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即便已經(jīng)身處大殷的營帳之內(nèi),章靜琴仍覺得一切像在做夢一般。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給孟布彥下了迷藥,然后與顧嬋她們順利的逃了出來。
只是,今后該何去何從?章靜琴請人往大同和太原的靈犀酒樓都送了信,不管舅父一家如今身在何處,留下的伙計總是能有辦法找到東家。
直到日子一日又一日的過去,卻始終沒有收到只言片語的回音,她才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太過于樂觀。
傅依蘭每日早起都要在帳外練半個時辰功夫,章靜琴便經(jīng)常與她一同出去透透氣。
這日,傅依蘭剛收了拳腳,兩人正要進帳篷,卻聽得身后一聲飽含感情的呼喚,
“阿琴?真的是你?”章靜琴聞聲回頭,身前三尺遠的地方站著她最沒想過會再見到,同時也是最不愿再見到的人——蕭玨,她那彼此間只說過一句話的夫婿。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問道。原來,大同屠城那日,蕭家逃走的途中,路遇炮火,蕭玨騎在馬上,眼瞧著火球似的炮彈從天而降,他本是個書生,騎術并不如何精湛,千鈞一發(fā)之際,身旁的護院牽了他的韁繩,帶他躲避。
然而,還是遲了,不過才進了一旁小巷,就被落地的炮火震得昏死過去。
蕭玨恢復意識時,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丟在亂葬崗,身上身.下,前后左右,全是白花花的死尸,或者也有像他一般沒死透的,但他無心查探,只顧得上自己。
“我找不到你們,便到軍中投靠了二哥,還囑咐了留守靈犀酒樓的老伙計,但凡有你們還有舅父家的消息,都要立刻送來給我。”能再見章靜琴,蕭玨顯然十分興奮,上前拉起她的雙手,
“阿琴,只有你一人么?祖母和嫂嫂們呢?”
“祖母和三嫂嫂當日便沒了,”章靜琴不大愿意回憶那夜的事情,因而說得十分緩慢,
“二嫂嫂,我再沒見到過,不知道是生是死。”更壞的結果蕭玨也早預料過,此時倒也并不特別悲傷失控,只道:“或者對于二哥來說,這倒是個好消息,至少他有了個盼頭,說不定哪日,他與二嫂就像眼下的我們這般重逢了。”章靜琴可不覺得與蕭玨的重逢是件好事。
她還記得屠城那日,他握著她的手,一路從新房到堂屋,他的手掌寬厚且溫暖,在當時帶給過她克制恐懼的力量。
可,如今的她,已不是當日的她,她已沒有資格去得到蕭玨的溫柔與保護。
“三爺平安無事,我很開心。”章靜琴故意選了疏遠客套的稱呼,起頭說出最令人難堪的真相,
“只是,我已是不潔之身,還請三爺修書一封,將我休離。”說完,也不再看蕭玨,抽回雙手,垂眸斂目,靜待他的回答。
蕭玨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再上前一步,將她擁進懷里,口中喃喃道:“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若因這樣便將你休離,我豈不是豬狗不如。阿琴,別怕,往后有我在,定不叫你再受半分委屈。”章靜琴目瞪口呆,他這般決定,那她應當如何?
還來不及細想清楚,便覺得肚腸里一陣翻涌,克制不住的干嘔起來。*她有了孕。
不管蕭玨愿不愿意接受這與他毫無關系的孩子,章靜琴都不打算同他在一起。
誠然,重逢那日,他的一番話,令她有些感動。但,若因此便要他撫養(yǎng)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孩子,實在太不公平。
章靜琴輕撫著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動作間帶著無限的溫柔。說來奇怪,這孩子并非是她期待的,但自從知道了它的存在,章靜琴便不能克制自己對它的感情。
或許,這是為人母的天性。又或許,僅僅是因為,自從章家被滅門之后,這個尚未成形的孩子便是世間與她血脈最相近之人。
因為有了它,她不知今后如何的彷徨全部消失不見,暗暗下定決心,打算將嫁妝變賣換成本錢,經(jīng)營些個小生意,獨自撫養(yǎng)它長大。
當然,這是將來之事。眼下,章靜琴正被害喜困擾,每日吐得昏天暗地,臥床難起。
這日,將午飯吐盡之后,她飲了小半杯白茶,倒頭便睡著了。因為她身體不適,顧嬋央著靖王給她安排了單獨的帳篷,又分了一個丫鬟照顧她起居,是以她睡得安靜而又安穩(wěn)。
睡著睡著,忽然感覺到小腹有些癢,好像羽毛拂過,又像有人在輕輕撫摸。
章靜琴迷迷糊糊地伸手撓了撓,
“乖,別鬧。”她這是在對肚子里的孩子說話。然而,手臂碰到了一樣東西,她探手摸了摸,粗壯,有布料,長長的……好像是另一只手臂。
不是她的手臂。其他女孩子的手臂也不會那么粗。這是一個男人!章靜琴一下子清醒過來,睜眼便看到孟布彥坐在床頭。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閉上眼又睜開,反復幾次,他依然在那里。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章靜琴裹著薄被往床里滾,只想躲他遠些。
孟布彥伸手一擋,將她攬進懷里,
“來接你,還有孩子。”
“我不!我不和你回去。”章靜琴反對道,她不敢大力掙扎,生怕稍有不慎傷到孩子,于是,只能加強嘴上功夫,
“你偷闖靖王軍營,只要我大喊一聲,你立刻便會被捉住,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用我說,想也知道被捉住后會遭遇什么。”
“嗯,那你喊呀,”孟布彥挑眉道,
“我不攔著你。”章靜琴毫不猶豫地扯開嗓子叫道:“來人啊!有奸細!”帳外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人進來。
她抬眼打量四周,確認自己仍在原來的帳篷,并沒有在睡夢中被孟布彥帶走。
“接著叫啊,我喜歡聽你叫。”孟布彥明明板著面孔,說出來的話卻讓章靜琴紅了臉。
賭氣一般的,她緊緊閉上了嘴,再不肯出聲。
“你不叫了?”孟布彥問道,
“那輪到我了。”輪到他叫?章靜琴腦中念頭一閃,她可不喜歡聽他叫。
啊!這都是什么跟什么!章靜琴在心中狠狠地鄙視自己,耳中卻聽著孟布彥一本正經(jīng)道;
“你知道為什么喊不來人?因為是靖王派人送信,請我過來的。”可是,大殷與瓦剌明明還在開戰(zhàn),靖王與孟布彥若是意外相遇,也應當打個你死我活才對,何時竟然有了書信來往?
