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8 再來一回合
    義體高川覺得,如何在己方已經(jīng)失去參照系的情況下去進一步攻擊敵人,這不應該是由自己這個淺薄無知的蠢蛋決定的。三仙島一直在運作,無論三仙島如何運動,這樣的運動又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只要這個運動和影響力沒有消失,自己就應該繼續(xù)等待——自己應該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br>  三仙島有相當強的自律性,它并不單純依靠一個“駕駛員”來啟動,也不完全根據(jù)權限者的具體指令運作。具體來說,如果義體高川給它一個明確的目標,它便會以自己的方式去完成這個明確的目標,雖然他可以干涉完成目標的過程細節(jié),但是,在他無法理解和認知的層面,這種干涉并不一定比三仙島自行處理更好。這種自律性完全是為了應對“神秘”而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在駕駛和管理三仙島的“人”遇到無法認知和理解的敵人時,仍舊可以對其進行打擊。</br>  在這種時候,自己因為異常而去貿然更改三仙島的運動,給予更加確切的指令,很可能適得其反。三仙島最脆弱的地方,不是它自身,也不是僅僅作為柴薪燃燒的人們,而是能夠思考,有明確目標,能夠認知和理解事物并做出具體判斷的指揮官本人。現(xiàn)在,就是義體高川自己。</br>  眼前的異常,不是對三仙島整體的圍困,而是通過無法理解的方式,穿透三仙島的防御,直接針對自己的打擊——義體高川終于做下這個判斷。</br>  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將自我意識封閉——想象自己下沉到無盡的深淵中,但即便他不想象也能做到,這不是他的本能,但是,卻一直都存在這么一種力量,將他的意識拉扯到那深沉的夢魘中,讓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斷在黑暗中下墜,只覺得就快要墜落到底部,卻一直都沒有。在這個過程中,無論他有沒有常規(guī)意義上的大腦,他的心靈都必須承受巨大的考驗。他可以對人描述這種考驗,但是,親身體會到的嚴重程度,遠遠要比他描述的,以及聽他描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還要更加殘酷,讓人瘋狂而絕望——恐怕在末日幻境中再沒有比他更熟悉這個過程的人了。</br>  “高川”的人格無論如何變動,如何誕生和死亡,這個噩夢都始終陪伴著他,就仿佛是“高川”自身運作機制的一部分,而且還是最核心的那種。他對這個噩夢有過大致的猜測,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去證明。無論是他所能觀測和認知的世界,還是僅就他自己本身,都有太多他沒能了解的東西。即便如此,卻并不妨礙他在自認為合適的時候去利用這些東西。就如同現(xiàn)在。</br>  恐懼、瘋狂和絕望,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完全適應的,但是,每一個源頭所帶來的恐懼、瘋狂和絕望的程度都不一樣,如果有了對比,多少會讓人好過一些。這也是義體高川覺得,每一個“高川”都會去感受他人的痛苦、恐懼和絕望的原因之一。他人不同程度的痛苦,總也比不上他所能感受到的,源于自身的痛苦,無數(shù)人的痛苦匯聚起來,卻成為了他抵御自身痛苦和絕望的支柱。義體高川覺得,“高川”的確是在借助許許多多人的力量,才能這么存活下來,哪怕在看似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哪怕是在自我感受中孤獨寂寞的時候,那些他所知曉的,所不知曉的,還活著的,已經(jīng)死亡了的人們所向他揭露的那些痛苦悲哀的事實,讓他終究堅持下來。</br>  如果真的只有“高川”自己,如果“高川”只能感受到自己,只明白自己是痛苦、悲哀、瘋狂而絕望的,那么,“高川”真的會選擇這么活下去嗎?義體高川覺得不會,“高川”本身并不是那么大智大勇的賢勇之人,而僅僅是一介普通的患上了絕癥的少年而已。</br>  義體高川沉浸在那下墜的噩夢中,只有在這里,他的思考才是有序的,雖然有時是朦朧的,但清醒的時候卻能夠清晰感受到自己思維的邏輯性。在這里,時間既是長的,也是短的,而外界的變化卻也是無法觀測的。他想,當自己再一次醒來時,三仙島是否已經(jīng)脫離了詭異的狀態(tài)呢?倘若導致參照系消失的攻擊真來自某個敵人,并且也是針對自己發(fā)動的,那么,這么做應該是有效果的。</br>  隨后,他的意識又陷入一種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仿佛什么都沒有想的朦朧中。</br>  將義體高川重新喚醒的不是任何攻擊性的刺激,而是早已經(jīng)設定好的機制。