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夜深人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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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怕她又跟前兩天似的, 幾天不回來,所以解除她的心結(jié), 讓她留在身邊給他擦澡?
有這個可能,這人為了洗澡都能跟她低頭, 一夜沒睡只為了等她,從來沒兩句話,今個兒突然說了這么多, 不像他平時的作風,肯定有別的想法。
“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給你治腿。”除了有愛干凈的原因之外, 沈斐還想用自己的清白換朝曦給他治腿。
朝曦不是第一次給人治病,各種各樣的人都見過,很多人看不起女孩子, 她有時候會穿男裝,以男兒身行醫(yī),遇到些大膽的女子, 不由分說便將衣裳脫了,想用身子抵醫(yī)藥錢,和沈斐現(xiàn)在的做法類似。
沈斐比較婉轉(zhuǎn), 只提醒,沒點名, 但是這東西就像圈里的潛規(guī)則, 大家都懂。
“你下半身癱瘓, 一點感覺都沒有,便是神醫(yī)也無能為力,怎么就知道我能治好你?”朝曦很好奇。
這人是脊髓受了損,等同于癱瘓,幾乎不可逆轉(zhuǎn),要癱一輩子,治愈的可能性很小,只能用藥緩解,不至于惡化,想根治是不可能的。
“我看了你的書,每一本都看了。”沈斐從枕頭下拿出其中一本,“這種針灸手法聞所未聞,如果書上說的是真的,那你就是唯一一個能治好我的人。”
這套針法即便被別人得了去,想練成也幾乎不可能,要求太高,條件很難達成。
“書上有,我也不一定會啊。”朝曦苦笑,“當初師傅嫌我累贅,很多東西都沒教我。”
那書上寫的字有幾個朝曦還不認識,都是沈斐教的。好在里面也有圖案和穴位,她看這些勉強能對上字,斷斷續(xù)續(xù)十幾年,最近才將那本書完全吃透。
“你會。”沈斐肯定道,“我見過你用在平安身上。”
平安按照實際年齡來說還不到成年,頂多算是少年,它在少年時期無論身高,體重還是力量都跟成年熊相差無幾,除了朝曦特殊的飼養(yǎng)方法之外,還有九氣針法的功勞。
九氣針法逆天改命,打通了它的各項經(jīng)脈,讓它毫無阻礙的快速成長。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在成長的過程中身體里都會產(chǎn)生各種毒素和病菌,被她清出來之后平安才能在六七年的歲數(shù)下與別的十年黑熊相提并論。
朝曦無意間提起過,平安是在還小的情況下被她救了回來,過了兩年之后想走,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太胖,出不去。
黑熊三歲左右會被母熊趕出去自己捕獵,只能捕獵小型動物,它一定是在遇到大型動物時才受的傷,斗不過大型動物,說明它最多不超過四歲,四歲加上來山谷的三年,年齡很容易推算出來,平安今年七歲左右。
“書上說的九氣針法便是九鳴針法吧?”沈斐沒聽說過九氣針法,但是聽說過九鳴針法,兩者之間有異曲同工之妙,“用的時候尾針輕鳴,一針一鳴,統(tǒng)共九針,世人叫它九鳴針法。此針法難得一見,我曾經(jīng)從一女子口中得知,需要從小訓練,一心一意,沒有雜念之人才能練成。”
那針下的地方跟別的針法不一樣,一不小心非但救不了人,反而會害了人,所以下針之人必須聽覺,視覺,感覺都極其敏銳,還要心無旁騖,全神貫注才能施針成功。
別的他不知道,但朝曦晚上從來不點蠟燭,照樣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天賦異稟之外,便只有從小苦練,適應了黑暗,才能行走如白天,吃飯喝水、撿藥曬藥半點阻礙也無。
朝曦每天都站在很高的樹上眺望,偶爾坐著發(fā)呆,如果所料不差,是在練視力和聽力。
她就是那個從小學習九鳴針法,聽覺、視覺、感覺都遠超常人的九鳴針法傳人。
“可我不知道什么九鳴針法啊。”朝曦實話實話,“師傅只教了我?guī)追N小破針法。”
“小破針法?”沈斐好看的眉頭漸漸蹙緊。
朝曦十分想給他撫平,“是啊,大傷用大破針法,中傷用中破針法,小傷用小破針法,反正就幾種小破針法,師傅說三歲小孩都會,我要是不會連三歲小孩都不如。”
她攤開了說,“師傅從小就說我是天底下最笨的小孩,天賦差,領悟性差,文不成,武也不成,都是半吊子,將來就是個庸醫(yī),擱村里給人瞧瞧小病小傷還好,出了村就是禍害別人。”
沈斐眼神黯了黯,語氣中莫名有幾分失落,“你真的不會?”
