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諂媚
待一行人起身上路,賀啟山卻刻意落在末尾,目光別有深意地盯著曹正坤,心中疑慮重重。
“來找四四你那位吳二爺,也和秦家少帥相熟嗎?”
賀啟山與曹正坤同坐一車,待潘克勤載著楚昊軒先行走后,他才不緊不慢地拉動了引擎。
曹正坤淡漠笑道:“賀軍長雷厲風(fēng)行慣了,怎么這回凈注意起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事情?”他不欲多說吳世權(quán)的身份,只怕說得多,與自己牽扯的過往便暴露得更多。他可以信得過楚四少,卻無法相信眼前這位賀軍長。
賀啟山也笑:“怎么,你還是信不過我?”他左手抬指輕輕點著膝蓋,半晌偏頭又道:“就為一個女人?”
他看似無意這一問,卻準(zhǔn)狠地戳到曹正坤心中某一處不可言說的柔軟。
“別說那女人連四少也不能要,更何況曹兄。”賀啟山唇角勾起一抹不可名狀的笑意,似譏諷又帶著幾分同情。
曹正坤眉眼一黯,目不斜視,賀啟山卻未肯放過他。
“就算當(dāng)初我沒有想利用她的意思,可不代表旁的人不會有。既然我能查出她的底細(xì),那旁的人也能。你又能提防住多少人?”賀啟山?jīng)]皮沒臉地看著曹正坤,“你又能幫她幾回?”
賀啟山在逼他坦白從寬,只是,那么一件隱秘的心事被這人挖出來的滋味,著實不好受。他自詡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也未曾對任何女人認(rèn)真,可他偏偏欠了她一條命......他這樣安慰自己,心里的驚亂終于漸漸消退。
“我為什么要幫她,是我個人的私事,沒必要連這個也需同賀軍長報備吧。”
曹正坤答非所問,賀啟山知道自己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來,好在他在調(diào)查方面的事上耐性十足,且等著吧,等會一會那位吳二爺,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到邊境還有些日子,也不知道成光和小雙查到什么異樣沒有。楚昊軒倚在后座上心神不寧地開了口:“北地被空襲的消息早已傳入金陵,宏北勇野去督軍府找過我父親沒有?”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記掛著邊境的消息,嘴上卻提起在金陵大家都避而不談的事。
潘克勤坐在副駕上點了點頭。
“消息一到,還不等督軍召見,宏北勇野便自行前來向督軍許諾,扶桑的戰(zhàn)機絕不會禍及南邊。督軍雖將信將疑,但北地的下場已擺在眼前,此時自然不好對這位扶桑特使下手。”
楚昊軒緊了口氣:“父親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
就在楚昊軒一路憂心楚連章的處境時,那位扶桑特使大人也沒有坐以待斃。
宏北勇野心里早將利弊盤算清楚,松本大將如果已同曾家那老東西達(dá)成共識,利益當(dāng)前他一個小小的扶桑特使又左右得了什么?如果自己真成了棄子,不但松本大將那邊回不去,就連對楚家也沒了價值......楚連章不是傻子,一旦他的承諾失效,松本大將收拾完北地必會繼續(xù)南下......等楚連章警醒到這一點,豈還會讓他活命離開。
宏北勇野的官職雖比不過松本大將,可比松本大將更高一級位的,大有人在。只要能助松本大將攻下北地,立下大功,不求升官到底也能保住性命。他到俄國做特務(wù)時,唯一的信條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出生入死過許多次的宏北勇野,為了保命,什么都可以犧牲,自然包括親人。
“——宏北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楚連章因扶桑空襲之事已經(jīng)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離宏北勇野,可是推拒了許多次,這扶桑人好似沒皮沒臉一般又掛著笑臉登門拜訪了。
“小女仰慕督軍許久,今日特帶她到督軍府來見見世面。”宏北勇野一面笑道,一面不動聲色地將美奈子推到身前。
美奈子雙眼空洞地看著楚連章,嘴角僵硬地勾出一抹笑,對著大廳里那個足以做自己爺爺?shù)亩杰妺趁牡匦辛硕Y。
風(fēng)間的死成了美奈子日夜的夢魘,宏北勇野將她當(dāng)作玩物一般從東家送到西家,再從西家送回東家,她也無法說一個不字,全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原以為宏北勇野這樣對她,因為自己不是親生的,他只是她名義上的養(yǎng)父,一切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松本大將的意思。直到風(fēng)間死后,她才意外得知了全部的真相。
楚連章年輕時雖有幾分貪色,可畢竟已坐到督軍這個位子,早閱人無數(shù),豈還會貪圖這樣一點蠅頭小利。
“我這督軍府寒酸,比不得松本大將的飛機大炮,也沒什么給美奈子小姐見識的。”他冷冷瞥了一眼宏北,似有些不恥道:“還請回吧。”這扶桑人也真夠齷齪的,原是要嫁給自己兒子聯(lián)姻的女人,如今轉(zhuǎn)手竟想塞給他這個做父親的,他若真照單收下,豈不遭人恥笑?!
宏北聽出送客之意,卻不明白楚連章心里的疙瘩。
“我可是一心向著督軍,督軍何故一意將我拒之門外?”他看了眼美奈子接著無恥道:“美奈子雖說是松本大將的私生女,可好歹也是松本家的血脈。督軍可能有所不知,松本大將的家族在扶桑堪比你們中國的皇親國戚,若督軍能將美奈子收入府中,日后豈不是多了一份同扶桑軍交涉的籌碼?”
