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紡織夫婦年少時的愛戀(二更
那年盛夏,知了吵吵鬧鬧的。</br> 駱穎和不愛學(xué)習(xí),每每拿出書本作業(yè),就打瞌睡,果然,不出十分鐘,她就睡趴下了。</br> 等她醒過來,都日落了,收拾書本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原本解不出來的那道題下面有他人的字跡。</br> 她頓時火冒三丈,走到花架前,沖駱三推搡了一把:“誰讓你動我作業(yè)了?”</br> 花棚里就她們倆,除了這小啞巴,不可能是別人。</br> 咣的一聲。</br> 駱三手里的灑水壺掉在了地上,蓋子滾落,水濺到了駱穎和的裙子上。</br> 這下,駱穎和徹底暴躁了,拽住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舊衣裳,拖到桌子那兒:“你一個弱智,看得懂嗎你!”</br> 她比駱穎和小了兩歲,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又瘦又矮,駱穎和高了她一大截,輕輕松松就把她按在了桌子上。</br> “這是你寫的?”</br> 駱穎和指著數(shù)學(xué)題,大發(fā)脾氣:“誰教你的?”十六歲的少女,張牙舞爪的,一點也不收斂氣焰,“快說,是誰教你寫字的?”</br> 她被按在桌上,不掙扎,也沒有表情,眼神麻木、空洞。</br> 駱穎和看見她這個木訥的表情就窩火,拿了本書,專挑硬的地方往她身上砸,一邊砸一邊罵:“我跟你說話呢!”</br> “現(xiàn)在不僅啞了,還聾了是吧!”</br> “我讓你動我的東西!讓你不知好歹!”</br> 駱穎和火氣還沒消,撂下書本,一把把人推在地上。</br> 那時候的駱三還不滿十四歲,瘦骨伶仃的,被一下推了好遠(yuǎn),肩膀撞在花架上,她手麻了一下,一顆糖就從手里掉出來了。</br> 粉色的糖紙很漂亮,很耀眼。</br> 駱穎和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沖沖地走過去,抓住她的手:“你還偷了我的糖!人傻也就算了,手腳還不干凈。”</br> 她手攥得很緊。</br> 手里還有呢。</br> 駱穎和掰開她的手指:“松開!”這時候倒有勁兒了,居然掰不開她的手,駱穎和上腳踹,“你給我松開!”</br> 她不松,死活都不松,也不知道痛,被打了眉頭都不皺一下。</br> 她越這樣犟,駱穎和就越討厭:“哼,我就算給狗吃也不給你吃!”</br> 搶不過她,駱穎和就走到后面的花架,直接折了幾支玫瑰,用紙包著,揚起手就往人背上抽。</br> 花莖還沒落下,駱穎和的手就被抓住了。</br> 她氣惱地抬頭,接著愣了一下:“江、江織。”</br> 那時,江織十六歲,是個又高又俊俏的少年郎,駱穎和見他一次,便臉紅一次。</br> 平日里江織從不正眼瞧她,可這次,他那雙總是懶懶散散的眸子正盯著她,少年桀驁張狂,眼里的戾氣絲毫不掩飾。</br> 他搶過那幾支花,反手就往她臉上甩了。</br> 駱穎和尖叫了一聲,捂住臉,花刺劃破了皮肉,痛得她直抽氣。</br> “再讓我看見你打他一下,我就把你打到半死。”少年眉眼冷漠,把花擲在了地上,“我江織說到做到,你可以試試。”</br> 江家的小公子是個什么脾氣,駱穎和常聽母親說起,念的最多的,便是讓她離遠(yuǎn)些,別惹惱了這個祖宗。</br> 駱家是富貴家,卻不比江家,那是帝都金字塔頂端的家族,而江織,是江家最受寵的小公子。</br> 誰都想跟江織交好,可他偏偏只理駱家那個啞巴。</br> 駱穎和低著頭,沒有還嘴,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了。</br> “你跟我出來。”</br> 哦。</br> 駱三乖乖跟著少年出去了。