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提前付酬
山里路不好走, 坑坑洼洼, 推起來很費勁, 朝曦推了一天, 兩只胳膊生疼, 便想著省些勁, 將輪椅轉(zhuǎn)過來一面,拴上繩子, 另一頭系在平安身上,讓平安拉著走,她扶著輪椅。
不是自己使勁, 輪椅輕了朝曦也感覺不到,她只能從繩索有沒有松判斷, 和她的眼睛, 但她剛剛想著心思,太入神, 都沒注意沈斐, 不知什么時候掉的,因為裹著被子,一點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朝曦將人捆成了粽子, 沈斐自己連坐都坐不起來, 還好人縮在被子里,沒有弄臟, 倒是被子黑了大片。
被子不是重點, 朝曦將人撿回來后稍稍拍了拍便擱在了輪椅上, 繼續(xù)走。
知道這人愛干凈,接下來沒去別的地方,先回去把被子解開,人放在床上,臟了的被子罩扯下來洗洗,里頭的芯拿出去曬曬。
她弄好已經(jīng)下午,進屋現(xiàn)這人難得沒有看書,半坐在床上,遙遙望著窗外,盯著飛過的鳥兒,樹上活蹦亂跳的松鼠,目光有羨慕,也有向往。
下半身癱瘓對他的打擊太大,雖然這人從來沒說,但是朝曦能感覺得到,他在安然坐一輩子輪椅,和冒險治腿之間選了后者,不顧自己的命,也要將腿治好。
朝曦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告訴這人腿有可能治不好,是不確定的語氣,也就說也有可能治好,所以這人才會答應(yīng)跟她的約定吧?
因為腿還有希望治好,如果沒有,他可能會選靜靜死去,這人自尊心太強,容不得自己一輩子由人抱來抱去,吃飯喝水全都要依靠別人。
龍可以暫時擱淺,如果一輩子都困在淺灘,不如一死。
朝曦其實理解不了這種思想,有希望活著,為什么要選擇死?
也許是她沒有經(jīng)歷過沈斐的絕望,如果她跟沈斐一樣,落難山谷,被一個陌生的男子抱來抱去,將她全身看光,或許她還不如沈斐,當(dāng)場就咬舌自盡了。
沈斐其實很強大,他接受了這種環(huán)境,并且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沒放棄,看醫(yī)書,每一份藥都喝了,堅持每天鍛煉,用清白換朝曦給他治腿,非常的努力。
這種努力感染了朝曦,不知不覺傾向他,放棄出個小意外,將他困一輩子的想法,賣力的尋脆骨蛇,全心全意給他施針,沒出一絲一毫的變故。
“沈斐,今天的針還要施嗎?”沈斐昨天又是出汗,又是吐血,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有點精神,繼續(xù)施針的話會不會出現(xiàn)比昨天還嚴(yán)重的反應(yīng)朝曦一定都不知道。
她接觸的病人太少,能用上絕破針法的人更少,畢竟有風(fēng)險,一說情況,十個九個不愿意,還有一個嘴上答應(yīng)了,第二天嚇跑了,沒敢來。
沈斐還是第一個敢于嘗試的人。
現(xiàn)實中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朝曦只能從書上吸取經(jīng)驗,不過書上的那個病人死了,叫她十分忐忑,擔(dān)心沈斐也會血裂而死。
沈斐那么好看,這個死法別說他自己接受不了,朝曦也接受不了。
“要不還是算了吧,等你身子好了再繼續(xù)。”
沈斐目光從遙遠的地方收回來,抬頭瞧了她一眼,淡然一笑,“那豈不是還要從頭再挨一回?”
