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你想干什么?”莫谷塵繃緊身體,迅速轉(zhuǎn)身,手上的長劍出了一半。
“我沒惡意。”方楷伸出雙手,臉上帶著些小心的笑意,“不過是半夜睡不著出來看看風(fēng)景。”
“你是誰?”莫谷塵牢牢盯著方楷,手上的力道并未收減半分。
“方楷。”方楷維持臉上的笑,“是六皇子的師父。”
“你來干什么?”眼前的人防備依舊,方楷無奈:“半夜睡不著。”
“那不打擾了。”莫谷塵點點頭,收起劍邁開步子就準(zhǔn)備離開。
方楷心頭泛苦,卻還是要強行開口:“你是難受么?”
背叛不管是對背叛者還是被背叛者,都是一件讓人極不舒服的事情。
“與你無關(guān)。”莫谷塵停下腳步,側(cè)過臉丟下一個冰冷的目光。就算心間發(fā)堵,也不必和這個外人相道。
“難受就發(fā)泄出來,什么都忍著對自己不好。”方楷對他的防備無可奈何,輕嘆一口氣試圖安慰莫谷塵。
“與你無關(guān)。”莫谷塵轉(zhuǎn)身同方楷面對面,皺緊的眉刺得方楷心頭一顫,“這不是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
這是我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
方楷斟酌著詞語,踟躕著開口:“你右臂上是不是有一道細(xì)長的印記,似竹葉?”
莫谷塵還沒等方楷說完就把身子轉(zhuǎn)了回去,直接邁開步子,明擺著不愿再多停留。
“你聽我說,”方楷一急,追上去拉住莫谷塵的手臂,“我是你…你父親的友人。他這些年一直想你,只是身體所限不能出來尋你,這才托、托我。”
話越說越快,到最后幾乎沒有停頓的地方。
“放開。”莫谷塵低聲喝道。方楷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他甩不開。
“你,你別生氣。”方楷手忙腳亂地縮回手,局促地看向莫谷塵,“我,我就是想說,你要是有什么,什么為難的可以和我說。我肯定會幫到底的。”
當(dāng)年命懸一線幾經(jīng)生死,尚不及此刻的忐忑半分。
方楷希冀地望向莫谷塵,說點什么都好。
莫谷塵卻在他眼里看到哀求。
就是哀求,都哀求地小心謹(jǐn)慎,生怕驚擾到他。
雖然不懂為何,莫谷塵的語氣還是緩和下來:“謝謝,但是我可以處理好。”
決定是他自己做出的,風(fēng)險自己也是早就清楚的。
就算王爺不肯原諒他,他也絕不會后悔。
他們這種人啊,本來就不是什么忠君愛國之輩。他們的忠心,只會給自己的主子。
就算因此被主子厭惡嫌棄,也無怨無悔。
“這樣啊,這樣啊。”方楷搓搓衣角,“那就好,那就好。那個你先走吧,我就在六皇子身邊,你有什么事隨時都可以來。”
“嗯,謝謝。”莫谷塵點點頭,消失在夜色中。
方楷立在原地吹著夜風(fēng),看著莫谷塵一點點消失在夜幕中。
他的兒子就在眼前,他卻沒有上前擁抱的勇氣。
對于莫谷塵來說,他算什么呢?一個從小就消失,從未給予過他一點關(guān)懷的角色。莫谷塵甚至連他們曾經(jīng)見過的一面都忘記的一干二凈。
他們身上除了相同的血脈,再無瓜葛。
對于莫谷塵而言,他不過是個陌路人。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兒子成長為了一個男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又怎么能只憑自己心意,沖上去影響他的人生軌跡?
他不曾參與他的過去,自然也沒資格插手他的未來。
白蘋山。
當(dāng)顧旻看到東辰的先頭部隊豎起軍旗時,特意讓人攙著顧景來看。
“雖說你不能吹風(fēng),”顧旻指著前面的飛揚的旗幟,“但是我還是覺得應(yīng)該讓你來看看。你說白佑瀾會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現(xiàn)在呢?顧景,原來你在白佑瀾那里,什么都不是啊。那我為什么還要留下你這一條性命?”
顧景被顧旻拽著領(lǐng)子,無神的雙眼瞟了一眼。他現(xiàn)在眼前一片模糊,腦子昏昏沉沉。聽清顧旻的話就已經(jīng)費了他太多力氣,思考對他來說太過奢侈。
好在顧旻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揮揮手,讓人把顧景帶回去。
顧景回去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只是他已經(jīng)不能再更多的從記憶中找尋那張臉的主人。
惜福縮在角落里,貪婪地瞥略著顧景的樣子。自從他在街上發(fā)瘋一樣地拽人就喊后,顧旻讓他付出了代價就將他趕走了顧景身邊,留著他在王府上干些低劣的活計。
王府的下人得了管家的命令,也不屑與他這種叛徒為伍,監(jiān)視的時候多加折辱。若不是擔(dān)心顧旻對顧景不利,惜福早早就尋一處地方自殺了。民間風(fēng)氣自殺的人要墮入地獄受苦受難,可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艱難。
惜福用僅存的左手摸了把臉,他付出的代價就是他的右臂,臉上盡是灰塵黃土。他活著又有什么用呢?惜福把身子往陰影里縮了縮,沒了顧景,他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下人,街上的混混都可將他胖揍一頓。
他的價值不過是在顧景左右,小心服侍。
這是他祖父犯事后他就注定的命運。
明明早就認(rèn)命了,當(dāng)初又是哪里來得雄心豹子膽,走了這么一招昏棋。他就是個下人,旁人高看一眼,看的是他身后的主子,又不是他。
怎么就昏了頭,信了顧旻的滿嘴謊言?
