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軍隊抵達(dá)了俞縣郊外。</br>　　俞縣多年來一直遭受馬賊的擄掠，又是個小城，自然是住不下一千多個身形健壯的士兵的，所以多數(shù)士兵還是在郊外安營扎寨，祁湛只點了少數(shù)幾人隨他進(jìn)城。</br>　　這少數(shù)人里，有質(zhì)子，有傅翌，有少數(shù)將領(lǐng)，還有在這次剿匪中受傷的士兵。</br>　　唯獨沒有楚妧。</br>　　這情況就和當(dāng)初不讓士兵給楚妧送飯如出一轍。</br>　　傅翌知道祁湛八成是又生氣了。</br>　　但他看祁湛冷凝的面色，也不敢多問，默默去后面清點人數(shù)的時候，忽然跑來了一位面生的宮女，對著傅翌行禮道：“王妃娘娘今早受了驚，現(xiàn)在高燒不退，能不能請傅校尉向世子匯報一下，讓王妃娘娘進(jìn)城請個大夫瞧瞧。”</br>　　今早發(fā)生的事對趙筠清來說，記憶確實足夠深刻。</br>　　也難怪她高燒不退。</br>　　傅翌知道祁湛留著趙筠清還有用，自然不想讓趙筠清有性命之憂，便應(yīng)允了下來，清點完人數(shù)后又去找了祁湛。</br>　　“世子，剛才有位宮女過來說……”</br>　　傅翌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看到祁湛晦暗的眼神閃了閃。</br>　　像是黑暗角落中陡然亮起的火光，細(xì)弱、渺小，卻蘊(yùn)含著淡淡的希望，格外刺眼。</br>　　傅翌知道祁湛把宮女當(dāng)成是楚妧的了。</br>　　祁湛是希望楚妧主動來找他的。</br>　　可是……</br>　　傅翌不知怎么說下去了。</br>　　祁湛的目光又漸漸冷凝，那一團(tuán)微弱的火也隨之熄滅了。</br>　　他輕聲問：“是趙筠清的宮女？”</br>　　“是，宮女說質(zhì)子妃高燒不退，想進(jìn)城找個大夫瞧瞧。”</br>　　祁湛微微斂眸，語聲冷淡：“那就帶上她一起進(jìn)城吧。”</br>　　“那屬下這就去通知質(zhì)子妃。”</br>　　“嗯。”</br>　　祁湛應(yīng)了一聲，目光又落向幽暗的遠(yuǎn)處。</br>　　楚妧的馬車離趙筠清的很近。</br>　　傅翌去通知的時候，特地把聲音揚(yáng)的很高。</br>　　“王妃娘娘，世子要您準(zhǔn)備一下，半個時辰后進(jìn)城。”</br>　　傅翌的話清晰的傳到了旁邊的車廂里，劉嬤嬤聽的真切，心中一緊，望著楚妧問道：“長公主，世子下午離開車廂的時候，沒與您說些什么嗎？”</br>　　楚妧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聽出劉嬤嬤話里的深意，輕聲道：“什么都沒說呀，就說快到俞縣了，讓我這幾天好好休息。”</br>　　那就是不打算帶楚妧進(jìn)城了，連趙筠清都帶了，卻不帶楚妧。</br>　　也不知又鬧了什么矛盾。</br>　　劉嬤嬤面露憂色，嘆息道：“帳篷畢竟太過簡陋了。”</br>　　楚妧隱約聽出了劉嬤嬤的意思，抱著兔子，輕聲說了句：“我覺得帳篷挺好的。”</br>　　這便是不肯去找世子了。</br>　　劉嬤嬤也不好再勸，車廂又靜了下來。</br>　　站在外面的傅翌有些郁悶了。</br>　　長公主怎么半天沒個動靜？</br>　　難道是沒聽見自己剛才說的話？</br>　　不應(yīng)該啊，自己剛才說的那么大聲，后面幾個車廂都聽到了，楚妧不可能聽不到。</br>　　那就是裝作沒聽到了。</br>　　想不到長公主看著柔弱，骨子里卻是這般執(zhí)拗。</br>　　和世子一樣執(zhí)拗，誰都不肯低頭。</br>　　傅翌決定再提醒楚妧一句，他清了清嗓子，道：“王妃娘娘請多帶些換洗衣物，這次可能要在俞縣多留幾天。”</br>　　車廂里的劉嬤嬤又聽了個清清楚楚。