這是肯定的,七天一個療程。
“你現(xiàn)在身體太虛,不適合繼續(xù),不如等過了冬天再說。”朝曦還是想挽留他。
她有預(yù)感,沈斐腿治好了,一定會走。
沈斐搖搖頭,“不了,挺疼的,挨一回就夠了。”
那針下的地方實在特殊,每一針都叫他痛不欲生,穿過皮肉,刺入穴位,有些甚至干脆下在骨頭上。
他的腿沒有完全失去知覺,磕著碰著會有一絲絲的疼,沒以前那么敏感,還是軟綿綿站不起來,但是膝蓋陡然撞到桌子,會有一瞬間的疼痛感,只在當(dāng)時,過后就沒了。
朝曦說這是好事,只要多刺激刺激他的骨頭,讓腿因為疼做出反應(yīng),就跟人受了刺激陡然會站起來一樣。
每一針下來,沈斐的小腿都會微微抽筋,說明朝曦的法子是對的,腿越來越敏感了。
只是這法子著實太疼,一口氣做完便是,再來一回,只怕無福消受。
朝曦眨眨眼,表情微妙。
原來這人也怕疼啊,給他施針的時候一聲不吭,還以為下錯地方,這人不疼呢,如果不是她后來反復(fù)摸下針的地方,確定沒有下錯,朝曦自己都會以為自己施針失敗,這人要死了。
他會不會死,朝曦心中有一點底,又沒有,但是平安知道。
民間一直有種說法,道黑狗有靈,如果突然蹲守在誰家門口瘋狂吼叫,這家人一定會有人死去。
有人說是狗的眼睛能看到魂魄,實際上并非如此,只是它們的鼻子特別靈而已,可以聞出死亡的氣息,人生了病它也能聞得出來。
黑熊嚴(yán)格來說也是狗的一種,勉強能搭上親戚,一直有人叫它們黑狗熊。
它們的嗅覺比狗還靈,狗的聽覺,嗅覺,視覺都十分靈敏,黑熊眼睛不好,還有個別名叫黑瞎子,說的就是黑熊眼神不好。
如果一個正常的人類和一個瞎了眼的人類相比,自然是瞎了眼的人類耳朵和嗅覺最靈,當(dāng)眼睛看不到的時候,嗅覺和聽覺的能力就會被大肆開。
原來朝曦沒注意,有一次她陪這只熊打獵,回來的時候這只熊一直不讓她走,依戀的纏著她,喉嚨里出嗚嗚的聲音,有點像委屈,不舍,難過。
朝曦一臉迷茫,后來心口突然疼的厲害,一摸脈搏才現(xiàn)自己中了毒,如果不是現(xiàn)的早,險些便嗝屁了。
許是這只黑熊以為她快死了,所以嗚嗚的叫,但是這回沈斐虛弱成這樣,脈搏時有時無,平安居然都沒有表現(xiàn)出難過和不安,是不是間接說明沈斐死不了?
也有可能它跟沈斐不親,不過它能將下巴露出來給沈斐摸,明顯是接納了沈斐,如果沈斐真的有事,它不可能無動于衷。
這么說來沈斐也許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他施針后出現(xiàn)的反應(yīng),單純是在排除體內(nèi)的淤血?
朝曦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平安,尊重沈斐的想法,“如果你做好了準(zhǔn)備,那就開始吧。”
沈斐沒說話,只配合的抽掉身后的枕頭,讓身子平躺下來,方便朝曦施針。
朝曦開始擦她的針,一遍又一遍,拖著時間似的,就是不進入主題,擦完熬藥,熬完藥先給這人擦了擦身子,到了晚上才將窗戶和門盡數(shù)關(guān)上,縫隙用布和棉花堵住,絲毫不漏為止。
覺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床邊準(zhǔn)備施針,沈斐配合的扭過身子,想翻過去。
“不用翻,今天扎正面。”
沈斐:“……”
和昨天一樣,進展很順利,唯一不一樣的是沈斐的反應(yīng),昨天扎了九針?biāo)家宦暡豢裕@回才扎了三針,已經(jīng)接連倒抽了好幾口涼氣。
胸膛起伏的很快,似乎難以忍受似的。
朝曦安撫他,“別亂動,馬上就好了。”
沈斐手心掐出血痕,極力控制身體。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場酷刑才終于結(jié)束,沈斐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渾身都是汗,朝曦敏銳的注意到他的腿顫抖的幅度大了些,昨天只是小腿肚子輕顫,今天蔓延到腳踝上,似乎疼的厲害,陡然抽了一下。