朝曦搖搖頭,又點點頭,過后意識到不對,再度搖頭。
她變化太快,沈斐理解不了,磁性沙啞的嗓音柔聲問,“怎么了?”
朝曦干脆直說,“我確實不會什么九氣針法,也不會九鳴針法,不過師傅教了我一種絕破針法,專治疑難雜癥,重傷快死了也用這套。”
當初學的時候很多不懂,問師傅,師傅只說這個要靠悟性,別人教不得,沒辦法,朝曦只能自己摸索,在受傷的動物身上實驗,在平安身上實驗,也在她自己身上實驗。
那針法跟沈斐說的九鳴針法有些相像,又不一樣,她能聽到,旁人聽不到,她開始也懷疑過是不是九鳴針法,因為那本書朝曦也看過,但是師傅說狗屁的九鳴針法,你出去問問別個,誰聽見了?
朝曦傻乎乎的跑去問別人,聽到了嗎?
自然是沒有的,她只好打消念頭,老老實實當它是絕破針法,就是破爛針法的意思,每次旁人問她施展的什么針法,她都不好意思開口。
“雖然不確定絕破針法有多厲害,但是治好你的腿應該有幾分希望。”朝曦真誠的看著他,“我不騙你,只有三成把握,每一針都有風險,一不小心非但治不好,還會毀了你其它部位,間接害死你,你確定要試嗎?”
真要試的話等于將命交給她,隨時有死亡或者癱瘓蔓延的情況,不試他還可以癱著活下去,三五十年沒問題。
正常人都會懂得衡量,選擇不冒險,沈斐怎么選,朝曦猜不到。
這就是一場賭局,賭的是沈斐的命。
沈斐低垂下眼,狹長的睫毛跟著扇下,投出一片倒影,就像一副水墨畫一般,陡然靜止,好半響這人才輕啟薄唇,吐出幾個字,“我相信你。”
簡簡單單四個字,登時便讓朝曦膨脹起來,有種想為他遮風擋雨,無論如何也要給他治好腿的想法。
總算有點明白師傅了,原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沒能抵抗美色的誘惑。
朝曦開始籌備施針的條件,將自己藏了很久的銀針取出來,像撫摸寶貝似的,一根一根擦拭。
朝曦的世界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是多彩的,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藥材,只有這些銀針,術刀,和各類毒物陪著她。
對于旁人來說很漂亮的五彩蝴蝶,朝曦想的是它的生命太短暫了,轉(zhuǎn)瞬即逝,不如在它死后將尸體撿回來,仔細處理,讓它一輩子好看。
如果施針失敗,這人要么癱瘓更加嚴重,蔓延到腰以上,以后行動越發(fā)不方便,吃吃喝喝都需要她照顧,要么就是出現(xiàn)生命危險,靜靜死去。
兩種結(jié)果對朝曦來說都不壞,第一種,養(yǎng)活的三五十年,這人自尊心這般強,傷成這樣,他寧愿待在山溝里一輩子不出去,也不愿意被別人瞧見。
第二種,他死后朝曦可以將他整個保存起來,泡在特殊的藥水里,可保他尸身不腐,亦或者抹上特殊的藥材,讓他躺在床上一輩子。
朝曦有一百種處理他尸體的法子,糾結(jié)選哪一種而已。
當然也有可能這人癱瘓治好,麻溜的跑了。
朝曦擦針的手一頓,考慮要不要來點意外?
