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春寒
燕草碧絲,秦桑綠枝,冬去春又歸。
翌日,清晨。
蕓生攏著寬大的男士浴袍倚在窗臺邊角,抬手四四推開玻璃窗,晨風(fēng)吹散一室曖昧。驕陽吻上草皮,清晨的露水折射出晶亮的光芒,不遠(yuǎn)迎來幾聲雛鳥的啼叫,打斷了思緒。
她對天津的印象大多停留在秋天,從前那些日子過得驚心動魄,還從未停下腳步細(xì)細(xì)賞一眼春光。
這個時候,城外的櫻花也快開了吧,尋個時候帶念念和小初去看,念念興許會高興些吧。
正想著,身后傳來床被細(xì)碎摩擦的聲響,她緩緩轉(zhuǎn)身,對上那雙失措的黑眸。
“你醒了。”
他揉了揉發(fā)緊的太陽穴,全然一副意料之外的狀況。
“我......”秦嘯川倒吸一口涼氣,看著一床凌亂不堪的被子,霎時無地自容。
蕓生不自然地紅了臉,側(cè)身望向別處:“怎么,耍了一夜酒瘋,醒了就不認(rèn)賬了?”
她嗓子沙啞的有些引人遐想,話音又低又柔,語氣又有些僵硬。
斷斷續(xù)續(xù)的片段滑過腦海,他的臉色卻漸漸泛白。
“——對不起。”
飛快地起身,掃眼看去,一地皆是她的貼身衣物,抬首又看她一眼,這才記起:自己昨晚換下軍裝便穿著浴袍闖進了這間房。
“昨晚的事,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蕓生漸漸冷下面孔。
他腦子一熱,模糊不清的記憶里竟赫然飄過陸耀華的名字。
“......我昨日應(yīng)酬喝多了,若做了什么過分的事,說了什么難聽的話......你——”
蕓生回身拉上窗簾,室內(nèi)的光線一瞬暗下,她飛快地?fù)Q下身上那件浴袍,揚手便狠狠朝他臉上扔去。
“你什么過分的事都做了,難聽的話自然也不少。”
寬大的浴袍罩住臉,他放沉了呼吸,卻不敢動。
“那——我有沒有傷到你?!”秦嘯川擔(dān)心自己昨晚手下沒個輕重,旋即追問。
蕓生俯身拾起地上的襯裙套上,不理他。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隱在浴袍里的面孔漸漸生出緊張:“你別不說話,你回答我。”
她垂眸望著地上已經(jīng)不能穿的睡衣外袍,一口悶氣在胸口打轉(zhuǎn)。
“——你傷我心了。”
那聲像一陣連綿刺骨的冰雨飄進他心里,赫然扯掉頭上的東西,轉(zhuǎn)身尋她。
蕓生光著腳踏進衣帽間,胡亂挑了兩件衣裳,正準(zhǔn)備換,那人卻神色慌亂地跟了過來。
秦嘯川站在一米外失措地看著她:她說,他傷了她的心。
“是因為陸耀華嗎?”他的呼吸再難平復(fù),繼而絕望地問她:“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手上的動作猛地頓住,心里卻止不住暗自嘀咕:怎么還提陸耀華......傻不傻。
緩緩回過頭,此刻瞧著他又氣又好笑,嘴上偏卻嚇?biāo)f:“咱們,不是都說開了?你心里明白的。”
“對了,昨晚便想告訴你的,你母親......已經(jīng)同五姐她們一道去了法國。”她平靜說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我......明白了。”他瞧著她的目光微怔,半晌低落又道:“你再等等,不會等多久了。”一氣說完,他頹敗地退出門框外,拾起地上的浴袍穿上系好。
他哪里明白,他明明還不明白。
“那個,過幾日,小初他——”
她垂眸輕嘆,轉(zhuǎn)瞬又記起什么,正欲叫住他,哪知門外起了敲門聲,一下比一下急。
秦嘯川遠(yuǎn)遠(yuǎn)回頭看她一眼,抬手拉開一條門縫,上前將外頭的視線堵了個嚴(yán)實。
“少帥。”
通訊室今早收到了蔡將軍的親筆書信,高勝鳴在門房處得了邢部長傳來的消息,便急忙闖上樓來。
“三少夫人出事了。”
他身子一僵,抽身退出門外,招手吩咐傭人取來軍裝。
高勝鳴接過傭人遞來的衣物,快步跟在秦嘯川身后,怕他過于自責(zé),一邊下樓一邊寬慰道:“蔡將軍已派人沿著河道日夜搜尋,中下游一直有人暗中守候,數(shù)日也未見浮尸......想必張副官已帶三少夫人脫了險,暫時藏身在某地也未可知。”
常彪和許朔帶著精銳護送首批軍需物資先行出發(fā)去蕭山歸整軍隊,眼下竟撥不出可靠的人手去邊境探個究竟。
他早吩咐了蔡錚將人攔在營中,怎么會還被她給混進搜救隊?!
