yī)生談話。</br> 單世鈞放在膝上的手指曲握成拳:“PTSD能提前干預嗎?我聽說……有些人在最初幾天或幾周可能沒有明顯癥狀。”</br> 主治醫(yī)生嘆了口氣:“沒有特效藥。目前對于比較嚴重的PTSD患者,我們開的都是抗抑郁的藥,因為很多PTSD患者后期會發(fā)展為抑郁癥。根據(jù)病人情況不同,我們還是主要推薦心理療法,幫助病人進行認知重構(gòu)。”</br> “……我明白了。”單世鈞微微蹙眉,眸中波云詭譎。</br> 主治醫(yī)生見他眉間陰云密布,心事繁重,又開解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她自己是醫(yī)生,心里應該清楚PTSD的嚴重性。既然知道,她一定也會引起重視,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的。”</br> 單世鈞依然不語,這話他就不太敢茍同了。民間不是有句俗語么?醫(yī)者不自醫(yī)。而且術(shù)業(yè)有專攻,曲筱陽的強項是外科,不是心理學。</br> 單世鈞安靜了片刻:“我還有個顧慮。”</br> 主治醫(yī)生:“你說。”</br> 單世鈞黑眸里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頓了頓:“因為她是與罪犯進行過密切接觸的重要證人,警方這邊還需要她配合進行一些筆錄。這過程中,必定會要求她對一些細節(jié)進行回憶。”</br> 主治醫(yī)生沉默半晌,嘆了口氣:“以我的經(jīng)驗來說,這談話越早進行越好。畢竟……長痛不如短痛。”</br> 單世鈞:“我明白了。謝謝你,王醫(yī)生。”</br> 走出診室,單世鈞看了眼手機,上面有兩通林競的未接來電。</br> 他走到僻靜的地方,回了個電話過去。</br> “參謀長。”</br> 林競也不跟他廢話,直切正題:“曲醫(yī)生還好嗎?”</br> “嗯,剛醒。”林競頓了頓,“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br> 林競頓了頓:“筆錄還是要做的。”</br> 單世鈞:“嗯。”</br> 林競嘆了口氣:“雖然現(xiàn)在可以順著方俊杰這條線摸出些東西,但出了這次的事情,羅顯洋短期內(nèi)應該不會有動作了。”</br> 單世鈞忽然壓低聲:“據(jù)我們的線人說,本來這次過來接頭的不是羅哲。是他自己換下了原本負責的人,悄悄過來的。他們內(nèi)部似乎有一些問題。”</br> “對我們來講,相當于也要從頭來過了。”林競再次停頓,他似乎有些別的顧慮,說話都不像平常那樣果斷了。</br> “不過,這都不是我最擔心的事……”</br> 林競安靜了兩秒,沒有繼續(xù)下去。</br> “算了。你先留在那邊善后吧。保持聯(lián)系。”</br> “嗯。”</br> *</br> 單世鈞再去探望曲筱陽時,已是深夜。</br> 床空著,病房里也沒人。</br> 單世鈞看到擺在床頭的那個保溫飯桶,微微皺眉。他走近了,打開保溫桶,里面的粥已經(jīng)涼了,一口沒動。</br> 護士站的小護士打著哈欠整理著病案,單世鈞走過去,輕輕敲了一下柜臺桌面。</br> “打擾一下。”</br> 小護士見到是他,立刻站起身:“啊……你是來找曲小姐的吧?”</br> 這兩天他總出現(xiàn)在住院部,小護士們都對他很眼熟了。</br> 單世鈞微微一點頭:“她去哪兒了?”</br> 小護士指了指走廊另一頭:“曲小姐說病房里有些悶,我看她往那邊的娛樂室去了。”</br> 單世鈞:“謝謝。”</br> 所謂娛樂室,就是一間掛了電視的公共休息室。醫(yī)院里也沒什么別的娛樂活動,晚上會給住院的病人們放點電視節(jié)目,調(diào)解下氣氛。</br> 單世鈞隔著娛樂室的玻璃窗,看見了抱膝坐在椅子上的曲筱陽。她今天沒有像平時那樣干練的束發(fā),柔順的長發(fā)垂在臉側(cè),小臉慘白,尖尖的下巴擱在膝蓋上,像擺放在櫥窗里的瓷娃娃。美麗又脆弱。</br> 此時已經(jīng)接近午夜了,偌大的娛樂室里只有形單影只的一人。她本就瘦,現(xiàn)在將自己的身體縮成小小一團,看上去就更顯脆弱了。電視上播放的是最新的搞笑綜藝,她眼睛雖然盯著電視,然而卻能明顯看出她的思緒根本沒在節(jié)目上……因為她眼睛的焦點根本沒落在屏幕上。單世鈞感覺心臟像被人打了一拳,悶悶的疼。</br> 進去之前,單世鈞特意在娛樂室的門上輕輕敲了敲。主治醫(yī)生告訴他,患有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的病人,特別容易不安,也容易受到驚嚇。</br> 他因為職業(yè)關系,平時走路就悄無聲息的,這時要是突然出現(xiàn),很可能會嚇到曲筱陽。</br> 然而他清楚地看見,僅僅是這么輕輕的兩聲敲門聲,也讓曲筱陽的雙肩微微抖了一下。</br> 單世鈞微微擰眉,也許曲筱陽的狀況,比他們想象得更糟糕……</br> 曲筱陽轉(zhuǎn)頭,看見是單世鈞,緊繃的情緒又稍微放松了些,微微聳起的肩也逐漸放平。