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待嫁 第七十七章 辟謠 (上)
第七十七章 辟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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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四姑奶奶這話有些道理,可是用在這里卻不合適。——謠言分很多種,有的可以置之不理,橫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是有的謠言,卻是不可忽視。所謂大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有的謠言是空穴來風(fēng),自然會自生自滅。可是有的謠言,并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你若不理它,便會越傳越盛。以后能造成什么樣的后果,我看,兩位還沒有真正想過吧?”沈氏笑著綿里藏針接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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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隆慶元年秋的時候,京城有謠言說地龍翻身,各家各戶都開始囤積米糧油應(yīng)災(zāi),導(dǎo)致有些無良商人囤積居奇,大賺了一筆。后來刑部的刑偵司揪出來幕后的造謠撞騙者,乃是囤積居奇的商人在背后操縱。——這些商家的下場,想必在座的有些人早已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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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實隆慶元年的那件“地龍案”,并不僅限于商業(yè)上的詐騙和哄抬物價。更重要的是,有人企圖利用這個地龍翻身的謠言生發(fā)開去,說成是上天預(yù)警,帝王失德,并且四處串聯(lián),隱有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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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隆慶帝當(dāng)時剛登基,讓他昏招迭出的龐貴妃還沒有進宮。那時的他還是個頭腦清醒的年輕人,因此立即在緹騎的配合下,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這一起別有用心的造謠者,和一些企圖渾水摸魚、漁翁得利的不法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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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樁“地龍案”,將當(dāng)時大齊朝里最大的三戶皇商滅族。男的十六歲以上一律處斬,女的全部沒入官家教坊司為ji為奴,世代不可以贖身從良。還有若干跟地龍案有關(guān)的官員吏目,也都被清掃一空。因此給當(dāng)年新科的進士們,騰空了許多位置出來,也使隆慶帝能順勢安插啟用自己的人手,讓大齊朝也頗國泰民安了十幾年。——而那三戶皇商的家產(chǎn)之富,能當(dāng)?shù)昧讼鹊蹠r代十年的國俸。這番抄檢,自然為大齊朝國庫的充實,立下了汗馬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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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聽見沈氏講古,眉頭微皺。她這幾年囫圇吞棗讀的書不少,可是像這種大事要案之類的書,她在前世就不喜歡讀,到了這個異世,她更是將這類的書都直接跳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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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無奈之下,裴舒芬站在堂上,迅速地往堂下瞥了一眼,見屋里的人表情各異,心里便有了計較,微笑著道:“大舅奶奶說得有理,其實我們也查過的。只是大舅奶奶知道,這種謠言無頭無尾,實在是防不勝防。——我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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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聽了裴舒芬的話,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能查出頭尾,你們寧遠侯府又當(dāng)何為?”裴舒凡正經(jīng)是寧遠侯府的人,此事從明面上說,得由寧遠侯府為她出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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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此次所為,在外人眼里,已經(jīng)有些越俎代庖,仗著三朝首輔的余威,咄咄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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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想了想,看向太夫人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當(dāng)由娘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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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夫人在心底里盤算一番,覺得這謠言傳了這么久了,要查頭尾,可是大海里撈針呢,不知要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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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事若是能查出首尾,老身一定上報皇后娘娘,治她個不敬之罪”太夫人便擺出了義憤填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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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點頭道:“太夫人這話說得好——對一品忠貞國夫人不敬,就是對寧遠侯府不敬,也是對皇后娘娘不敬,更是對圣上不敬。這樣的大不敬之罪,依大齊律,輕則腰斬棄市,重則株連九族,實在是要好好查一查,看誰有那么大膽子,只圖口舌之快,能拿著父母家人的命當(dāng)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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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話音剛落,堂下東面一桌上坐著的東鄉(xiāng)侯繼室胡氏已經(jīng)咕咚一聲從座位上跌下來,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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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帶來的丫鬟趕緊上前一通拍胸揉背的急救,總算把她救醒了過來,又拿了熱茶過來,讓她慢慢喝了好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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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聽了沈氏的話,也臉色煞白,好不容易才鎮(zhèn)定下來,忙忙地走到堂下胡氏身旁,關(guān)切地道:“可是身子有不適?