她回頭瞧了一眼沈斐,這人還不知道她的想法,安靜坐在床上,背靠在厚厚的枕頭里,幾乎半個身子陷進去。
這人真瘦啊,鎖骨都可以養(yǎng)魚了,輕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叫她擔心了好久,每天晚上把窗戶關上,就怕他突然羽化成仙,不見了。
活的固然有種種顧慮,但是死了肯定沒有活的好看,算了算了,還是讓他好好的活著吧。
院里有個門檻,輪椅除非抬起來,否則不太可能出去。
這個門檻民間說法是防僵尸的,古時候的人喜歡將棺材葬在山里,越深越好,免得被人打擾。
這里雖然隱秘,不過也被人類侵占過,如果不是后來懸崖上的滑石落下來,把入口堵了,現(xiàn)在山谷里應該還有一些人住。
朝曦第一次來時便繞著整個谷底走了一圈,瞧見很多人類留下的痕跡,比如說河里的瓦罐,撿出來發(fā)現(xiàn)里面是小孩的尸體,這是一種很古老的葬術,也有人說是祭拜河神,朝曦更傾向于后者,因為不可能有這么多差不多大的孩子同時出現(xiàn)意外死亡,然后以這種方式下葬。
那些瓦罐很多都是同款同花紋,說明出自一個時期,孩子們的臉上也都透著痛苦,朝曦會醫(yī),知道那是被活活憋死才會有的表情。
古人愚鈍,留下了很多不可思議又殘忍的祭拜方法,除了將孩童裝在罐子里活活淹死,他們還將棺材懸掛在懸崖上。
山谷里風大,邊邊角角被風沙磨去,時不時一塊黑色的板子掉下來,帶著一股子難聞的氣息。
朝曦曾經(jīng)站在崖上看過,每一個棺材里都是干尸,有的衣不遮體,有的完好無損。
有人說一到夜里它們就會活動,一蹦一跳下山,跑進屋里,門檻便是攔它們的。
僵尸不會彎曲,碰到高的門檻跳不進來,第二天五更時又灰溜溜跑回山上,躺進自己的棺材里歇息。
這是民間的說法,至少朝曦在山里生活了三年,從來沒見過,有時候好奇坐在門邊等著,沒等來僵尸,倒是等來了傻傻的動物們,稍微矮個一些的也跨不進來,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那門檻厚重,一個人搬不動,需要找平安幫忙,朝曦不打算撤,怕沈斐跑出去,外面太危險了,她只在小屋附近灑了草藥,如果沈斐跑出去,可能會被動物們攻擊。
他不像朝曦,朝曦在山里生活的久了,來一個燉一個,任何動物對她來說都是食物,看她想不想吃而已,但是沈斐這個樣子出去,他就是動物們的食物。
動物的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沒那么多人情道德可講,你打不過我,就是我的盤中餐。
有些毒物還跟其它動物不一樣,被它們咬一口,即便是朝曦也要歇菜,全盛時期的沈斐或許都弄不住,所以不能出去,尤其是夜晚。
朝曦不在的時候會把院子的門鎖起來,周圍撒上更多的草藥,硫磺,艾草等等,動物們怕這些。
其實還是有些擔心,這些東西就像瘴氣對于人類,萬一有動物餓極了,游過瘴氣跑過來害沈斐怎么辦?
