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江織就這么當爸爸了
夜半冷寂，冬風凜凜。</br> “老夫人，老夫人！”</br> 門外，桂氏火急火燎地喊人。</br> 江老夫人披了衣服起身：“大晚上的，吵鬧什么？”</br> “老夫人，小少爺他咯血。”</br> 屋外，花白的雪花飄了起來，入冬的第一場雪，千呼萬喚了幾天，終于下了。</br> “外頭怎么了？”</br> 門外的下人回話：“說是小公子痼疾犯了，咳了不少血。”</br> 隨后，駱常芳在喚扶離。</br> 江扶離起身，披了件外套，去開門。</br> 駱常芳命了下人守在門口，進屋，坐下，倒了杯茶：“我讓人查過織哥兒的病例了，臟腑都有些問題。”</br> 年年如此，一到冬天，三房那根獨苗就要死不活，這五臟六腑沒一處好的，偏偏還在茍延殘喘。</br> “前陣子聽醫(yī)院的洪博士說，有些藥物，若是長期服用，會有心肺衰竭之癥。”</br> 墻上的燈有些年歲，光線昏暗，落在江扶離臉上，她樣貌像了駱常芳三四分，唇形飽滿，眼窩深，輪廓單看都很硬朗，組合在一起卻也幾分雌雄難辨的風情。</br> 在江家，最有經(jīng)商頭腦的，是長房的江孝林，可若論縝密與精明，江扶離比之他，不遑多讓。</br> “你懷疑織哥兒的病？”</br> 她是懷疑：“他那只狐貍早成精了，我不得不防。”</br> 要不是成精了，早該成鬼了。</br> “找人試過了？”</br> 她嗯了聲，沒細說，轉(zhuǎn)頭吩咐門外的下人：“去瞧瞧，探探真假。”</br> “是。”</br> 凌晨三點，江織被送去了醫(yī)院，秦世瑜三點半走了，薛冰雪后腳就來了。</br> 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沾了血的紙巾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吃了幾顆藥？”</br> “三顆。”</br> 薛冰雪立馬板起了他那張看上去剛滿十八歲的娃娃臉：“不要命了你？”</br> 這藥還在研發(fā)期，副作用很大，一顆就夠他一周都提不起勁來，他倒不怕死，一次吃三顆。</br> 他還輕描淡寫地說：“我哪個冬天不咳幾次血，死不了。”</br> 死不了那也得傷肝傷肺！</br> 還得不育！</br> 薛冰雪想罵他來著，可他不太會罵人，也罵不過他，氣得瞪他：“是不是江家有人起疑了？”</br> 他‘嗯’了聲，先前吐了幾口血，現(xiàn)在臉白得跟紙似的：“沒有江家人幫襯，靳松哪有那個膽子在我頭上動土。”</br> 劫色不過是個幌子，那晚來了兩伙人，前邊兒是來掩人耳目的，后邊兒那伙才是來探他虛實的。</br> 所以，他就吐幾口血，讓那些人‘放心’。</br> “織哥兒，”薛冰雪神色嚴肅得像個小老頭，“你很喜歡那個貼膜的姑娘嗎？”</br> 江織噎住。</br> 干嘛突然問這個？！</br> “如果你真喜歡她，想跟她過一輩子，以后，你就別亂吃藥了，”薛冰雪說，“織哥兒，你得惜命了。”</br> 薛冰雪是這群人里頭，年齡最大的，盡管他長了一張十八歲的臉，盡管他在暗戀了十幾年的姑娘面前慫唧唧，可他的想法永遠是最周全成熟的，三觀正得連這個處處陰暗的世道他也能找出一大片凈土。</br> 江織就不同了，他沒有什么三觀，也沒有什么底線，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不惜命，不怕死，來了興趣就陪著玩玩，沒了興趣，就吃吃藥，不拿自己當個人，不拿別人當個事兒，這樣的人，亦正亦邪、隨心所欲。</br> 他說過一句話，薛冰雪一直記得。</br> “死了就死了，弄死了就弄死了。”</br> 前者，江織說的是自己，后者，說的是所有他不當一回事兒的人。</br> 可這次，他被薛冰雪說得愣住了。