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哥的痛處
天津陸軍署,一大清早,走廊里便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只見秦嘯川手里拎著一篇電報,面上怒氣沖沖地往陸軍總指揮辦公室走去。
他門也不敲,只徑直走到秦晉山桌前將手里的電報一摔,咬牙切齒道:“三哥,這幫人簡直欺人太甚!”
秦晉山靠在皮椅中,手里夾著根將要燃盡的萬寶路,掃了眼電報上的鉛字,沉默地看向一側(cè)的窗外,堅毅的臉上,郁滿難色。
他半晌才淡定道:“楚家這幫人想出風(fēng)頭,咱們一時半會兒也攔不住,你急也沒用。雖說北方軍政兩界目前還算和睦,可我們秦家在政府可靠的親信并不多。眼下中央政府這水實在太深,目前父親同我想的一樣,還不想進去攪這趟渾水。”
“可是三哥!上次他們指桑罵槐也就算了,不過口舌之爭。這次竟然敢從南面兒派人在北地搞暗殺,接著又造謠扶桑人當(dāng)初炸的那條聯(lián)通南北的鐵路是我們秦家默許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提防南面的人從俄國偷運軍火?!這說的什么混賬話,眼下倒叫我們秦家徹底在世人眼里成了是非輕重不分,只會窩里橫的軟骨頭!難道咱們還繼續(xù)由著他們蹬鼻子上臉嗎?要我說,父親就該派兵南下淮水,滅滅那幫人的氣焰!”秦嘯川到底還是年輕氣盛,話一說完,便叫秦晉山給喝斥了回去。
“簡直胡鬧!左右不過死了個地方稅務(wù)局局長,連北平的中央政府都發(fā)聲明結(jié)案說是愛國激進份子做的,難道還要咱們秦家辛苦練的兵去替那個一文不值的局長討公道嗎?!”
“什么激進份子,這明擺著是楚家暗地里教唆指使的!”秦嘯川咽不下這口氣。
“九弟,看來父親說要送你去俄國念軍校還是極有必要。兵家將事,最忌諱小不忍亂大謀!往后有的是硬仗要打,你這樣意氣用事,叫我和父親怎么放得下心!”說著秦晉山猛地咳了起來,只見那偉岸堅毅的背微微彎了下去。
秦嘯川臉色突地變白,忙上前去欲要扶他,“三哥!你這是……”
“我沒事!你先下去。”秦晉山揮手叫住他,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他抬頭見秦嘯川還杵在那里,只好又補了一句:“看來是蕭山待久了,這老毛病又犯了。你不用擔(dān)心三哥,事情做完就回家去吧。”
秦嘯川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三哥,你總不回家,這些年母親也不好過。當(dāng)年那女孩子的事,其實母親也……”
“夠了,我不想聽關(guān)于她的事。”秦晉山急忙打斷他。
“好,那我走了,三哥你照顧好自己。”秦嘯川自知,戳到了秦晉山的痛處,便不敢再提,轉(zhuǎn)身出了辦公室。
陸軍總指揮辦公室里,又恢復(fù)了空蕩冷清。
秦晉山一個人仰躺在椅子里,他的面容還似從前初遇她時那般俊逸,而他的那顆心卻在當(dāng)年的欺騙背叛下變得千瘡百孔了。
這些年,他已經(jīng)很克制、很努力,很少想起過那個人了。
可是每次午夜夢回,那空蕩的床上冰冷的一角總是那樣殘忍的提醒著他:她走了,就那樣走了,連只言片語也不肯留給他,她竟然這樣的狠心,這樣的絕情!
他那些年真是白愛她一場。
秦晉山心中苦澀,沉痛的心悶聲跳動,卻像是一陣又一陣遲暮的鐘聲,直撞的他血肉模糊,一閉眼皆是那個人當(dāng)年的音容笑貌。
他記得秦家舉步維艱時,父親才剛收編了東北三省的叛軍,軍心大振,正欲趁勢揮師南下,卻因被人出賣作了戰(zhàn)部署后節(jié)節(jié)敗退,困至三江鎮(zhèn),元氣大傷。
之后不過修整了兩年緩過勁來,卻已是錯失了南下最好的時機。不過才兩年,南面兒的曾家亡了,緊接著,原是曾家幕僚的楚家上位接手了湘軍。草莽出身的楚家沉不住氣,處處挑釁,父親忍無可忍氣紅了眼,聽不進他的勸告,開辟了瀧滇戰(zhàn)場,那一打就是三年。
他記得最后一次奔赴瀧滇戰(zhàn)場的時候,走的那晚,她特意剪了短發(fā),用紅繩系了一縷縫入一個護身符內(nèi),紅著臉輕聲對他說:“晉山,我替孩子去廟里求了個護身符,順帶也給你求了一個,你一定要好好的,早日平安歸來。等生念念的時候你說好會陪著我的,你說話可要算數(shù)!”
他笑著低下脖子,由她將那個小小的護身符替他戴好后,徐徐直起身將手放在了她圓滾滾的肚子上,忙安慰道:“你放心,你生念念還要幾個月呢!到的時候我肯定回來陪你。”
那夜,她抱著他不肯松手,像個小孩子一樣依偎在他懷里低聲抽泣著,短發(fā)襯著她清秀的面容更顯嬌小,她眉間的那顆紅痣抵在他唇上,他哄著她,她卻依舊止不住的低聲落淚道:“晉山,我好怕……,晉山!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晉山!晉山……”
那夜她一聲又一聲的低喚,只怪他當(dāng)時不懂。
轉(zhuǎn)眼隆冬一到,楚家的湘軍終是敵不過驍勇抗寒的秦軍一路從嶺南關(guān)退回去,可等到他回到天津時,府里早已是人去樓空。
那般的愛,那般的情深,到頭來卻是她給他的一場空。
整整五年,她走了五年,她那樣的性子當(dāng)初居然也敢同母親說那樣的話……,她居然敢說孩子不是他的!她居然為了走,編出這樣的謊話!
她騙他……
她不是說同孩子一起等他回來!她不是口口聲聲說舍不得他!
到頭來卻是這樣一場空,這樣的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