怎么會......他不該失算。
他不能對不起三哥。
金陵。
楚大少領(lǐng)兵回城,楚昊軒也終得自由。
“聽說,宏北勇野回來了?”楚昊軒雖得自由,但近日的例會他卻不便參加。
賀啟山點頭:“回了。大少爺也無功而返,且有得鬧呢。”
楚昊軒冷哼:“宏北勇野是不是極力勸我父親重返邊境?”
賀啟山斜過眼道:“呵,那位特使大人狡詐著呢,正趕著退兵的時候回來,若此時開口,反而事與愿違。”
楚昊軒明了:“所以,他便去攛掇我大哥。”
“且不止大少爺,就連那位向來謹(jǐn)慎的三少爺也不安分。”
“看來,咱們得趕緊把這位特使大人除掉才是。”
楚昊軒想了想,叫來成光。
“邊境此時雖還留有我大哥的副將,但宏北勇野若不能勸服我父親必定會盯上邊境的缺口,若扶桑人在楚家的地盤上橫插一腳,不日只會禍起蕭墻。”
“成光,我要你和小雙帶著暗衛(wèi)去守著邊境,如果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立即回報。”
成光不放心:“我和小雙帶著暗衛(wèi)走了,您自個兒身邊不留人嗎?”他心里頭倒不怕扶桑人,他更怕的,是四少的那兩位兄弟。
賀啟山睨笑:“我說成光,我難道不是人嗎?”
“您仇家可比四少多,您還是顧自個兒吧。”成光癟了癟嘴。
賀啟山氣不打一處來,楚昊軒收了笑,忙拍住他的肩。
“好了,咱們也該辦正事了。”
曾懷植接連數(shù)日都未敢輕易出門,一來沈齊睿那日是真的恫嚇到他了,二來他也不能坐以待斃。
“爺,您不會真要答應(yīng)那沈齊睿吧?”
曾懷植撥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閉目養(yǎng)神。
“我辛辛苦苦布了幾十年的棋,好不易才走到如今的局面......真沒想到,半路竟殺出這樣一個瘋子。”
老馬愁眉不展:“老馬也想不明白,那沈齊睿怎會查到大帥墜機一事?”
曾懷植悔恨道:“他怎會不知,他當(dāng)初找到我時,只怕早就與那扶桑人暗中勾結(jié)。”
沈齊睿當(dāng)初能從秦葉兩家聯(lián)姻中看出端倪,并順著葉文佩這條線一路查到曾家,實在不簡單。后來,葉文佩又因一個女人在北地站不穩(wěn)根腳,曾懷植這才答應(yīng)與之見面,請沈齊睿幫了個小忙,從金陵往北地散布了些許半真半假的謠言。只可惜,還是沒能將這顆養(yǎng)了十多年的棋子保住。
怪他,輕信了他。
老馬憤然道:“他,他這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一會兒說和秦家有仇,一會兒說和楚家有仇,這會兒又還勾搭上了扶桑人......他這樣做,根本就是來攪局的!”
曾懷植猛地睜眼:“攪局——”
若三軍同時開戰(zhàn),扶桑無論站哪頭,都不會輸。
曾懷植霍然起身,拂袖摔了杯子:“那瘋子,哪里是想復(fù)仇,他這是要舉國陪葬!”
老馬震驚:“爺,那咱們?nèi)缃裨撊绾问呛茫俊?br/>
曾懷植胸膛急劇起伏著,好半晌緩和下來,也有了頭緒。
“楚家這條路要是走死了,我們也活不成......扶桑人,咱們必定要聯(lián)絡(luò)。”
“可楚家若是知道了,咱們便再也藏不住了。”
曾懷植老謀深算,篤定一笑:“遲早會知道。坐以待斃,不如孤注一擲。”
“只要扶桑肯先發(fā)兵,秦家首當(dāng)其沖,趁此隔岸觀火的時候,咱們借機向楚家四少投誠。”那人想要對付他那兩位哥哥,便斷不會拒絕他們。“待北地打得差不多了,再聯(lián)合楚家北上,屆時養(yǎng)在西北的舊部正好可用......”
老馬聽明白了:“您是想借兵殺敵?”
曾懷植頷首:只要西北舊部和扶桑軍能拖住湘軍主力,屆時他們埋伏在金陵,不日便可將督軍府一舉拿下。
唐洪志消沉了幾日,今日終于鼓足勇氣去見曾懷植。各樣說辭在腦中過了無數(shù)遍,可惜只走到書房拐角,便生生止了腳步。
他抿緊唇,放輕了呼吸,悄無聲息退出屋檐,回身便往外走。
已近陽春三月,他額上卻冷汗直冒:且不說楚家能不能糊弄,若扶桑人半途起了歹心,豈會放過西北的人。
原來,他們早已打算犧牲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