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們?nèi)e處歇息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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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拉著裴舒芬的手虛弱地道:“頭疼得很,請恕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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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正要點頭應(yīng)允,沈氏卻從堂上緩步走了過來,對著胡氏道:“胡夫人,把話說清楚再走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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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看見沈氏走過來,義正詞嚴(yán)地問她,兩眼發(fā)黑,又想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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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冷冷地道:“若是再暈了,就只有直接拉到順天府的大堂去問話了。”又好象說錯了一樣,輕輕拍了自己的左臉一下,道:“該打居然忘了,這樣大罪,應(yīng)該直接上刑部大堂才是。——順天府可是不夠格兒來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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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不敢再暈,只好掙扎著站起來,色厲內(nèi)荏地道:“你不要嚇唬我——大不敬之罪,是對君而言。裴舒凡不過是個一品國夫人,哪里就當(dāng)?shù)谩蟛痪础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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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見胡氏還有些見識,微微點頭道:“你也算有急智。不過是不是‘大不敬’之罪,也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也當(dāng)有刑部說了算。——再說,就算不是‘大不敬’,治一個‘藐視朝廷’的罪是跑不了的。我們大姑奶奶的一品國夫人是圣上親封,你詆毀于她,就是‘藐視朝廷’。你可知,‘藐視朝廷’同‘大不敬’是一樣的罪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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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在大齊朝的律法上,當(dāng)然沒有沈氏術(shù)業(yè)有專攻,一時又被嚇住了,雙唇翕合了半天,才發(fā)覺自己被忽悠進去了,憋出一句話道:“如何說是我詆毀她的……關(guān)我什么事?真是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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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繞著胡氏走了兩圈,看過來,又看過去,意味深長地道:“這滿屋里,就你一個人聽說對一品忠貞國夫人言辭不敬,是要‘腰斬棄市’、‘株連九族’的,就暈了過去。——若不是你心虛,你怎么會嚇成這樣?這話不是從你那里傳出來的,又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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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絕對不認(rèn)這個理兒,哆嗦著靠在一旁扶著她的大丫鬟懷里,嘶聲道:“你胡說八道——你剛才說得那樣嚇人,我膽兒小而已……從來沒有聽過這樣血淋淋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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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東鄉(xiāng)侯當(dāng)年也是戰(zhàn)功赫赫,殺人如麻的人物,怎么會娶了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填房?——真是天大的笑話”沈氏嗤笑道,“你也別裝了。那些話最開始就是從你們府上傳出去的。——你以為我沒有證據(jù),就來胡亂指證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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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有什么證據(jù)?”胡氏有些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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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停住腳步,立在她身前,平靜地道:“刑部刑偵司、緹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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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氏這才痿了,臉色灰敗,抓著身后丫鬟的衣袖,四處看了看,沖身后的一個婆子叫道:“不關(guān)我的事——是這個賤婢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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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往她身后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深藍色右衽棉袍,腰系青色腰帶的婆子,在胡氏帶來的一群丫鬟婆子身后躲躲閃閃,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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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過來。——你們夫人說,是你最先傳得話?我可要問你,寧遠侯府內(nèi)院里的事兒,你個東鄉(xiāng)侯府上的婆子,如何知道的?還是你自己嘴賤招搖,胡亂編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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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婆子本是胡氏的心腹,在東鄉(xiāng)侯府內(nèi)院也是一號人物。如今卻臉若死灰的被幾個丫鬟推了出來,跪在沈氏面前,全身不斷哆嗦,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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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說話?