差點將腿上的針崩斷,還好朝曦及時現(xiàn),趕忙摁了下去,沒讓他繃緊肌肉,否則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那針正好下在大腿上,想拉動腳踝,肯定是大腿先使勁。
針實在太細(xì),斷在里面不好取出來是一回事,絕破針法的針十分特殊,一旦斷了,其它的針替代不了,八根針強行施針,很容易出現(xiàn)意外。
所幸那針比想象中爭氣,瞧著隨時都有可能斷的樣子,沒成想還挺厲害,硬是挺了下來。
九針都按部就班,排列在沈斐身體上,稍稍等了等,被朝曦一個又一個取了下來,然后給他按摩穴位。
苦沒有白受,施針過后的沈斐對腿上的感覺更靈敏,原來需要極大力氣才能摁疼他,現(xiàn)在只需稍稍使些力氣,這人便蹙起眉頭,有了感覺。
是個很大的進步,長此以往總會好的。
朝曦知道他施針后有些反應(yīng),昨個兒沒做好準(zhǔn)備,今兒開始嘗試給他喝些化瘀的藥,加在日常的藥里,一起端給他喝,這人跟昨天似的,喝完立馬犯困,一覺睡到下午,起來時出了許多虛汗,里面帶著點點的紅。
沈斐出現(xiàn)了血崩的情況。
不嚴(yán)重,似乎是順著汗排出來的,朝曦盡數(shù)擦掉,沒給他看,怕嚇到這人。
除了出虛汗之外,這人咳血的毛病也越來越嚴(yán)重,吃不下,喝不下,有時候藥都喝不了,能明顯感覺人瘦了下來。
朝曦開始變著花樣做飯,藥也不給他喝了,給他做藥膳。
古往今來一直有句話流傳,好吃的叫食材,不好吃的叫藥材,其實食材也是藥材,區(qū)別在于好不好吃。
朝曦趁他睡著的功夫去山上采黑木耳,這玩意兒不分季節(jié),只要下雨就會有,曬干了泡濕吃,剛采回來的木耳不能吃,有毒。
這個季節(jié)正好是紅薯成熟的時候,后院里種了些,朝曦摘了些葉子洗洗加些面蒸著吃,又挖了些紅薯,切成小塊燉成粥喝。
沈斐很瘦,身體里本來就沒多少血,每天這么流遲早要嗝屁,朝曦又做了些補血的食物。
不喝藥,這人嘴里沒有苦味,也不會影響飯菜的味道,難得吃下了些東西,朝曦有些驚喜,更加花心思在這方便。
她的手藝有限,會做的吃食也少,左右沈斐沒醒,干脆三更下山,清晨到村里,去找隔壁劉大娘學(xué)習(xí)做飯的手藝,準(zhǔn)備一天換個花樣,讓沈斐能吃下更多的東西。
劉大娘忙,要照顧一家老小,朝曦幫著她干活,這人才有空將做飯的細(xì)節(jié)一一告訴她,朝曦聽的入神,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辰時,這時候沈斐該是醒了,瞧不見她,不知道會不會慌?
慌倒是沒有,只是有些失落,相處一個多月,朝曦習(xí)慣了沈斐,沈斐其實也習(xí)慣了朝曦。
平常他醒來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朝曦,幾乎沒有例外,今個兒醒來這人居然不在。
頭有些疼,身上黏糊糊盡是汗,沈斐推開窗戶,現(xiàn)已是立冬,門前的兩棵樹孤零零立著,地上大片大片掉落的葉子,風(fēng)帶了些寒意,從外頭吹來……
“沒裹嚴(yán)實了不許開窗。”
不知為何想起朝曦中氣十足的聲音,仿佛照顧小孩子似的,每次出行都將他裹成個粽子。
她將他照顧的很好,身上每日一擦,頭兩天一洗,衣裳換的勤快,飯做的越合口味,閑了便給他按摩,不愛看書的人因為他現(xiàn)在每天看的比他還勤,將往日漏下的醫(yī)書盡數(shù)看完。
熬夜給他做衣裳,手上不知道扎了多少針,指頭微微腫起,怕影響施針每天用藥泡著,盡快消腫。
其實朝曦給他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人心是肉長的,說沒有感觸是假的,只是有些東西注定兩難全。
沈斐將窗戶關(guān)上,挪了挪身子坐在床邊,伸手去夠桌上的茶壺,里面還有些水,他睡了一天,口有些渴。
“不能喝涼的,會拉肚子……”
腦海里又想起了朝曦的話,朝曦真的很愛操心,不知是不是職業(yè)病,管的特別寬。
不能吃辣的,不能老是待著屋里,不要老是看書,對眼睛不好,無論干什么,她都能找到理由阻止,然后帶他出去走走。
美名其曰多曬曬太陽好,多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心情好,其實單純是她待不住,又不放心他,索性一起帶去。