</br> 得惜命了……</br> 他得惜命了，不能拿命游戲人間，不能拿命玩弄鼓掌。</br> 他開始怕死了，因為周徐紡。</br> 許久許久，他對薛冰雪說：“以后別給我開藥了。”</br> 雪下了一整夜，一早，銀裝素裹，滿世界都鋪了一層干凈的白，帝都的雪總是下得急，下得猛，伴著風，下出了世界末日的架勢。</br> 中午，阿晚吃了個飯就過來了，抖抖身上的雪，在門口等身上沾染的寒氣散了才進病房。</br> 江織躺著，在看窗外。</br> 阿晚覺得他可能在思考人生吧：“老板，十全大補湯來一碗不？”他把帶來的湯放柜子上，極力推薦，“我媽熬了一上午了。”</br> 真不是他夸張，他媽熬湯的本事堪比五星級大廚，這也都托了江織的福，自打換腎了之后，他媽就把江織當兒子，江織一進醫(yī)院，她比誰都急，想方設法地給他補身體，這才練就了一身熬湯的技能。</br> 他媽宋女士可能忘了，肚子里那顆腎雖然是江織付的錢，可她親兒子簽了三十年的賣身契啊。</br> 阿晚已經(jīng)習慣了，沒那么悲傷了，給江織盛了好大一碗湯，給端過去。</br> 江織還是那個姿勢，動也沒動一下。</br> “去給我辦出院。”</br> “那怎么成，您這個身體可不能亂來了，外頭在下大雪，天兒冷，您還是住醫(yī)院里頭吧。”別出去給凍得英年早逝了。</br> “讓你去就去。”</br> 目光薄涼，跟外頭初冬的雪似的。</br> 阿晚被他凍得一個激靈，縮縮脖子，往后挪：“我不敢，上午老太太走的時候說了，讓我看住您。”</br> 瞧瞧，雇主那個臉白里摻著一點點兒紅，多像回光返照，他哪敢讓他出去。</br> 阿晚尋思了會兒：“您要出院是不是因為周小姐啊？”雇主也是夠卑鄙無恥的，用吊燈做借口，非要貧困潦倒得四處討生活的周小姐請他吃飯。</br> 江織不說話，就用他那雙能顛倒眾生的桃花眼，那樣漫不經(jīng)心發(fā)射冷氣。</br> 阿晚再往后挪：“要不這樣，您告訴周小姐，說您病了去不了。”</br> “不行。”</br> 語氣不由分說，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br> 阿晚搜腸刮肚：“老板，周小姐人那么好，她要是知道您住院了，肯定會來看您的，現(xiàn)在的女孩子啊，最受不住美人計和苦肉計了。”</br> 嗯，林晚晚同志是泡菜劇收割機，人雖然不機靈，但男男女女的事，他懂可多了。</br> 江織一時不說話。</br> 阿晚就繼續(xù)游說：“今兒個天氣也不好，反正餐廳還沒訂，您正好可以跟周小姐約個別的時間，如果周小姐來醫(yī)院看您的話，你們就可以多見一面了。”</br> 果然——</br> 江織略做思考后，拿出了手機，給周徐紡發(fā)了一條微信。</br> “我病了。”</br> 然后，三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她居然還沒回！</br> 被啪啪打臉的阿晚：“……”</br> 江織把手機往桌上一扔，眼里似融了外頭的鵝毛大雪：“你不是說她會來醫(yī)院看我？”</br> 阿晚撓頭，讓他看起來盡量真誠無辜：“可能在忙沒看微信，要不您給她打個電話？”</br> 江織一腳把壓在腳下的毯子踹下去，翻了個身躺著，跟人賭氣似的。</br> 阿晚：“……”</br> 單相思中的毛頭小子，果然好善變好幼稚哦，看你能作到什么時候！</br> 三十秒都沒到——</br> “咳咳咳咳咳……”</br> 他又是咳又是喘，撐著病弱的身子坐起來，喝了幾口湯，然后懨懨無力地摸到柜子上的水杯，抿了一口，順手拿了手機。</br> 阿晚：“……”</br> 呵，男人啊。</br> 阿晚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偷偷瞄了一眼老板的手機。</br> 他給周小姐存的名字是a周徐紡，排在通訊錄的第一個。