惜福轉(zhuǎn)過頭,吸吸鼻子。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能回到過去,趕在一切發(fā)生之前。
陽光落在惜福面前的地上,他抬起頭,看到遠(yuǎn)處被驚起的群鳥和想象中飛揚的旗幟。
也許還有辦法補救。
四日后。
晨曦破開天邊的昏暗,墨藍(lán)色的天漸漸透明,風(fēng)還裹挾著夜里的涼意,擦過樹梢和人裸露的皮膚。
值夜的哨兵揉揉眼睛,再過半刻他就可以交接崗位,回去睡上一覺。四天來兩邊不動如山,每天都只是例行叫陣。聽說中軍帳那里已經(jīng)大吵一架,一個將軍一個太子,誰也奈何不得誰,局面就這么僵持下來。
士兵對上層的意見沒那么在意,他只是聽命行事。若是開戰(zhàn),就爭取撈撈軍功,將來也混個小官當(dāng)當(dāng)。若是撤走,那也不錯,安安分分熬到回鄉(xiāng)的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
“誰!”士兵揉完眼睛,視野中就出現(xiàn)一個蹣跚的身影。破布衣裳纏在身體上,右臂的地方空空蕩蕩,至于傷口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撐著木棍的人抬起自己被刀劃破一半的臉,嘶啞著聲音:“我要見太子。”
許幸言搖著頭從臨時空出的軍帳里邊出來:“死了,我把脈的時候就死了。身上那么多傷,眼睛也瞎了一只,還能從對面逃到這里,只能說意志力頑強。”
“沒留下什么話?”莫谷塵低聲問道。惜福死不足惜,要不是他,顧景也不會被顧旻拿捏在手心。
可是能讓他從對面一路奔逃到這里,不可能只是為了那一塊普普通通的玉佩。雖然一看就知道是顧旻的東西,留有慶王的印記。可那東西他們都知道顧旻有多不在乎,不過是因為那是先皇賜下來的慶王所屬,顧旻才勉強留了下來。
玉倒是塊好玉。
“有。”許幸言點點頭,伸出手,“我一進(jìn)去就抓著我的手把這張紙遞了過來,顫顫巍巍地念了聲王爺就咽氣了。”
“王爺!”莫谷塵聲調(diào)一時沒守住,劈手奪過許幸言手里皺巴巴的有些潮濕的紙展開,“你的意思是…”
惜福送過來的不是顧旻那塊玉佩,而是顧景的位置。
軍隊中防衛(wèi)森嚴(yán),莫谷塵就算有心在夜里前去打探,也被長風(fēng)攔下。無它,程怡此刻必定在顧旻身邊,以他們兩個的功力,過去就是送死。
可整個軍營中,再也沒有比他們兩個更厲害的人物。
雖說歷經(jīng)努力,模模糊糊摸出了大概方位,可要想再進(jìn)一步,實屬不可能。
莫谷塵壓著雙手顫抖的幅度,掃過紙上短短的一行字。
中軍帳左二轉(zhuǎn)右,經(jīng)三帳轉(zhuǎn)左,第二。
十四個字,惜福終于是送到了。
“給我,我去拿給白佑瀾。”許幸言看著莫谷塵說不出來話,翻著白眼搶回紙張,“我只怕這是個陷阱,白佑瀾還巴巴地踩進(jìn)去。”
許大夫來得不巧,帳篷口附近就能聽見那位王將軍震破天的喊聲:“戰(zhàn)機轉(zhuǎn)瞬即逝,白蘋山不是什么必經(jīng)之地,大可繞它而去直插落華。落華城破,這個小土包就是囊中之物!在這里耽誤只會延誤戰(zhàn)機空耗軍力!”
這幾天因為白佑瀾說什么也不肯繞路,王將軍幾乎是來這里一日一吵。
“孤自有主意。”白佑瀾丟下幾個字,敷衍地給了回答。
“太子要是一意孤行,”王將軍深吸氣,手掌猛擊桌案,砸出一條紋來,“臣也只好上書,請皇上做個決斷。”
“請便。”白佑瀾干脆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王將軍一拳砸棉花上,連跺幾下地面,轉(zhuǎn)身回自己軍帳寫折子去了。
“你就不怕圣旨?”許幸言在外瞥著王將軍走遠(yuǎn),這才掀了簾子大搖大擺地進(jìn)來,“這可不是你手底下的人。”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白佑瀾睜開眼,目光留意到了許幸言手上拎著的紙,“我得沉住氣,等顧旻來。”
只要顧景還在顧旻手里,他就不可能輕舉妄動。顧旻知道顧景對他的重要性,才故意這般晾著他。
不過是為了日后談條件的時候心里能有個底。
他不能急,他只能忍。
哪怕此刻恨不得沖進(jìn)大營把顧旻碎尸萬段,他也不能有任何動作。
他賭不起,顧旻可不一樣。
“行了行了,把手指松開,你要把桌角掰掉是怎樣?”許幸言晃蕩過來,把手上的東西往白佑瀾面前一扔,“有人送來了顧景具體位置的消息,雖然我覺得這是個套,你最好別太沖動。”
“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冷靜下來。”許幸言看著白佑瀾頓時噴涌出狂喜的目光,悠悠嘆口氣,“所以我親自過來,怕你受不住直接昏過去。”
“我怎么可能先倒下。”白佑瀾死死盯著紙上的墨痕,喃喃道。
“別說我潑你冷水,你知道怎么突破那個武功高強的女人的防線么?”許幸言敲了下白佑瀾的頭,“不然光知道有什么用。”
“會有辦法的,”白佑瀾抬起頭,眼眶周圍的黑色都頓時淡了許多,“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