</br> 出了花棚,他轉(zhuǎn)頭就罵她:“你是傻子嗎?”</br> 她愣愣地點頭。</br> 是呀,都說她是小傻子。</br> 她還點頭,他都要氣死了,恨鐵不成鋼:“誰說你是傻子!”罵完他自己哼了一聲,受了氣撒不出來似的,他悶聲悶氣地數(shù)落她,“對,你就是個傻子,被打也不知道還手,你一個男孩子,還打不過她一個女孩兒?”</br> 她想告訴他,她以前也還過手的,然后被打得更狠了。</br> 她不說話,就眼睛亮亮地看他。</br> 少年還在發(fā)脾氣,皺著好看的眉頭:“跟個傻子似的,就會站著挨打。”越訓(xùn)語氣越兇,“逃跑都不會嗎?你是不是——”</br> 她把手伸過去,攤開,掌心有一顆糖。</br> 不是她偷的,是在地上撿的,不臟,她擦干凈了,想要送給他。</br> 她以為他會開心的,可他好像更生氣了,用漂亮的眼睛瞪她:“你他媽真是個傻子!”</br> 罵完她,他就走了。</br> 她傻乎乎地站著,不知道他在氣什么。</br> 然后沒一會兒,他又跑回來了,因為身體不好,幾步路便喘個不停,他拿了她手里的那顆糖。</br> 落日時,余暉是紅澄澄的顏色。</br> 漂亮的少年額頭出了汗,臉與眼眶都是紅的。</br> 他說:“駱三,你跟我去江家吧。”</br> 他說:“到我家里來,我用零花錢養(yǎng)你。”</br> 那時候,他也還是個孩子,還沒長大,卻信誓旦旦地向她許諾:“這樣的糖,我可以給你買一屋子。”</br> 駱三笑了,傻傻地直樂,紅著眼睛,用力點頭。</br> 好。</br> 她想去江家,不是因為江家有糖,是因為江家有江織。</br> 那日晚上,江織便與他家老太太說了:“我要把駱三接到江家來。”</br> 江老夫人在院子里納涼,手里搖著蒲扇:“接來住幾天?”</br> 少年站在樹下,螢火蟲圍著他繞,他說:“一直養(yǎng)著。”</br> 到底還少不更事,這么隨心所欲。</br> 江老夫人斬釘截鐵地否決:“不行。”</br> 他漂亮的眸子立馬就沉了,臉拉下去:“為什么不行?”</br> “我們江家不需要養(yǎng)子。”</br> 他惱:“誰說當(dāng)養(yǎng)子了?”</br> 江老夫人好笑:“那你接他來做什么?”</br> 他倒真想了想,可也沒想到什么好的借口,干脆便說:“就養(yǎng)著不行嗎?”駱三生得那樣瘦弱,肯定也吃不了多少,也不挑食,多好養(yǎng)。</br> 江老夫人從搖椅上坐起來,語重心長了:“織哥兒,你已經(jīng)十六歲了,在家里養(yǎng)一個男孩子,別人會說閑話的。”</br> 他可管不了別人:“我用我的錢養(yǎng)駱三,礙著他們什么事了?我看誰敢嚼舌根。”</br> 聽他這么犟,老夫人臉也拉下來了,口氣重了:“當(dāng)著你的面是不敢,背地里會怎么說?”</br> 他語氣強硬,不退讓:“隨他們說,我養(yǎng)我的。”</br> 江老夫人怒了:“織哥兒!”</br> “奶奶,”少年放軟了語氣,平日被寵著慣著,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當(dāng)我求您了,讓駱三來江家行不行?”</br> 他還是頭一回求人。</br> 老夫人也為難:“就算我答應(yīng)了,駱家也不會答應(yīng)。”</br> 他俊臉一沉,雖年少,可眼里透著一股不屬于那個年紀(jì)的狠厲與果斷:“不答應(yīng)我就搶。”</br> 說的什么話!</br> 這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做的事嗎?!</br> 江老夫人哪能這么由著他亂來:“說得容易,他的戶口在駱家,駱家不點頭,你怎么搶?”</br> 少年面不改色:“硬搶。”</br> “胡鬧!”</br> 月光從銀松樹里漏出斑駁來,筆直站立的少年突然跪下了。</br> 他長到十六歲,從不跪人,祖宗都不跪,這次為了個外人折了膝蓋:“您不讓我胡鬧,我也胡鬧定了,您若不幫著我把駱三搶來,我就跪著不起。”