看來就是你的錯了。——我們大姑奶奶不知跟你有什么仇,要你這個東鄉(xiāng)侯府的婆子編出這樣的瞎話詆毀于她。也罷,你這樣無中生有,詆毀朝廷一品國夫人,罪當(dāng)腰斬棄市。至于會不會連坐你們東鄉(xiāng)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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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話音未落,那婆子已經(jīng)醒過神來,殺豬般地大聲叫:“跟奴婢無關(guān)啊——是寧遠侯府的張嬤嬤跟我說的……”張嬤嬤是寧遠侯府正院中瀾院里的管事婆子,寧遠侯府的家生子,如今天天在裴舒芬面前鞍前馬后,很會來事兒,而且是有名的大嘴巴。寧遠侯府附近的幾家公侯府里頭,跟張嬤嬤有交情和親戚關(guān)系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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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怎么會認(rèn)識寧遠侯府的張嬤嬤的?你可知道,胡亂攀咬,可是要罪加一等的”沈氏很能順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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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婆子支吾了一會兒,才有些羞愧地低頭道:“張嬤嬤……是奴婢的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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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微微一笑,不再追問,只是眼看著裴舒芬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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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在旁聽見終于這根線終于繞到了寧遠侯府,馬上厲聲道:“給我把張嬤嬤帶上來”又轉(zhuǎn)過身對沈氏贊賞道:“大舅奶奶真不愧是前朝刑部尚書的嫡長女。這一番問案緝兇,實在是厲害——多虧了大舅奶奶,我今兒才知道,這話原來是我們寧遠侯府的下人傳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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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著,裴舒芬在堂上給沈氏跪了下來,滿面羞愧地道:“都是我治家不嚴(yán),才讓這等下濺之人興風(fēng)作浪,污言穢語,詆毀大姐。——大舅奶奶要罰,就先罰舒芬‘治家不嚴(yán)’的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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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笑道:“剛才不是說難找傳話的源頭的?現(xiàn)在我?guī)湍銈冋业竭@‘罪魁禍?zhǔn)住耍銈兛傻煤煤脤徱粚彛@張嬤嬤,跟我們裴家的大姑奶奶,到底有些什么解不開的仇怨。要等她過世兩年了,才傳這些對這個下人來說,毫無好處的謠言……”輕描淡寫地避過裴舒芬自稱“治家不嚴(yán)”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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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苦笑了一下,低了頭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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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夫人在旁看見繞了半天,把自己府里居然繞進去了,心里直發(fā)怵,忙扶著大丫鬟抱琴的手,祭起生病大法,道:“我有些頭暈,掌不住了,得回去歇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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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見太夫人要走,忙起身道:“娘,這里可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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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夫人頭也不回地道:“你是主持中饋之人,你做主吧。——這等詆毀主子的下人,你不要手軟。或打,或殺,或賣,要趕緊處置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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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卻上前一步,攔住太夫人的路道:“太夫人若是這樣走了,這堂上沒一個人夠格給我們裴家的大姑奶奶主持公道。還請?zhí)蛉瞬灰姽郑揖椭挥邪延嘘P(guān)人等送到刑部去審結(ji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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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想,在席上十分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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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裴舒芬見狀,急步上前把太夫人親自攙扶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又叫人去把張嬤嬤叫進來。十分坦蕩公正的樣子,讓沈氏心里微微有些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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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中瀾院里的張嬤嬤聽來人說是有關(guān)先夫人裴舒凡謠言的事,唬了一大跳。待來到堂前,聽說詆毀一品國夫人乃是大罪,張嬤嬤立時叫起撞天屈來:“大舅奶奶明鑒這事跟奴婢無關(guān)。——這些話,奴婢都是聽桐葉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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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桐葉是裴舒凡的陪嫁丫鬟,在寧遠侯府里也是裴舒凡的心腹。當(dāng)年跟裴舒凡有過交情的貴****,都曉得這個丫鬟,乃是裴舒凡生前倚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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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氏聽說這話居然是桐葉先傳的,頗有些意外。——她本來以為,這樣繞了一大圈,最后一定能繞到裴舒芬身上。就算不能找到直接證據(jù),也能找到間接證據(jù)來敲打她。可是桐葉,卻跟裴舒芬隔了一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