</br>　　在俞縣多留幾天？</br>　　那長公主豈不是要在帳篷里多睡幾天？</br>　　世子的手下還特地提醒質(zhì)子妃多帶衣物，什么意思？</br>　　難道世子開始看重質(zhì)子妃了不成？</br>　　雖說世子早上將質(zhì)子妃叫了過去，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對質(zhì)子妃說了什么，也沒有人敢去打聽。</br>　　劉嬤嬤只知道質(zhì)子妃安安穩(wěn)穩(wěn)的回去了，對今早大鬧的事也沒有任何表示。</br>　　質(zhì)子妃以前都那么猖狂了，萬一得勢，還不得騎在長公主頭上作妖？</br>　　這是劉嬤嬤萬萬不能忍的，她見不得楚妧受委屈。</br>　　劉嬤嬤思索了半晌，心緒一動，似是無意的問了楚妧一句：“老奴聽說這些馬賊很是兇惡，世子這次剿匪回來可受傷了？”</br>　　楚妧的眼睫顫了顫，小聲說了句：“沒……”</br>　　雖然這次剿匪回來沒有受傷，但是之前帶她去俞縣看大夫的時候，是受了傷的。</br>　　楚妧知道祁湛娶她只是利用，但祁湛畢竟沒有過分苛待過她，若不是祁湛帶她去俞縣求醫(yī)，她的病也不會好的這么快。</br>　　楚妧雖然對祁湛喜怒不定的脾氣避之不及，可她心里還是有幾分擔(dān)憂和內(nèi)疚的。</br>　　若不是她堅持，祁湛可能連藥都不會用。</br>　　楚妧沉默了半晌，忽地掀開了車簾，對著不遠(yuǎn)處的傅翌道：“傅校尉，你來一下。”</br>　　傅翌這才松了口氣，走到車窗旁，恭敬道：“長公主找屬下有事？”</br>　　“世子昨晚被馬賊傷到了手臂，你記得提醒他換藥。”</br>　　傅翌道：“世子向來不在乎這些小傷，屬下的提醒怕是……沒什么用。”</br>　　楚妧微微皺眉：“傷口那么深，怎么會是小傷？”</br>　　“對世子來說是小傷。”傅翌觀察著楚妧的神色，適時補(bǔ)了一句：“屬下也十分擔(dān)心世子的傷勢，要么長公主幫屬下勸勸世子？”</br>　　“我勸有用么？”</br>　　“長公主可以試試，興許有用呢。”</br>　　楚妧有些猶豫。</br>　　傅翌又道：“夏日天氣炎熱，傷口若是護(hù)理不當(dāng)容易發(fā)炎，世子若是出了問題，那就是屬下的不是了，就當(dāng)長公主幫屬下一個忙，再說……世子昨日不是也聽長公主的勸了么？”</br>　　楚妧終于動搖了，她微垂下眼，道：“那我就去試試吧。”</br>　　傅翌面露喜色，連忙行禮道：“多謝長公主。”</br>　　楚妧跟著傅翌走到了軍隊前面，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站在篝火旁的祁湛。</br>　　他神情淡漠地看著面前的篝火，跳動的火舌將他的銀色直綴鍍上一層淡淡的光，卻未給他精致的面容添上絲毫暖意，楚妧只這么遠(yuǎn)遠(yuǎn)瞧著，似乎就能看到到他羽睫下的眼眸是怎樣一種孤寂的神色。</br>　　楚妧的腳步不自覺地快了些。</br>　　千層軟布納的鞋底踩到了路上的碎石，小小的石子‘噗’的一聲就飛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斜斜地落到了祁湛面前的火堆中，揚(yáng)起一片星星點點的光。</br>　　薄薄的煙霧中，她小小的身影向前傾倒，像是扭到了腳似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祁湛忽然上前兩步，將她扶住了。</br>　　楚妧整個人都倒在了他的懷里，分量很輕，卻撞的他心臟驀然縮緊，那剛剛壘起的心墻瞬間又裂開了一道口子。</br>　　她抬頭望著他，清澈的眼眸里映著滿天星辰，是連那皎皎寒月都為之失色的光。</br>　　“謝謝你啊。”她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