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走出軍帳時(shí)候劉嬤嬤正在帳外等著，見楚妧出來，忙把手里的紫綃氅衣給楚妧披上，提花綃的面料極薄，擋風(fēng)之余絲毫不顯燥熱，在夏夜最合適不過。</br>　　楚妧道：“嬤嬤下次不必等著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br>　　軟糯的語聲拂過劉嬤嬤的心頭，劉嬤嬤額角的皺紋都柔和了許多。</br>　　劉嬤嬤心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個(gè)念頭，自己若是有孫女，也差不多是楚妧這么大。</br>　　她語聲和藹的回道：“老奴掛念著長公主，左右睡不著，倒不如過來等著，也好早些見到公主。”</br>　　楚妧笑了笑，兩人一邊交談著，一邊往回走，快到帳門口時(shí)，楚妧似乎隱隱聽見有啜泣聲傳來，她跟著劉嬤嬤挑燈去尋，高大的榕樹底下，一位穿著素色襦裙的宮女坐在龍?bào)打敖Y(jié)樹根上，肩膀隨著啜泣聲一顫一顫的，顯得淡薄極了。</br>　　“……夏云？”</br>　　楚妧試探性的叫了一聲。</br>　　夏云身形一僵，顧不上回頭就掩面想走，可晚上霧濃，她又心慌，沒看清腳下，被石子拌了一跤，素色襦裙頓時(shí)就被碎石割了道口子，手上也破了皮，摔在地上半天也沒站起來。</br>　　楚妧本能的伸手去扶，卻被劉嬤嬤攔住了，劉嬤嬤將掌燈給了楚妧，半彎著腰，一邊將夏云扶起，一邊道：“郊外不比宮里青磚綠瓦，姑娘走夜路可要仔細(xì)著些，傷到身子不說，到時(shí)候主子身邊也沒個(gè)可用的人了。”</br>　　‘主子’二字讓夏云猛地哆嗦了一下，她低著頭，小聲道：“謝謝長公主，謝謝劉嬤嬤，奴婢以后會(huì)注意的。”</br>　　夏云雖努力讓嗓音變得平靜，可那語聲中的酸楚卻隱瞞不住，楚妧微微皺眉，提著燈走進(jìn)了一些，她散亂的發(fā)絲后面，半邊臉頰都紅腫了起來，像個(gè)包子似的。</br>　　楚妧心中一驚，問道：“你的臉怎么了？”</br>　　“奴婢……奴婢不小心摔的，沒有大礙。”</br>　　夏云還想遮掩，楚妧卻先一步走到了她面前，把掌中的燈交給了劉嬤嬤，伸手輕輕將她的發(fā)絲攏在耳后，那紅腫的面頰上，赫然可見幾道殷紅的掌印。</br>　　“你臉上這是……”</br>　　楚妧話還沒說完，劉嬤嬤便搶著接了句：“夏云姑娘臉上的摔傷也太重了些，回去可記著用水冷敷一下，不然這幾日都不好見人了。”</br>　　自從秋蘭走后，夏云便成了趙筠清的貼身宮女，除了趙筠清，沒有第二個(gè)人能在夏云臉上留下被掌摑的痕跡。</br>　　劉嬤嬤這么說，無非是給夏云留些面子，也要楚妧不要插手此事。</br>　　楚妧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可她瞧夏云實(shí)在可憐，便道：“這摔傷是重了些，嬤嬤回我?guī)だ锇涯瞧孔辖鸹龈嗄脕戆伞！?lt;/br>　　“好。”</br>　　劉嬤嬤想把掌燈給楚妧，楚妧擔(dān)心劉嬤嬤看不清路，便柔聲婉拒了。</br>　　夏云依舊將頭埋的很低，楚妧幾次想問其中緣由，可看到夏云遮遮掩掩的樣子，也不忍心再問。劉嬤嬤很快就趕了回來，楚妧從劉嬤嬤手中拿過化瘀膏遞到夏云手上，柔聲道：“這紫金化瘀膏是皇兄給我的，宮里很少有人用，你用的時(shí)候，可仔細(xì)著些，莫要被旁人瞧去了。”</br>　　晚風(fēng)帶著些許涼意的吹過樹梢，夏云掌中的青秞瓷瓶也是涼的，像握著一團(tuán)清凌凌的雪，讓她手上傷口那火辣辣的疼痛感都消弭了不少。