哪知楚連章卻是一陣?yán)湫Γ喼种械某繄螅谧“霃埬槪泻瓯鼻撇怀鱿才?br/>
“扶桑若與北地開戰(zhàn),督軍的后顧之憂,不該是扶桑軍,而是秦軍才是。”
宏北極力游說著......一旁的美奈子垂頭聽著,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他連自己的親女兒都能當(dāng)做玩物送給松本大將,何況她這個妹妹所出的私生子。美奈子掩在衣袖里的手不覺攥成拳,若不是風(fēng)間遺留的日記,她恐怕永遠(yuǎn)也不知道,她的養(yǎng)父竟是自己的親舅舅。而她的母親,原是他早年為了投靠松本大將送去軍營的犧牲品......美奈子眼底泛起暗紅的血絲,瞧著此情此景,心底最后一絲光亮也湮滅了。
楚連章沒有搭理宏北一句,只是掩在報紙中的眸,余光掃到一旁過分安靜的美奈子。
“督軍若是信得過宏北,宏北自有妙計。”宏北察覺到楚連章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到美奈子身上,心頭又篤定了幾分。“只要督軍點頭,待來日殺到北地,還怕不能在秦家面前一雪前恥嗎?”
楚連章果然有些動心,嘴上卻不急:“宏北先生不是扶桑和談的特使嗎?我竟不知,先生還有左右扶桑軍方軍令的本領(lǐng)。”
宏北充耳不聞,他只知道若自己再不成,叫曾懷植捷足先登,一切就真的晚了。
“只要督軍點頭,宏北定能說服扶桑軍方。”松本大將要的是北上三省,他若能騙得楚連章合力圍剿,屆時就算平津兩地攻不下來,北上三省秦家必定保不住。“扶桑軍愿同督軍演這一出戲,到時就算督軍出兵北上,也是名正言順。北地秦家樹倒猢猻散,這普天下,便再也沒有足以同湘軍抗衡的對手,您就是天下的皇帝。”
楚連章眉眼一挑,冷笑:“末代皇帝,做了也是短命鬼。楚某惜命如金,甘愿偏安一隅,先生還是請回吧。”
“——來人,送客。”報紙翻頁的聲音嘩啦作響。
宏北的臉色青了又青,轉(zhuǎn)身白了眼美奈子,低斥:廢物!
這聲當(dāng)然說的是扶桑話,楚連章雖聽不懂意思可也聽出宏北發(fā)怒的語氣,只是這回他連頭也沒再抬一下。
美奈子見楚連章的態(tài)度冷淡,神情間不由浮起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松快。
待宏北悻悻離去,楚連章瞥了眼廳外遠(yuǎn)去的人影,旋即叫來親信副官。
“立馬派人去邊境守著,宏北勇野也給我盯死了,絕不能讓他再踏出金陵一步。”
楚連章吩咐完,眸色又暗下幾分,他雖年事已高,但也還沒蠢到給人當(dāng)槍使的地步。
“既然督軍決意退兵,何不直接向秦軍宣布停戰(zhàn)?”
楚連章聽罷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那扶桑人早謀計好了,就等著咱們往坑里跳,眼下就算宣布停戰(zhàn)也已經(jīng)遲了。”
扶桑空襲的事一出,秦家同扶桑開戰(zhàn)的消息便已不言而喻。他若此時宣布停戰(zhàn),他便成了天下人眼中見風(fēng)使舵的懦夫,原先落到秦家那些內(nèi)斗罵名也會通通轉(zhuǎn)到他這督軍府。還好老四機靈,勸他暗中退兵,不但保存了些許實力,待日后犧牲一小部分兵力戰(zhàn)敗,假意受到重創(chuàng),于外界看來也是秦家欺人太甚。待扶桑真同秦家打起來,楚家也有不出兵相救的理由,不落人口實。
可若早聽老四的,他如今又怎會騎虎難下。
北地的天,一天比一天晴朗,就快入夏了,小如臉上卻依舊不見一絲光亮。
那日追著念念偷偷溜進(jìn)大樓,小姑娘傷心地跑去了閣樓,她穿過茶室正好隔著一道拱門玄關(guān)望見大廳一角。樓里的傭人都被遣了出去,那處玄關(guān)沒有開燈,她隱隱聽見小姐哽咽的聲音,于是鬼使神差地越過了拱門......
“小如?!”小蘭不知從什么地方過來,一手拍上了小如的肩膀。“你怎么了?”她見她臉色十分不好,平日雖沒辦法應(yīng)聲,可總是一叫就會回頭的。“是不是累病了,要我去告訴少夫人嗎?”
少夫人......小如的心口像塞滿碎石般苦不堪言,腦中一片混亂,一會兒閃過那日小姐同兩位醫(yī)生的談話,一會兒又是空襲那日電話那頭緊張在意的嘶吼......待回神看見不遠(yuǎn)走來的李景云,她驚得一下站起來拉住了小蘭的手。
“別去。”她搖了搖頭,又用手比劃著,“我沒生病,可能是晚上沒休息好。你找我什么事?”
“管家回來了,正找你過去問話呢。”
小如點了點頭正準(zhǔn)備過去,卻又忍不住轉(zhuǎn)身比劃問:“少帥呢?”
小蘭臉色有些為難,半晌失落地?fù)u了搖頭:“少夫人什么也沒問,管家也就什么都沒說。”
等小如趕到后廳,卻赫然看見管家身邊還站著一個眼熟的背影。
那人回過頭,竟是好些日子沒再見過的高勝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