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她跟他走
深夜,下起了雨,濕寒漸起。
秦嘯川沉默了許久,只是目光從始自終,深深地凝視著白蕓生,似乎想要從她的表情中找出一絲他所期望的破綻。
白蕓生的頭微微一轉(zhuǎn),避過秦嘯川帶著怒意的眸子,苦笑敷衍道:“我......家里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我不是一個人......”
秦嘯川一把轉(zhuǎn)過她的身子,她的腿軟得厲害,一瞬跌至他的懷里。
白蕓生起身掙扎,秦嘯川卻紋絲不動。
秦嘯川的手緊緊攥著她纖瘦的手臂,咬牙切齒道:“你不是一個人,那還有誰?我告訴你,不必再拿周淮安來擋我!”
他氣她這樣久,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她,不理智得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放開我。”她氣得臉色發(fā)白,低聲顫道。
這話入了秦嘯川的耳里,成了一語雙關(guān),怒道:“白蕓生!”
白蕓生掙不脫,瞪著他的眼里蓄起了淚,張口便對著他的手咬了下去。她有苦難言,委屈渡上心頭,只下了狠勁咬下去,哪顧得了后果。
只不過一會功夫,她眸中的淚接連而落,一滴又一滴地貼著他溫熱的大手滑至掌心。秦嘯川微微一怔,偉岸的身體卻是久久沒有動,只是默默地松開了她的桎梏,任由她發(fā)狠地咬著。
是他讓她滾的!是他不信她的!......是他不要她了……白蕓生從來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過,清冷委屈的聲音,含糊的從口中溢出;她抽噎了幾聲,終于止住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松了口,狼狽道:“你知不道我......我其實......”可是一想起他給她的那些難堪,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遍......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融進雨夜中,寂靜無聲。
“你其實什么?”秦嘯川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他想要她親口告訴他,而不是別的人旁敲側(cè)擊、代之轉(zhuǎn)告。
“我......沒什么。”她眸光一黯,留給他的是無盡的沉默。算了,如今告訴他又有什么意義——他不信她的。
秦嘯川淡淡掃了她一眼,輕哼了一聲,吃吃笑起來,臉色卻愈發(fā)蒼白。
“算了,你根本就沒有心,左右我是留不住你的了。”他說完,撐手起身,拂了拂一身風塵。
似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鐵灰色的軍裝袖管垂落,而在秦嘯川跪過的小塊地方上,留下了一灘黏膩的深紅,只是隱在夜色中,無人察覺。
“等你父親安葬之后,頭七一過……不管你要哪里,如今若沒有特別通行證,短時間內(nèi)是走不了的。所以,待你定好日子后,走前最好通知一聲許朔,他自會替你做好準備。”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和疲憊。
白蕓生緩緩點點頭,下意識回道:“那你......”只是還未問出心中所想,旋即轉(zhuǎn)念改口,“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天津?”
秦嘯川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心中一記悶痛,苦澀一笑:“你放心,等你家喪事一了,我便走,絕不多留片刻。”這樣一來,他回去也算同父親有個交待了。
“我……”她不是這個意思。
白蕓生抬頭看著他憤憤離去的偉岸身影,到嘴的話還是理智地壓了回去。就算開了口又能怎么呢?挽留他嗎?她不住告誡自己,她再也沒有立場這樣做。
雨勢越來越大,噼里啪啦的聲音蓋住了所有。
秦嘯川剛一走出院落,還不等迎面舉傘的許朔接應(yīng)好他,雙眼便一陣暈眩,整個人已經(jīng)跌跪在地,血順著袖管流出,混進了雨水中,散去了凝重的味道。
“少爺!”許朔忙撲上前扶住秦嘯川,用傘遮住了秦嘯川蒼白的臉。
分布在院子各個角落的衛(wèi)隊見狀,正準備上前幫忙。不料,秦嘯川眉頭一皺,低吼道:“退下,執(zhí)勤!”
