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紅松林在窗外急速倒退，高闊的松林遮擋住了陽光，車廂內(nèi)卻并不顯得昏暗，車頂?shù)乃У鯚羯l(fā)著偏黃的燈光，周子桓盯著車窗玻璃上的倒影，有些出神。

終于離開那個鳥不拉屎的山中學院，將要重回到鋼筋水泥的大城市中，他本該高興些的，而不是現(xiàn)在一副憂郁美少年的模樣，顯得心事重重。

“大吉嶺的紅茶，據(jù)說是校長的偏愛。”熱氣蒸騰的白色骨瓷杯推到周子桓面前，玻璃攀上一層薄薄的白霧。

“偏勞學姐了。”周子桓回神過來，朝對座的女孩笑了笑。

“不必這般客氣，叫我洛月就好。”

高洛月白皙的臉頰上掛著明媚的笑容，月牙形的耳珰搖搖晃晃。

周子桓心中微微一動，原有些焦慮的思緒在那春意盎然的笑容感染下一掃而空。

“你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是因為戰(zhàn)爭實踐課么？”高洛月攪拌著瓷杯中的紅茶，輕聲問。

周子桓嘴角一抽，心說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么，能不能別這么準？

他其實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與這位“隊友”相處，按資歷講高洛月是大三學姐，各方面的經(jīng)驗肯定比周子桓豐富，而周子桓卻是小組的組長，雖然他感覺高洛月在行動中應(yīng)該會配合他，但萬一他倆的想法出現(xiàn)分歧的時候，他是該堅持自己的觀點，還是該聽取高洛月的意見。

而且聽聞高洛月和凱撒私交很好……娘嘞，為什么那金毛跟每個漂亮女生都能沾染上關(guān)系？

“以前沒經(jīng)歷過這類事，有點忐忑。”周子桓老老實實地說。

“把心放寬啦，只是一次偵察行動而已。我大一的戰(zhàn)爭實踐課也是追捕一名危險混血種，當時我也挺害怕的，心想會不會有什么意外發(fā)生，可那次行動我和我的隊友聊了一晚上美劇就結(jié)束了。”高洛月輕言輕語，像是知心大姐姐一般。

“哦？是目標主動投降了么？”周子桓聞言有些意外。

高洛月笑著搖搖頭，“當時我所在的小組只是負責監(jiān)控，動手解決那名危險混血種的是執(zhí)行部里的前輩。以我的言靈，在那名混血種的手下可能一招都過不了。”

“好吧……只是有人告誡我面對目標不能手軟，可我連只雞都沒殺過……”周子桓撓了撓頭。

說起來楚子航還沒告訴他那目標到底犯了什么不可描述的重罪，會長大人一路上就顧著專心開車，給他講了些目標的個人信息，到了車站就和他分道揚鑣了。

從楚子航口中的那些零碎信息中，周子桓了解到目標以往一直被周遭環(huán)境所排擠，讀書時期遭受過校園霸凌，父母雙亡，和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姐姐相依為命。

這樣的人，也許會自暴自棄、厭世，但能犯什么天怒人怨，人神共憤的重罪？一個死肥宅而已，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這的確是個難題，當一個活生生的生物在你面前時，你把刀捅進他的身體他會濺血，會哀嚎，會求饒，會痛哭流涕，你感受著他在你手里扭動、打滾會打心底里涌起一股惡心感。”

高洛月揭開黑色的文件袋，取出一疊照片放在周子桓面前，

“負罪感是人性中不可泯滅的東西，我們雖然是混血種，但首先必須是人類，沒有人性就不配稱之為人。”

周子桓翻著那些強光源下曝光的照片，特別是看清死在床上的肥胖男人時，心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寫不了，被屏蔽了。）

“男性死者為安德里，30歲，奈德·詹姆斯和莉莉·詹姆斯的鄰居，身上無明顯勒痕，據(jù)醫(yī)學部專員分析他屬于于非心源性猝死，通俗講是嚇死，而非是失血而亡，說明他死前身體并未被限制，完全有機會逃跑，但他沒有選擇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而是等死。”高洛月的聲音很平靜，如同一位從業(yè)多年的老法醫(yī)，

“女性死者為莉莉·詹姆斯，24歲，也就是目標奈德·詹姆斯的姐姐，同時也是奈德·詹姆斯的監(jiān)護人，尸體無外部創(chuàng)傷，死因是窒息。正是她的驚叫聲引起了執(zhí)行部專員的注意，等專員趕到時她已經(jīng)死亡。”

“都是目標下的手？”周子桓低聲問。

“唯有這種可能。”高洛月點頭說，“除我們的專員外，從兇殺發(fā)生到目標逃離，只有這三人在現(xiàn)場。”

“他怎么下得了手的？那是他姐姐！沒有他姐姐，他這種人，早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發(fā)膿發(fā)臭！”周子桓咬著牙槽，聲音陰沉。

原本坐在座位上穿著各異的學員們正細聲討論著這次任務(wù)可能遇見的危險和突發(fā)事件，忽然被周子桓的低喝聲打斷，紛紛朝周子桓他們桌看了過來。

他們不明白S級為何情緒突然失控，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高洛月對其他學員報以歉意的微笑，輕聲說，“所以危險混血種們都已經(jīng)稱不上‘人’了，或許他們心中還有一絲人性，但龍血帶來的暴戾會扭曲他們的三觀，讓他們做出一些匪夷所思、恐怖至極的事情。”