</br> “抱歉,嚇到你了。”單世鈞走過去,在曲筱陽身邊坐下。男人的體溫比她高一些,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傳來的溫暖,讓她心里的彷徨和無助削減了幾分。</br> 不知為什么,這次醒來后,總是莫名覺得周身發(fā)冷,背脊發(fā)寒。她很想再靠近一些,多汲取一點那種溫暖。然而也僅是想了想,連手指都沒動一下。</br> 曲筱陽搖了搖頭,還沖他笑了一下:“沒,我只是看電視有些入神。”</br> 單世鈞:“……”明知她在撒謊,卻不忍心拆穿。</br> 曲筱陽說完這句話,又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盯著屏幕。</br> 單世鈞知道,她依然沒有在看,只是不想說話而已。</br> 兩人的性格像是顛倒了。沒話的那個變成了話癆,愛說話的那個變得沉默了。</br> 單世鈞安靜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剛才去病房找你……見你還是沒吃東西。”</br> 曲筱陽垂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嗯……沒什么胃口。”</br> 氣氛再次陷入尷尬的沉默。</br> 其實,熟悉單世鈞的人就會知道,他幾乎從來不主動找人聊天。一般都是別人cue他,而他cue別人,幾乎都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br> 像這樣不斷嘗試,主動尋找話題的情況,簡直是絕無僅有。</br> 但他知道,曲筱陽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不得不逼迫自己,不斷地做出嘗試,走出自己的舒適區(qū),去做從來不做、不習慣的事情。曲筱陽現(xiàn)在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有人站出來,拉她一把。</br> 單世鈞想了想:“你是不是睡不著?”</br> 曲筱陽答:“嗯,白天睡多了。”</br> 這又是一句謊話。真實原因是,一閉眼就會做夢,又會被拖回那個惡夢一般的場景,反復輪回。</br> 與其這樣,她寧愿醒著。</br> 單世鈞又道:“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待在這里很悶,不如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換換心情。”</br> 曲筱陽想了一下,也是,換個環(huán)境,說不定真能換下心情。</br> 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心里狀態(tài)很糟糕。自己是醫(yī)生,所以她知道。目前她的狀態(tài)就是早期PTSD的表現(xiàn)。但那些腦袋里不斷重復的片段,偶爾聽到的幻音,都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她根本沒有主觀地去想,那些東西卻總是自動蹦出來,像暗夜里的妖魔,蟄伏在她大腦的角落里,隨時出來打她個措手不及。這東西就像抑郁癥一樣,那些負面思想,抑郁情緒,都不是患者能自己控制的。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在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了,下午回復了同事的留言,交代了工作后,就不停地刷手機,看新聞,看劇……可一旦大腦放空,哪怕片刻,那些東西就會再次出現(xiàn)在腦海里。她必須強制性地轉(zhuǎn)移自己注意力,去想別的事情。</br> 這種感覺其實很累。身體疲憊,大腦也在超負荷運轉(zhuǎn)。比她上臺手術(shù)還累。</br> 單世鈞見曲筱陽沒反對,便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br> 曲筱陽盯著眼前那只堅定朝她伸出手,有些怔愣。她抬頭看向這個在她心目中向來冷酷少語的‘鋼鐵直男’,竟然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種認真的溫柔。那種耐心的,堅定的神情,讓她幾乎能確定,如果她在此刻拒絕,男人還是會換種方式堅持下去的。</br> 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單世鈞嗎?還是說,她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br> 娛樂室的燈光有些黯淡,但曲筱陽在這一刻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周身都散發(fā)著光芒,很耀眼的那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