孟布彥顯然并未打算為她釋疑,下一句就轉(zhuǎn)換了話題,
“我給你下過藥,你也給我下了一次藥,現(xiàn)在我們打成平手,誰也不跟誰計較了,如何?”他見章靜琴咬唇不答,便自顧自說下去,
“你逃走一次,也算滿足了一直以來的愿望,就乖乖和我回去吧,我孟布彥的女人和孩子,可不能在外吃苦受罪。”章靜琴頂厭惡孟布彥輕飄飄若無其事的語氣,就好像她離開他,只是任性不懂事的胡鬧一般。
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用最不帶情緒的口吻說道:“孟布彥,我不愿和你在一起,就算有孩子也不能讓我妥協(xié)。當然,你可以像之前那樣,強行把我?guī)ё撸墒悄銖娖炔涣宋业男囊狻?br/>
“我知道。”他簡短的回答道。然而,俯下.身子,將頭架在她肩膀上。
這樣的姿勢令兩人挨得很近,卻不能看到彼此的表情。
“那日,在大同城外,看到你雖然被特木爾抓了,卻依然不屈不饒,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逃離困境,我便覺得這個女孩子尤其特別。底下的將士強搶漢女屢禁不止,我從來也不仔細追究,只有你……我不愿意讓旁的人傷害你。我也知道,你那樣的性子,就算我救了你,也不可能讓你因此屈服。可是,只有將你留在我身邊,才能有機會得到你的心甘情愿。汗王的事情是真的,我并非胡鄒占你便宜,而且,過程里你也很享受不是么?”雖然說到后來,不正經(jīng)的話又冒出來,但是前面那些剖白心意的話語,已足夠令章靜琴震撼。
如果,時光倒流,回到他們初相遇,或者她逃跑前,章靜琴一定會因此感動不已。
但,現(xiàn)在她是一個母親,首要考慮的,不是男人對自己的情意,而是腹中骨肉的未來。
“可是,王爺說過,蒙漢混血兒的地位極低,就算我跟你回去,將來怎么能保證他生活無憂,不被王爺其他血統(tǒng)純正的孩子欺侮?留在大殷境內(nèi),只要我不說,便沒人知道,至少不會因此而遭受歧視。而且,我已想到辦法維生,我們母子不會過苦日子的。”
“原來你擔心這個。”孟布彥忽然笑了,
“我還沒娶王妃,現(xiàn)在自然沒有什么血統(tǒng)純正的其他孩子。至于以后,如果你給我生很多個血統(tǒng)不純正的孩子,那么有沒有更多血統(tǒng)純正的孩子,我根本也不在乎。我知道你很聰明有本事,還特別吃苦耐勞,可是你的孩子明明有疼愛他的父親,為什么非要過孤兒寡母的日子?跟我回去吧,我孟布彥的孩子,不管身體里流淌的是什么樣的血脈,絕對不會有人敢瞧不起。若是你還不放心,只要生下來的是男孩,便是世子,你也會成為王妃。若是女孩……”他說到此處停下,章靜琴張大眼睛與他對視。
她已經(jīng)被他說得足夠動心,可,是女兒,便不受保護了么?那她可不能聽他的,還是要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她最親的人,如果他的想法不一樣,那便沒什么再談下去的必要。
“……若是女孩,自然要比兒子更疼寵,你仍然是王妃,至于兒子,我們可以再接再厲,多多努力。”原來是故意逗她,尋開心!
章靜琴沒好氣地在孟布彥胸前捶了一拳。不過,當他問:“跟我回去,好不好?”她還是點了頭。
她對他的感情還不怎么深厚,但她愿意賭一把,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
孤兒寡母的日子也許會很開心,但,有丈夫有父親的日子絕對不一樣。
如果,他敢食言,大不了她再逃走一回,帶著孩子,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但,還是要先賭一次,賭了,有二分之一的機會是好結果,不賭,便是零。
(本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