“提醒你的人是對的，面對這種敵人千萬別手軟，不然深受其害的只會是其他無辜的人。”

周子桓揉了揉眉心，目光堅定，眼中藏著憤怒的烈火，語氣沒有絲毫遲疑，恰好能讓高洛月聽見，

“我會親手送他下地獄。”

“說得好，那種惡魔不配得到裁決的機會。”

列車的轟隆聲之間，普通話稍欠標準的男聲穿越后方的車廂傳來，聲線溫潤沉穩(wěn)，像是古代君王的演講。

“主席。”

連同高洛月在內(nèi)，車廂中的每個人都向來人欠身行禮，彷佛來者真是一位君王。

凱撒穿著一件質(zhì)地上乘的黑西裝，定制的鱷魚皮鞋無聲地踩在羊絨地毯上，地毯中央繡著半朽的世界樹。

周子桓懷疑加圖索家的少爺?shù)囊鹿窭锍苏b大概沒其他的衣物，那不怒自威的氣度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凱撒身后跟著六人，周子桓一眼發(fā)現(xiàn)了人群最后的陳墨瞳，那暗紅色的長發(fā)太耀眼，和金色搭在一起顯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

“抱歉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并非我刻意為之。”

凱撒朝周子桓伸出手，冰藍色的眸子像是遠在高山之巔。

“無妨。學生會主席有什么指教？”周子桓握住凱撒的手，頷首說。

凱撒在領(lǐng)座的沙發(fā)坐下，抬手間氣度十足，“想必你也知道了執(zhí)行部的目的，聽起來我們這些學生要完成所謂的偵察任務(wù)，其實我們不過是一群‘誘餌’而已，恐怕在真正的戰(zhàn)斗中連登場的機會都沒有。讓局勢掌控在別人手中，自己循規(guī)蹈矩地行動不是我的風格。我相信S級也不是墨守成規(guī)的人。”

周子桓挑著眉頭，“洗耳恭聽。”

“我看過你和楚子航的格斗錄像，令人印象深刻。單論徒手搏擊，在學院的學生里找不出能穩(wěn)贏你的人，你很強，但這次我們的敵人沒在八角籠，而像是條毒蛇一樣藏著紐約的某個角落。實話講，我同樣很想親自擰下那個惡魔的頭顱，但這種事不是想想就能辦到的。”凱撒說。

“你覺得我在口嗨么？”周子桓問。

“口嗨？什么意思？”

“一種網(wǎng)絡(luò)用語，多用于吐槽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但是卻不能履行承諾，光說不練假把式、說到做不到的人。”周子桓解釋道。

“不，我相信你的決意，但你準備如何把目標找出來？”凱撒搖頭說。

周子桓一時語塞，他委實沒想出找到目標的方法，但既然凱撒來了，不妨聽聽他怎么說，

“我還不知道，不過你應(yīng)該有主意對么？”

“主意談不上，我們對目標的了解有限，執(zhí)行部同樣對目標知之甚少。例如他為什么會失控？誘因是什么？現(xiàn)場的男性尸體生前和目標姐弟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這些關(guān)鍵的信息我們一無所知。單憑這一點，我們想從幾百萬人里找出目標就是天方夜譚。”

周子桓點點頭。

“執(zhí)行部的計劃中，你我的小組搜查范圍都在皇后區(qū)，我已經(jīng)聯(lián)合了其他皇后區(qū)的小組，用我在會議上提出的方法，逐一搜查諾瑪監(jiān)控范圍外的黑色區(qū)域。這是我認為最高效的方式，我希望你能和我們聯(lián)手。”凱撒說完認真地看向周子桓。

周子桓盯著桌上那些血腥的照片，默不作聲。凱撒·加圖索是一個優(yōu)秀的領(lǐng)導者，毋庸置疑，就憑他短時間內(nèi)能說服不同社團的人凝聚在一起，興許和他聯(lián)手是最佳方案。

那個危險混血種必須被抹除，為此什么所謂的個人喜好都要排后！

周子桓抬頭說，直視凱撒冰藍色的眼睛，“我加入。”

原本有些緊繃的氣氛為之涌入了一股新鮮空氣，跟隨凱撒而來的眾人聞言喜上眉梢，在他們看來S級是非常值得爭取的戰(zhàn)力，有了周子桓的加入，計劃的成功率顯著提高。

就算目標是“A”級又如何？他們這里面可是有一個千載難逢的“S”級混血種！

唯獨諾諾獨自靠在車廂門上嚼著口香糖，望著窗外發(fā)呆。

“歡迎你，我的朋友。”凱撒帶著微笑，握住周子桓的手，“愿我們合作順利。”

周子桓笑了笑，“合作？不不，一個團隊里只能有一個指揮官，要想做成這件事我們必須得統(tǒng)一指令。現(xiàn)在你是我的組長了。”

凱撒有些意外，看著周子桓認真的神色不似作假，臉色變得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凱撒帶領(lǐng)眾人離開車廂后，溫熱的氣氛又冷清下來。

“我以為你會拒絕凱撒，沒想到你這么干脆地答應(yīng)了他，恐怕凱撒他自己也沒料到。”高洛月忽然說。

“沒別的意思，我覺得他在這方面更專業(yè)，逞能的事我不會做。”周子桓用銀匙攪拌著紅茶，茶湯中央旋起細微的水渦。

轟鳴聲之間，CC1000次列車沖出紅松林，如發(fā)硎之劍刺破盛大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