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0 章 荒謬
“圣上,您可算醒啦!”
張福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眼里的哀傷便是剛醒過來,頭還昏沉的天和帝都看出來了。
“朕的身體,是不是——”
張福海連忙打岔,不讓他把那晦氣的話說出口:“您的身體好著呢!太醫(yī)說您只要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
天和帝輕笑了一聲:“朕的身體,朕心里有數(shù),你不必再瞞著我。此事,皇后她們知道了嗎?”
“奴才不敢讓娘娘她們知道,今天無論把脈還是開藥方,都是秦醫(yī)正做的,關于您的身體情況,他也只告訴了奴才一人。奴才讓他說皇上需要靜養(yǎng),內(nèi)殿這里只留了奴才一人?!边@么久以來,張福海也意識到了帝后之間的不對勁,特別是今日早朝時皇后娘娘站出來指認大皇子一事,更讓他心驚不已。
“做得好。”天和帝環(huán)顧四周,低聲吩咐道,“你從暗門出去,到御書房里,取朕的玉璽過來?!?br/>
張福海沒有驚動任何人,繞過外殿去到御書房取來了玉璽。
天和帝已經(jīng)坐了起來,他接過玉璽,眼中悲喜不定。他從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了兩封寫好但一直沒蓋印的圣旨,定定地看了一會,然后按下了玉璽。
之后,他將其中一封交給了張福海,道:“將這封圣旨速速送出宮交給淳親王,讓他見機行事?!?br/>
淳親王是天和帝的三弟,一生出來便有肺癆,自然與皇位無緣。他這些年在王府做個富貴閑人,身體看著反而比天和帝好一些。
“可您這里……”張福海有些猶豫,出宮一趟太遠,萬一天和帝需要人侍候怎么辦?
天和帝自嘲地笑了笑:“放心吧,一時半會死不了,你只管去便是了?!?br/>
張福海無奈,只得按照他說的去做。天和帝打開另一封圣旨看了許久,才沉聲道:“來人吶!”
秦醫(yī)正一直留在外殿待命,此刻聽到聲音,立刻走了進來。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除天和帝外空無一人的內(nèi)殿,心里有些好奇張福海去了哪里。但不該問的他也不敢多問,行了禮后徑直上前給天和帝把脈。
脈搏微弱,跳動無力,深吸氣時有時會停止,這在醫(yī)學上稱為奇脈。被診為奇脈的病人,一般都有肺疾,心力衰竭的癥狀。
“圣上,您得好好修養(yǎng),不宜勞累和動怒,最好能臥床靜養(yǎng),再佐以藥湯,身體才能好起來?!鼻蒯t(yī)正語重心長地說道,在他眼里,天和帝不僅是皇上,也是他的病人,但這病人總是不遵醫(yī)囑,真讓人傷腦筋。
天和帝抽回手,苦笑一聲,這江山社稷壓在身上,哪能安閑度日?
“秦醫(yī)正,你出去替朕宣旨,讓皇后,張貴妃,秦王,趙王即刻進殿。”天和帝說完,瞥見他臉上有一絲為難。
“怎么了?”他問。
秦醫(yī)正答道:“圣上,其他人都在外頭,就是這秦王殿下,現(xiàn)下關在大理寺呢。尋常人去了,也提不出人?!?br/>
天和帝一聽,猛地直起身子:“誰把他關進去的,朕記得朕不曾下過命令!”他呼吸急促,原本薄白如紙的臉充滿了血色。
“圣上您別動怒,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鼻蒯t(yī)正邊說,邊往天和帝背后塞了一個枕頭,然后拍了拍他的胸口,幫他緩一口氣。
天和帝喘勻了氣,靠在枕頭上,從身上拽下一塊玉佩,道:“你遣人拿著此物,去大理寺提人,待他入了宮,再讓他們一起過來?!?br/>
秦醫(yī)正拿著玉佩匆匆出去,天和帝靠坐在床頭疲憊地合上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腳步聲響起,為首的正是皇后,然后張貴妃與虞秩也進來了。虞稷落在最后面,雙眼血紅地盯著皇后。
“秦醫(yī)正,你先出去吧?!?br/>
“是?!彼槒牡赝庾?,還貼心地關上了內(nèi)殿的門。
無邊的靜謐中,幽幽響起了一個聲音。
“母后,您為何要冤枉兒臣?”這句話充滿了恨意,被關了一天的虞稷在知道自己入獄的原因竟是因為皇后當朝指認他為縱火案的幕后主使時,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皇后沒看他,只是說了一句:“事跡已經(jīng)敗露,皇兒,你就認命吧?!?br/>
“認命?兒臣從來沒有做過此事為何要認命?兒臣想不通,您真的是我的母后嗎?真的是那個寵愛兒臣,事事皆為兒臣著想的母后嗎?”虞稷瞪著皇后眼中流下淚來,一聲聲泣問如杜鵑啼血,聽得天和帝心里很不好受。
皇后的聲音很平靜,但細看去,她的臉上似乎也有一絲掙扎。
“母后只是不想看你一錯再錯?!?br/>
“哈哈哈哈——”虞稷大笑出聲,臉上卻露出極為諷刺的表情,“好一個一錯再錯,當初是你一直告訴我王府是我的,后來又告訴我天下總有一天也是我的!我不過行事張狂了些,你現(xiàn)在告訴我,我做的都是錯事?”