</br>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br> “喂。”</br> 電話里，風聲比她的聲音都大，應該是在外頭。</br> 江織咳了聲，清了清嗓子：“是我。”</br> “我知道是你啊。”</br> 嗯，還算乖。</br> 江織墊著枕頭靠著，骨頭都是軟的，像個嬌貴需要人仔細疼著的病秧子，他有點脾氣地問她：“你怎么不看微信？”</br> 周徐紡說：“我在發(fā)傳單。”</br> “……”</br> 她到底打了多少份工！這么大的雪都不歇著。</br> 他又咳幾聲：“我住院了。”</br> 聲音挺無力，語氣挺嬌縱，仿若在說：我都病了！你敢不對我言聽計從嗎？</br> 周徐紡聽完立馬問了：“你病了嗎？很嚴重嗎？”</br> “咳咳咳咳咳……”他有氣無力地說，“嗯，嚴重。”</br> 周徐紡當下就決定：“那我發(fā)完傳單去看你。”</br> 為什么要等發(fā)完傳單？！</br> 江織等不了：“你——”</br> 現(xiàn)！在！就！來！看！我！</br> 可她都沒等他說完話，急匆匆地打斷了：“領班來了，我要先掛了。”</br> 然后，就是一串嘟嘟嘟嘟。</br> 昨晚剛吐了血現(xiàn)在感覺又要吐血的江織：“……”</br> 這種感覺，就像被草泥馬一腳踢在了心窩窩里，疼是其次，最主要是——傷自尊。</br> 咣！</br> 手機被江織重重扔在柜子上。</br> “林晚晚。”</br> 阿晚頭皮都哆嗦了，幸好，他手機適時地響了：“我媽來視頻了。”他背過身去，接通了他家宋女士的視頻邀請，“媽！”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br> 手機屏幕里，全是宋女士圓得像圓規(guī)畫出來的大臉，燙了一頭洋氣的泡面小卷，快六十的人，戴了個特少女的發(fā)卡。</br> “湯給江織喝了嗎？”</br> 宋女士開口就問江織。</br> 阿晚搖頭晃腦，眼里是來自親生兒子的幽怨：“給了。”</br> 宋女士雖然有少女心，但著實是個彪悍的暴脾氣：“你晃什么晃，快起開，別擋我鏡頭。”</br> 這是親媽，親媽！</br> 阿晚默默地把腦袋從鏡頭里挪出去，讓后面的江織入鏡。</br> 宋女士上一秒還河東獅的臉，這一秒，變作了一朵燦爛的小花：“江織啊。”</br> 哦，宋女士是顏控，三天換了一個男神歐巴，只有江織，得寵了兩年。</br> 江織叫了聲伯母。</br> “身體好些了嗎？”宋女士眼神慈愛得能掐出水。</br> 江織態(tài)度雖不親近，但禮貌耐心：“好多了。”</br> “我給你燉的湯里面放了溫補的藥材，你要多喝點。”</br> “嗯。”</br> 就是這時，視頻里，傳來一聲雞叫。</br> 隨后，屏幕上宋女士的大圓臉挪出去了，一只雞頭露出來了。</br> 宋女士拎著雞：“雙喜，快來給你爸爸作個揖。”</br> 突然榮升為爸爸的江織：“……”</br> 那只雞江織都快不認識了，比周徐紡送給他的時候圓潤了不止一個碼，這會兒穿著粉裙子、戴著紅色蝴蝶結(jié)、綠色頭花，像個喜慶又滑稽的吉祥物。</br> 阿晚在一旁解釋：“我媽給老板您的寵物雞取了名字，叫雙喜，還給它做了很多小裙子。”盡管他說了很多遍，那是只公雞，但依舊阻擋不了宋女士泛濫的母愛和打扮癖。</br> 視頻里的雙喜很興奮，撲騰著翅膀咯咯咯。</br> 宋女士說，雙喜是在跟爸爸作揖。</br> 極有可能不育然后當了一只公雞的爸爸的江織：“……”</br> 爸爸？</br> 他這心里頭，就跟被雞爪子撓了似的，又疼又燥，還有點莫名其妙的癢。</br> 掛了視頻后，病房里氣壓一直很低，阿晚也感覺到了，快要呼吸不上來了，還是去上廁所吧。</br> 就在阿晚跑第四趟廁所的時候，雙喜的‘媽媽’周徐紡終于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