他說完,攀住許朔的肩,用力一撐,緩緩站起來,卻只邁出了幾步,便又跌了下去。
滂沱大雨中,只聽得許朔的聲音渾厚焦灼:“少爺!您的傷口已經(jīng)開裂了,我們必須要盡快離開這里!”許朔的身體露在雨下,不過片刻,大雨便濕透了他半身。
秦嘯川一眼瞪向他,毫不在意道:“那就叫隨行軍醫(yī),再給我打一針!”她家里的喪事還沒有辦完,又被他撞見了那樣的事……要他怎么放心就此打道回天津?
許朔心里一涼,想起離開瀧滇前,秦晉山的吩咐:
——“我這個九弟,從前雖也沖動,但還不至于失去理智。”
……
——“只是偏偏,又遇得那樣一個女孩子……若是他不顧自己安危,一意孤行,你便一切按照我說得做,日后他若要找你算賬,就說是我的吩咐。”
……
許朔狠下心,神色愈發(fā)堅定,愧疚道:“還望少爺,莫怪屬下,以下犯上了!”他說完,劈手便向虛弱得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的秦嘯川的后頸上落得一下。
秦嘯川的暈眩越來越嚴重,緊接著,微瞇強撐著的眼皮也重重的合上,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花廳一側(cè),燈火搖曳。
白蕓生輕而又輕的嘆了口氣,緩緩抬頭看了眼燭火搖曳中,父親的靈位……起身欲要添火,不料體力不支,踉蹌了一下,眼看整個人就要撲倒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下意識伸出了手,觸地作支撐,才得以穩(wěn)住身子。
白蕓生緩過神,才發(fā)現(xiàn)掌心似有粘膩的濕滑感……微微一呼吸,便又聞見空氣中夾雜著戰(zhàn)場的硝煙味和星星點點的血腥味……這是——秦嘯川不久前跪過的地方!
她心中一驚,不可置信地緩緩抬起手,就著微弱的燭光,這才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血,他的血……
她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一瞬茫然地跌坐在那小塊留下血漬的地板上,許久才低聲哽咽道:“爸爸,我好難受……我該拿他怎么辦……”她該拿他怎么辦?
那地上淌著的血量不少,白蕓生只觸了那一下,便猜到他一定是又受了槍傷!此刻手上的血,似乎比父親走的那日還要觸目驚心……仿佛早已連上了她的心,疼得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要去找秦嘯川。
白蕓生跑入雨幕中,身上帶孝的麻衣被風雨打落,她卻沒有察覺在意。前院隱隱傳來騷動,她的心猛地一緊,提起沾了雨水變得濕重、礙腳的旗袍裙角,跑了幾步,卻沒防住月亮門中間不易察覺到的低矮臺階。
“啊……”她驚叫了一聲,摔倒在地上,磕破了膝蓋,疼得還沒緩過勁來,久久不能動彈。
“秦嘯川……”他不能有事!
她實在太虛弱了,只能貼著冰涼的雨水,輕輕揚起頭……暴露在雨幕中的那雙眼睛,被雨水朦朧得看不清前路,只能一聲又一聲的輕喚。
“秦嘯川……”
她不想他有事!
“秦嘯川……”
可是,再沒有人聽得見了,回應(yīng)她的,只有鋪天蓋地的雨聲。
白蕓生冷得縮成一團,這一生孤苦,似乎是再也經(jīng)不起那樣的離別,又像是擊垮她高高筑起的心墻的最后一記槍聲……硬生生把人撕扯得七零八落,那種無以復加的茫然絕望,讓她無助地失聲痛哭起來。
刺骨的寒氣浸身,她害怕得一顫,無措地喃喃道:“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天津……”
隨著幾聲壓抑的干雷響起,雨勢終于變得溫和,綿綿地飄零而落……只是地上的女孩子,什么也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