朝曦很勤快,生活也規(guī)律,早上準(zhǔn)時給菜澆水,出去跑步,練功,摘果子。
自從他生過氣之后,朝曦終于收斂,不再勉強他干他不喜歡的事,摘果子的時候讓他在下面等著,用他的衣裳下擺兜果子。
有時候比較熟的果子怕摔爛了,干脆讓他舉起衣擺,扔下來,朝曦的手很準(zhǔn),一次都沒有砸到他。
山谷里的生活平凡,安靜,開始有些不適應(yīng),適應(yīng)后竟也覺得樂趣無窮。
朝曦會帶他到河邊捕魚,采藕,釀酒,掏蜂窩。
平安最喜歡的就是蜂蜜,算是它的零嘴,一旦現(xiàn),纏著朝曦去掏,因為危險,朝曦一般不帶他去,那日不知怎么來了興趣,搶下他的書,說要帶他掏蜂蜜。
去的時候帶了一床被子,將他從頭到尾包住,沈斐看不見,聽得到,隱約感覺有人朝他奔來,剛掀開被子瞧了瞧,便被一個黑影撲倒。
朝曦一邊揮手趕蜜蜂,一邊鉆進被子里,被子蓋他一個人正好,兩個人有些擠,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到朝曦急促的呼吸聲。
他知道朝曦的眼睛在黑暗里能瞧得清清楚楚,不用想也知道朝曦在打量他,目光炙熱到忽視不了。
她這人奇怪,總愛在黑暗里看他,一盯幾個時辰不膩,有時候點了蠟燭,會現(xiàn)這人站在床頭,一動不動看著他。
目光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冷意,她走近,又現(xiàn)只是錯覺。
沈斐有時候看不懂她,有時候單純善良,有時候又覺得深不可測,不知道哪個才是她?
他將茶壺放下,掀開被子想下來,又想起朝曦的話。
“你現(xiàn)在身體太虛,我不在身邊不要一個人亂跑,萬一暈倒在哪我都不知道。”
不知不覺朝曦就像影子似的,無孔不入,雖然人沒在,依舊能牢牢掌控他的行蹤。
開窗不得,喝涼水也不得,連下床都不得,無奈只能繼續(xù)躺在床上,拿了一本書細(xì)細(xì)的看。
朝曦沒讓他等太久,很快回來,不知做了什么?身上有些面粉,邊進來邊拍。
“沈斐,看我?guī)Я耸裁矗俊彼律街皩⒆蛱觳兜聂~串了兩條拎給劉大娘,劉大娘正好在炸東西,不知道叫什么,劉大娘只說家家戶戶都做這個。
尤其是過冬的時候,食物可以保存很久,干脆一次性多炸一些雞啊,魚啊,還有面粉,劉大娘炸完給了朝曦一些。
朝曦怕冷,用東西捂住,一路小心護著上來,掀開厚厚的油紙現(xiàn)里頭還冒著熱氣。
朝曦拿了一個面餅給沈斐,“又脆又好吃,你嘗嘗看。”
沈斐接住咬了一口嘗嘗,確實很脆,雖然是油炸的,但是一點不油膩,口感很好。
他難得多吃了兩個,把朝曦開心壞了,自己只吃一個,剩下的包起來,中午熱熱給沈斐吃。
又將油炸的雞肉和魚肉煮了一小鍋,怕光吃這個膩,還加了香菇,木耳,蘑菇和面條。
算是雜混面條,兌的水多,不會油,沈斐吃了兩碗,這種鄉(xiāng)間小吃他從來沒見過,有新鮮感。
晚上照舊給他施針,這回在側(cè)面,朝曦一圈扎過來。
兩次成功施針,朝曦手已經(jīng)很穩(wěn),開始會抖,現(xiàn)在不會,她每次施針之前都要反復(fù)摸沈斐的穴位,生怕忘了,做的準(zhǔn)備充足,一直沒出過意外。
跟平常似的,施完針喝藥,喝完藥擦澡,擦完澡沈斐也該睡了,朝曦去吹燈,一回頭現(xiàn)這人沒睡,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看。
“怎么了?”朝曦問。
“我有點困,你想做什么快點……”
???
怎么突然這么說?
朝曦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半響才懂這話的含義。
沈斐的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他自己感覺得到,以為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想提前把許諾給朝曦的報酬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