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明日天涯已陌路(1)
面對漢朝的大軍,羌族向匈奴借兵,生死關(guān)頭,兩個最強大的游牧民族聯(lián)合,共抵著農(nóng)耕民族的進攻,兩方相持不下時,羌族內(nèi)部突然爆發(fā)內(nèi)亂,主戰(zhàn)的三個羌族首領被殺。漢朝大軍的鐵蹄趁勢掃蕩了整個羌族,令最桀驁不馴的西羌對漢朝俯首稱臣,其他羌族部落也紛紛歸順漢朝。匈奴扶持的烏孫叛王被殺,解憂公主的長子元貴靡被立為烏孫大國王,歷經(jīng)波折后,解憂公主終于登上了烏孫國的太后寶座。她的女兒嫁到龜茲做王后,在解憂公主的斡旋下,龜茲也歸順漢朝。
解憂公主的掌權(quán),意味著漢朝和匈奴在西域百年的斗爭,從高祖開始,歷經(jīng)惠、文、景、武、昭五位帝王,直到宣帝,漢朝終于大獲全勝,從此后,西北的門戶通道盡在漢朝控制。
建章宮在舉行盛宴,歡慶大漢的勝利,可這次戰(zhàn)役最大的功臣霍光卻沒有出席。他獨自一人坐在家中的假山溪流旁,自斟自飲,眉目間未見歡顏,反而盡是落寞滄楚。
喝得已有八九分醉,他舉杯對著明月,高呼:“太平已被將軍定,紅顏無須苦邊疆!”
腳步凌亂中,他瞥見松影寒塘下,映照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神情疲 憊的男子。霍光醉意蒙眬中,指著對方喝問:“何方狂徒,竟敢闖入大將軍府?”
不料對方也指著他,挑眉發(fā)怒。他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個寒塘中的老頭就是自己,悲上心頭,手中的酒杯跌入了池塘,“咕咚”一聲,水鏡碎裂,漣漪蕩漾中,那個碎裂的老頭變成了無數(shù)個畫面,從水面下呼嘯著撲面而來。
黑色鎧甲、紅色戰(zhàn)袍的是李陵,他劍眉含怒,劍蘊雷霆,正騎著馬向他沖來。
那個穿著胡裝,腰挎彎刀的是翁歸靡,爽朗的笑聲下是滴水不漏的精明。
一身宮裝的是解憂,她手握長劍,徐徐走來,眼中有決絕、有鄙夷。
顏若玉蘭、鬢如綠云,微笑著而來的是馮嫽,可轉(zhuǎn)瞬就變了,她眼中有凌厲,有憤怒,握著解憂的手,哀哀落淚。
上官桀正指著自己的兒子上官安與他笑語,他也笑著點頭,屋子外面是幾個丫鬟推搡著憐兒,笑叫著“大小姐,去看一眼!不好也可以和老爺說。”憐兒羞惱得滿面通紅,掙開丫鬟的手跑了。可一眨眼,上官桀推倒了幾案,怒吼著向他撲來。
綠柳依依,黃鶯嬌啼,女兒憐兒才五歲,在園子里蕩秋千,咯咯地笑著,“爹爹,爹爹,抱抱!抱抱!”他剛想伸手,她卻脖子上全是血,眼睛大睜地瞪著他,“爹,你答應過女兒的……”
……
霍光的眼前光影交錯,時而黃沙滿天,時而柳蔭翠堤,時而歡聲笑語,時而鮮血四濺,一幅幅流轉(zhuǎn)而過的畫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眼前出現(xiàn)了宣室殿,殿堂陰暗幽深,雖然安靜得壓抑,他卻終于喘了口氣,看到一個人睡在龍榻上,他向前走去,突然,白發(fā)蒼蒼的劉徹從龍榻上翻身坐起,喝問:“你在朕面前指天為誓的誓言可還記得?若有異心,子子孫孫,翦滅殆盡。”劉徹向他撲來,兩只干枯的手重重抓向他的脖子。
霍光“啊”的一聲驚叫,身子向后栽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失去 了知覺。
霍光在自家后園飲酒時突然中風,自此,霍光纏綿病榻,身體每況愈下,可霍家的尊榮未受絲毫影響,劉詢封霍成君為皇后,又陸續(xù)加封霍禹、霍山、霍云三人為侯。
雖然后宮中還有張氏、公孫氏,以及后來新選的戎氏、衛(wèi)氏,可劉詢專寵霍成君,夫妻感情深篤。因為帝后恩愛,后宮反倒很清靜,人人都不敢、也不能與霍皇后爭寵,霍氏一門的尊榮達到極盛。
一年后,霍光在擔憂無奈中病逝于長安。作為一代權(quán)臣,霍光這一生未曾真正輸于任何人,只是敵不過時間。
霍光病逝的消息傳出,一直隱居于長安郊外,跟隨張先生潛心學習醫(yī)術(shù)的云歌去向張先生告辭。張先生知道他們的緣分已盡,沒有挽留云歌,只囑咐她珍重,心中卻頗是擔憂她的身體。近年來,云歌肺部的宿疾愈重,咳嗽得狠時,常常見血,且有越來越多之勢。云歌的醫(yī)術(shù)已經(jīng)比他只高不低,她自己開的方子都于事無補,張先生更無能為力,只能心中暗嘆“心病難醫(yī)”“能醫(yī)者不能自醫(yī)”。