所以朝曦還在屋里點了火盆,離沈斐很近,沈斐可以用火把攻擊。
她每次離開都像娘舍不得兒一般,將家里全部辦妥了才會走,盡量縮短回來的時間。
這次想去危險的地方,別處都轉(zhuǎn)遍了,實在找不到脆骨蛇,只能冒險看一看沼澤地和蛇窩洞里有沒有。
蛇喜歡潮濕的環(huán)境,山谷的盡頭有個常年不見陽光的巖洞,是蛇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大,所有蛇都聚集在那里繁殖,朝曦有次無意間闖入,看到好幾千條蛇散布在山洞里,一股子蛇腥味,還好她隨身帶了雄黃才能全身而退,否則那回便死了。
蛇洞里盡是蛇,種類還不一樣,脆骨蛇怕生,一般情況下不會跟其它蛇同居。
朝曦這次的目標是沼澤地,又想起了懸崖上的棺材,也是個極陰的地方,脆骨蛇喜歡,也許這些小玩意兒會躲在那里也說不準。
相比較沼澤地,她更喜歡懸崖,沼澤地里有瘴氣,有毒物,還要隨時防備著腳下,唯一的好處是可以爬樹搜查,懸崖邊確實干凈許多,但是大半夜的,萬一爬的時候?qū)⒗K子磨斷了,她會直接從懸崖上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考慮到對先人不敬等等問題,朝曦還是選擇去了沼澤地,大半夜一個人去沼澤地,陰森又潮濕,朝曦竟也沒有半分的怕。
她剛到這個山谷的時候還沒有平安,也是一個人半夜上山采毒物,風里來,雨里去,沒什么毛病。
就像一個活動的意外似的,隨意穿梭在森林里,非但沒有遇害,一般的動物還怕她,尤其是鼻子靈的,比如說平安,剛進來的時候聞到了她身上各種毒物的氣息,怕她怕的厲害,只要她在附近便呲牙咧嘴防備著她,后來才好。
其實現(xiàn)在也怕,相處三年,一次都不敢撒野,在她手底下老老實實,堪稱乖巧。
沼澤地太危險,朝曦沒帶它,它沒那么靈活,可以從這顆樹上跳到那棵樹上,一個意外就有可能掉進沼澤上不來,朝曦沒能力救它,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死。
這種地方它也幫不上忙,除了能壯壯膽,朝曦渾身是膽,不需要它壯。
她還小的時候就被師傅丟上了山,開始很怕,手足無措,后來發(fā)現(xiàn)小型動物避她如蛇蝎,大型動物也刻意繞過她,仿佛她才是最大的食肉動物,會吃了它們。
后來師傅告訴她,她那雙手剝過最兇猛的野獸皮,拔過最毒的蛇牙,氣息還留在她身上,所以動物們都怕她。
只要她身上一直有這樣的氣味,進山便不會有危險,師傅沒有騙她,朝曦這么多年確實沒遇到危險,唯一遇到的是孤單。
一個人真的好寂寞啊,等人真的好難熬啊,不知道什么時候師傅會來接她,每天期待著,期待著,然后失望,后來那顆心便如頑石似的,仿佛沒什么東西能讓它再動搖。
然后奇跡出現(xiàn)了,她遇到了沈斐,沈斐那么好,一定要治好他的腿。
朝曦已經(jīng)到了沼澤地,為了抓脆骨蛇,沒有在身上抹任何東西,怕驚嚇到脆骨蛇。
沼澤地朝曦來過一次,也算熟門熟路,直奔最潮濕陰暗的地方,她走樹上,只要眼神好些,別踩到枯萎的樹枝,然后避開其它的蛇,基本不會有危險。
怕不保險,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在手指頭上割了個口子,有血滴滴答答的掉下去,在地上積了個小血洼,她便守在原地,等脆骨蛇自己出現(xiàn)。
等了許久,沒等來脆骨蛇,倒是等來了其它毒物,朝曦指頭間多了幾根鐵簽,尾部穿著線,還抹了毒,只要中了基本沒有活的可能,她再拉拉線便能將現(xiàn)場收拾了。
不能放跑一個,動物和動物之間也是有語言的,放跑了一個,它就會告訴別的,這里有埋伏。
很可惜,來的毒物太多,朝曦沒能盡數(shù)抓住,那繩一拉上來,發(fā)現(xiàn)跑了一個。
這地方不能待了,換個地方繼續(xù)等。
朝曦很快找到一個比方才還好的潮濕地方,依舊用血引,自己坐在樹上,等著守株待兔。
這一等,等到了第二天清晨,察覺到天快亮了,才收拾收拾準備回去,不知是蹲的久了腿麻,還是一夜沒動不舒服,人剛站起來便直直朝后倒去,砰的一聲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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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很安靜,沒有朝曦打擾,沈斐難得睡了個好覺,剛開始還有些擔心朝曦,出現(xiàn)失眠的狀態(tài),連續(xù)幾天之后發(fā)現(xiàn)這女子的強悍程度遠超想像,漸漸的放下心來,做自己的事。
他還是每天堅持站起來走走,最多不超過一柱香,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些經(jīng)驗,只要在快倒之前將三腳架挪開一步,他再撐住身體,就能在屋里活動,也不會把自己弄的渾身是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