皇后沉默不語,張貴妃卻看得津津有味,她們母子反目,對她來說自然是喜聞樂見的事情。
“稷兒,你想不想知道,你母后為何這樣對你?”天和帝話音剛落,四雙眼睛就一起朝他看了過來。其余三人是茫然,唯有皇后強作鎮(zhèn)定,但眼底深處依然有些許惶恐。
“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天和帝閉了閉眼睛,不想再回憶自己剛查到這個消息時那種百感交集的情緒。
虞稷呆呆地站著,“啊”了一聲,他以為自己會聽到諸如母后已經(jīng)對他失望,或者她肚子里又懷了一個所以干脆放棄他之類的話,卻沒想到會聽到這一句。
若皇后娘娘不是他的親娘,那誰是呢?雖然這兩年來母后對他淡了許多,可以前對他的寵愛毫不作假。
張貴妃的表情和虞稷如出一則的呆滯,虞秩則暗藏激動,若這是真的,那么老大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身份也不復存在了。
“你的親生母親,就是張貴妃?!?br/>
天和帝又扔下一句話,這次大家看他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虞稷甚至想要出去把秦醫(yī)正叫進來,看看他父皇是不是急怒攻心,喪失神智了。
“你和老二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可你比他早出生了半刻鐘,于是你居長,他為幼??僧斈晔菑堎F妃先懷孕,也是她更早發(fā)動的……”
一切仿佛回到了那個夜晚,充滿了慌亂與血腥。侍女們不斷地驚呼,一盆又一盆倒出來的血水,都讓還是敬王的天和帝感到無比的絕望。誰也沒想到,只是一場普通的晚宴,他的側妃和王妃竟會突然發(fā)動。
心急之下,兩人根本來不及移回各自的院子中,只能臨時將她們送到附近的一間雜院里。里間的哭喊聲不斷,根本聽不出來是誰,天和帝想要留在這里,可外面還有一大堆的客人。在嬤嬤的再三保證下,天和帝去了前院。
等他回來時,兩人都已生產(chǎn),皇后那里抱出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而張貴妃那里,卻是有些孱弱的,病貓似的孩子。
可事實的真相,卻并不是如他所見的那般。
張貴妃從小嬌生慣養(yǎng),又是第一次生產(chǎn),難免受盡苦楚,一時脫力竟暈厥了過去。穩(wěn)婆遲遲未到,她的奶嬤嬤也不曾生育過,面對這樣的情景嚇壞了,立刻想要出去讓敬王請?zhí)t(yī)來看看,卻被王妃身邊的管事嬤嬤攔住了。
她以婦孺生產(chǎn)不見外男為由,阻止了奶嬤嬤,還說自己也曾接生過許多婦人,這樣的情況見過不少,讓她進去看看,保準能助側妃順利生產(chǎn)。
奶嬤嬤見小主子暈過去已經(jīng)失了分寸,這時難免病急亂投醫(yī),拉住管事嬤嬤就沖了進去。
那管事嬤嬤確實有幾把刷子,只見她在張貴妃的肚子上按了幾下,原本暈厥的人就悠悠轉醒,痛苦地□□起來。管事嬤嬤教她怎么吐氣使力,還喂她喝了點參湯,在她的幫助下,張貴妃也逐漸掌握了技巧,眼看孩子就要生下來了。沒人注意到,房間里一個端水的小丫頭出去了就沒再回來。
不多時,外頭的人聽到皇后的那間房里隱約傳來了嬰兒的哭聲,便先入為主,認定敬王長子是王妃所生。張貴妃這邊,也在一聲大叫后,順利將孩子生了下來,只可惜產(chǎn)婦又因為失力暈厥了過去,底下還流血不止。
管事嬤嬤立刻吩咐她們應該怎么做,奶嬤嬤和其他丫頭便只顧著照顧她,沒注意到抱著孩子的那個丫頭在聽到輕微的響聲時,曾把孩子抱出去過一會。
等張貴妃醒來時,身邊放了一個臉色有些青紫的孱弱嬰兒,大家告訴她,這就是她生下來的那個孩子,比皇后娘娘的晚半刻鐘。
……
“荒謬,簡直就是荒謬!”第一個接受不了的不是虞稷,反而是張貴妃。她眼里含著怒火,看著天和帝,“圣上是不是見大皇子快要入罪,便想搶了妾身的孩子給皇后娘娘?妾身一直知道圣上不喜妾身,但秩兒是從妾身腸子里爬出來的,這一點,妾身比誰都清楚!”
說罷,她拉著虞秩的手就要離開這里。
“你真的清楚嗎?你真的沒有懷疑過,為何你身子康健,坐胎之時還吃了那么多大補之物,生出來的孩子卻如此瘦弱不堪嗎?”天和帝說道,“秩兒越長越大,和你張府一貫雍容華貴的長相一點也不沾邊時,你真的沒有覺得奇怪嗎?”
張貴妃回過頭,狠狠地瞪著天和帝:“不管圣上怎么說,秩兒就是我的孩子,我一手帶大的孩子!”
“你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子被冤入獄,貶為庶民,然后送別人生的孩子登上帝位,享受著無上榮光嗎?”天和帝說道,眼神看向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fā)的皇后。
張貴妃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心里咯噔一跳。結合圣上剛才所言,再去看這女人今天瘋魔的表現(xiàn),她心里瞬間沒了底,那只緊緊牽著虞秩的手,也不自覺松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