受過云歌恩惠的鄉(xiāng)鄰聽聞她要走,扶老攜幼,都來給她送行,云歌和他們一一話別,等眾人依依不舍地離去,已是深夜,云歌將行囊收拾好后,交給了于安,自己趕在日出前去往平陵。
平野遼闊,星羅密布,墓冢沉默地佇立,點點螢火一明一滅,映得墓碑發(fā)著一層青幽的光,陣陣蛩鳴時起時伏,令夜色顯得越發(fā)靜謐。
云歌一階階的臺階蹬著,周圍沒有一個侍衛(wèi)出來阻擋,她也沒有覺得奇怪。在她心中,她想見他,所以她來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個宮裝女子托腮趴在玉石欄桿上,凝視著夜色盡處,聽到云歌的腳步聲,沒有回頭地說:“今夜的露水重,天亮前怕有大霧。”
云歌站住,待看清楚隱在暗處的人后,走到她身側(cè),也看向了遠處。
上官小妹說:“我最喜歡在這里等日出,時間不長,景色卻會幾變。我有時候很好奇,你會在什么時候來這里呢?總覺得皇帝大哥應該喜歡和你看日出的。”
云歌沉默地望著夜色盡頭,眉眼間有揮之不去的哀傷,小妹的眉眼也如她一般,凝聚著濃重的哀傷,她輕聲說:“我一直以為霍氏覆滅的那天,會是我最快樂的一天,可是昨天早上聽到外祖父病逝的消息時,我竟然哭了,也許因為我知道這世上很快就會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父親家族的人已經(jīng)全死掉了,不久的將來,母親家族的人也會都走了。”
云歌側(cè)頭看向小妹,小妹朝著云歌,努力地想笑,卻怎么都笑不出來,“我恨了霍光那么久,他終于死了,可是我現(xiàn)在只有難過,沒有一點快樂。”
夜風中,小妹的身子似乎在顫,云歌的身子也微微地抖著,她握住了小妹的手,兩人的手都是冰涼,誰也給不了誰溫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單。
沒一會兒,果然如小妹所說,在蒙蒙晨曦中,騰起了一大團一大團的白霧,很快就彌漫了整個曠野。白霧漂浮間,陵闕、石垣、陪冢、不知名的墟落若隱若現(xiàn),景致蒼莽雄奇中透著寧靜肅穆。
“這片陵原葬著高祖、惠帝、景帝、武帝,現(xiàn)在還有皇帝大哥,光皇帝就有五個,曾經(jīng)的英雄豪杰更多,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傾國傾城的李夫人……這里還曾是秦時的戰(zhàn)場,傳說神秘的秦始皇帝陵也在這附近。歲月悠悠千載,改朝換代、風起云涌,這片陵原卻總是這個樣子。我常常想,百年、千年后,未央宮會是什么樣子?大概荒草叢生吧!到時候沒有人真正知道我們,就如我們并不知道他們,我們只知道這個是好皇帝,那個是暴君。我 在史書里恐怕會是一個可憐沒用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寥寥幾筆就寫盡我的一生,而皇帝大哥是一個和其他早逝的皇帝沒什么不同的皇帝,頂多再贊句聰慧仁智。世人知道的是劉詢,史官也肯定更愿意花費筆墨去記載他的傳奇經(jīng)歷,他的雄才偉略和他的故劍情深。但是,那重要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記了他,你和我會記著他,我們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甚至,我和你保證,劉詢在夢中突然驚醒時,也會想起他,劉詢越是跑著去遺忘,就越是忘不掉。”
云歌聽到劉詢的名字,好幾次想將壓在心頭的一切都傾訴出來,也許這世上,只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后,她仍選擇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選擇。仇恨不能讓死者復生,只會讓生者沉淪,小妹身上的枷鎖已經(jīng)夠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掙扎,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記一切,然后有一天愿意動用陵哥哥留給她的遺詔離開這里。
小妹從地上提起一個木盒子,遞給云歌,“琉璃師燒好這個時,他已經(jīng)離開了,琉璃師傅就將這個敬呈給了我,但我想,這個屋子應該是他想為你蓋的,我每次來這里,都會帶著它,也一直想著究竟什么時候適合給你,你一會兒是霍小姐,一會兒是孟夫人,我還以為你不再需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