</br>　　夏云的嘴唇顫了顫，沉默了良久，終是緩緩抬起頭，語聲又干又澀：“謝謝長公主，奴婢記住了。”</br>　　“早些回去吧，不然王妃找不到你，又要……著急了。”</br>　　“是，是……”</br>　　夏云對(duì)著楚妧深深地行了個(gè)禮，轉(zhuǎn)身融入了夜色中。</br>　　楚妧看著她略帶踉蹌的背影，輕聲嘆道：“之前覺得王妃也是個(gè)溫婉的人，怎么對(duì)夏云就這般苛責(zé)呢……”</br>　　劉嬤嬤一邊攙著楚妧往，一邊說道：“主子苛責(zé)奴婢是常有的事，長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以后離王妃娘娘遠(yuǎn)點(diǎn)便是了。”</br>　　楚妧又嘆了一聲，不再說話了。</br>　　*</br>　　夏云回到帳內(nèi)時(shí)，趙筠清正半靠在床上，烏黑的秀發(fā)蓬亂的垂在面頰兩側(cè)，蒼白的臉上猶帶幾分不安的惶恐。</br>　　她看見夏云從帳外進(jìn)來，瞬間又來了脾氣，像是沒處發(fā)泄似的，對(duì)著夏云斥道：“你這賤妮出去呆了這么久也不回來，地上的碎片是等著本宮收么？！”</br>　　“奴婢……奴婢這就收。”</br>　　夏云半蹲著身子將地上的茶杯碎片一塊一塊的撿起，膝蓋上的傷口因?yàn)樗膭?dòng)作而裂開，在她的襦裙上暈出一朵鮮紅的梅。</br>　　夏云忍著疼痛，將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凈，拿起茶壺正要給趙筠清倒杯溫茶，趙筠清卻斜睨了她一眼，道：“手上那么臟，也不怕污了本宮的杯子！”</br>　　夏云忙將茶壺放下，轉(zhuǎn)身去洗手，盆里的水已經(jīng)涼了，像把刀子似的割著她手上的傷，夏云卻固執(zhí)的將手又往水里伸了伸，自虐一般的反復(fù)搓洗著，直到傷口痛到麻木，盆里的水被翻攪成了淡淡的微紅，方才將心里那洶涌的情緒壓了下去。</br>　　夏云溫了杯熱茶遞給趙筠清，也不知是不是痛的，她面上的神情竟比方才鎮(zhèn)定了許多，趙筠清冷冷瞥了她一眼，喝了口茶，問：“世子那邊什么情況？本宮剛才怎么聽外面像是有很多人說話似的？”</br>　　夏云的眼瞼垂下，遮住了燈盞投來的光：“許是士兵換班，所以吵嚷了些。”</br>　　夏云頓了頓，紅腫的面頰上勉強(qiáng)擠出了個(gè)微笑，瞧著卻是不大好看的：“奴婢來之前打探過了，世子已經(jīng)歇下了，許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娘娘不必憂心。”</br>　　祁湛已經(jīng)睡了？</br>　　祁湛沒有找自己就睡了？</br>　　趙筠清緊繃的心弦瞬間松懈下來，面色也緩和了不少，望著夏云臉上的掌印，道：“你倒是個(gè)忠心的，罷了，早些休息吧，這幾日就不要到處跑了，不然別人看到你臉上的傷，還以為本宮怎么苛責(zé)你了呢。”</br>　　“是奴婢做的不好，娘娘已經(jīng)寬宏大量了，又怎能說是苛責(zé)呢？”</br>　　“你倒挺會(huì)說話。”</br>　　趙筠清輕笑了一聲，由夏云服侍著躺到了床上，末了又吩咐了一句：“把燈滅了吧，晃的人眼睛疼。”</br>　　“是。”</br>　　夏云走到桌前，正要吹了燭火，轉(zhuǎn)眼卻看到旁邊的妝臺(tái)上的那支象牙螭龍簪，一個(gè)念頭在她心頭騰然升起，連帶著目光都冒出了森森寒氣。</br>　　夏云回頭瞥了趙筠清一眼，動(dòng)作飛快地將象牙簪子收入袖中，吹了燭火，嗓音僵冷的像是凝結(jié)的冰面，不帶絲毫波瀾：“娘娘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