</br> 他是故意的。</br> 老太太平日里最心疼他的身體,便故意用了苦肉計。</br> 若是這一招還不頂用,那麻煩了,他得用不光彩的陰謀詭計,他還是希望能和平解決,那樣,也能少給那個孩子樹點敵。</br> 他是江老夫人一手養(yǎng)大的孫子,她還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甩手不管:“那你跪著吧。”</br> 這一跪,便跪了兩個小時。</br> 后半夜,江老夫人還沒去睡,正想去院子里瞧瞧那個小子,江川就匆匆忙忙過來傳話了:“老夫人,小公子他……”江川急得滿頭大汗,“小公子他嘔血了。”</br> 江老夫人一聽就急了:“怎么回事?秦醫(yī)生呢?秦醫(yī)生來了嗎?”</br> 當(dāng)時,是江織身體最差的時候,每天都要用藥養(yǎng)著,甚至,主治醫(yī)生說,準(zhǔn)備后事吧,別說二十五了,恐怕成年都熬不過。</br> 醫(yī)生的診斷,還是那八個字:先天不足,心肺皆虛。</br> 這一病,整整一日昏迷不醒。</br> 他醒來的時候,是天黑,江老夫人來床頭守著他:“織哥兒。”老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br> 床上的少年病懨懨地躺著,有氣無力,他還在高燒,兩頰通紅,掙扎要起來:“我要去接駱三。”</br> 江老夫人安撫:“你先好好養(yǎng)病。”</br> 他不肯,爬起來:“先接駱三。”</br> 老夫人拿他沒辦法了,心軟了,只能應(yīng)下:“行行行,我去駱家談。”</br> 羸弱的少年這才眉眼舒展,笑了。</br> 江老夫人哭笑不得,起身,打算去一趟駱家。</br> 門口,江川跑進來:“夫人,小少爺,”江川猶猶豫豫,看了看床上的人兒,支吾好一會兒,才說,“駱家傳來噩耗,花棚大火,沒了兩條人命。”</br> 少年立馬問:“誰沒了?”</br> 江川不作聲。</br> 他吼:“誰沒了!”</br> “駱家養(yǎng)子——”</br> 話才剛說完,床上的人咳了一聲,嘔出一口血來,全吐在了被子上,染了一大片殷紅。</br> “織哥兒!”江老夫人看見血,急得大喊,“快叫秦醫(yī)生過來!”</br> 江川立馬跑去叫醫(yī)生。</br> “咳咳咳咳……”</br> 他還在咳,捂著嘴,幾滴血從手指里滲出來了,另一只手撐著床起身,手背青筋隱隱跳動。</br> 老夫人按住他:“你別動了,先躺下,醫(yī)生馬上就過來。”</br> 他用手背擦掉血,原本蒼白的唇,被血色染紅了,眼睛也是通紅的,撐著床的那只手在發(fā)抖,臉上表情平靜得可怕,他一字一頓:“讓我去駱家。”</br> “你現(xiàn)在去也晚了。”</br> 他不管,踉踉蹌蹌地下了床,消瘦的身體搖搖欲墜。</br> “織哥兒!”</br> 少年回頭,眼里融了燈光,他說:“我不去,沒人給駱三收尸。”</br> 閣樓里。</br> 周徐紡仰著頭,手足無措地看著江織:“江織,你別哭啊。”她見不得他哭,見不得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淚光氤氳,她伸手,輕輕擦他眼睛,她好著急,不知道怎么哄,就說,“你哭起來不好看。”</br> 其實是好看的,美人垂淚,哪會不好看,可是她舍不得呀。</br> 江織的眼睛生得那樣漂亮,不應(yīng)該用來盛眼淚。</br> 可他看著她,什么也不說,殷紅了眼角,一眨眼,淚花就墜在了睫毛上。</br> 周徐紡看著好心疼,就說:“你不好看我就不喜歡你了。”她表情嚴(yán)肅,一本正經(jīng)地嚇唬他,“你好看我才喜歡你的。”</br> 他一顫一顫的睫毛定住了:“你就只喜歡我的臉?”</br> 周徐紡:“是啊。”</br> 突然哭不下去的江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