那些纏繞在他的義體上,扎根在他的義體結構中,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義體的血管和神經(jīng)的管線,釋放出大量的信號。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恰到好處地清醒過來,也不確定什么才是恰到好處。他只是將喚醒機制設定為,三仙島判斷自己已經(jīng)重新找到參照物,可以確認自身位置地時候——他醒來的時候,這一過程中的種種數(shù)據(jù)便一股腦涌了上來,讓他感到義體似乎都開始發(fā)燙。</br>  然而,哪怕是在喚醒機制運作后,他才醒了過來,但是,在清醒的時候,卻覺得完全不是喚醒機制在起作用,而是一種近似于“自然清醒”的情況。他自然而然地,在喚醒機制運作并宣告失效后,就這樣清醒了過來。</br>  無論如何,能夠清醒過來都是好事。義體高川也經(jīng)常擔心,自己會就這么墜入那個噩夢的黑暗深淵,再也無法醒過來。當然,他也始終保持警惕,這樣的好事在他的一生中可不多見。只要無法擊敗“病毒”,無法得到拯救眾人的血清,讓末日幻境崩潰或改樣,或許遲早有一天,自己將會永遠都無法清醒過來。</br>  三仙島又被迷霧包裹了。義體高川一清醒過來,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他不能肯定,究竟是三仙島再一次被迷霧抓住,還是從來都沒有脫離這片迷霧。和三仙島的深入聯(lián)系,讓他可以清晰感受到,這片迷霧和三仙島為了掩蓋自身而釋放在周圍的迷霧有巨大的不同。如今,兩種迷霧混淆在一起,根本無法區(qū)分出彼我。哪怕利用三仙島的力量,也無法窺探到灰霧以外的地方,但是,既然喚醒機制被觸動了,那便意味著,三仙島已經(jīng)恢復了對參照系的觀測。</br>  在義體高川的認知中,三仙島再一次呈現(xiàn)出自己的整體輪廓,哪怕被灰霧包裹著,也仍舊可以讓人認知到,如今的三仙島正在向某處高速行駛。它正在追蹤某些痕跡,但卻不是義體高川能夠觀測和認知的痕跡,哪怕通過三仙島進行數(shù)據(jù)轉化,他也很難從這些數(shù)據(jù)中得出太多的結論——要從眾多數(shù)據(jù)中得出結論,而不依賴于三仙島內部特有的人工智能判斷,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義體高川沒有解讀全部數(shù)據(jù)的本事,然而,三仙島的反饋總是那么細致。</br>  流動的迷霧襯托出三仙島的移動狀態(tài),但實際上,從能夠認知的寥寥數(shù)據(jù)中,義體高川仍舊鎖定了一些重要的內容。在他的驅動下,三仙島開始加速。迷霧伴隨島身一起移動,三仙島移動得有多快,迷霧整體移動得就有多快,讓整個三仙島始終被掩蓋于這片迷霧中。另一方面,三仙島自身散布的迷霧似乎在和這些來自他方的迷霧后,就產(chǎn)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宛如一個個半透明的幽靈守衛(wèi)在三仙島的各個角落。</br>  義體高川還可以感受到,在這片迷霧中,正在發(fā)生某些持續(xù)的,激烈的變化,就像是不同的力量在交鋒作戰(zhàn)。只是,敵人是無形無狀的,也根本無法直接觀測到。</br>  義體高川第二次找到了敵人的在蹤跡時,已經(jīng)又花費了一段時間,這讓他開始覺得,敵人是不是就這么想要將他拖延在這個地方,以避免同時對上瓦爾普吉斯之夜、倫敦中繼器和三仙島這三個龐然大物。如果自己無法及時進入主要戰(zhàn)場,而“莎”也的確已經(jīng)被敵人重創(chuàng),那么,納粹要面對的,就僅僅是倫敦中繼器和宇宙聯(lián)合實驗艦隊的余下船艦了——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質量的對比,己方都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衰退的跡象。</br>  一直都埋頭于自己事情的素體生命,竟然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出現(xiàn),并帶來了足以影響三仙島和“莎”的力量,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盡管從來都不認為素體生命會在這場戰(zhàn)爭中始終默默無聞,也認定它們一旦全面運轉,必然具備強大的攻堅能力,然而,幾乎所有人的判斷,都被之前那些關于“素體生命正在嘗試繁殖自身種族”的想法給局限住了。</br>  事實證明,末日真理教和納粹肯定在它們給予素體生命的技術協(xié)助中做了手腳,但這種手腳卻超過了眾人對“繁殖”這一意義的預想。</br>  這個不可描述的怪物出場的時機,和素體生命攻略“莎”,謀奪“三仙島”,舉行“新生兒儀式”等等一系列行為目標的時機混雜在一起,讓人無法明確判斷素體生命要做什么,可以做到什么,才最終導致如今的現(xiàn)況。從義體高川此時的反省來說,當素體生命成功進入“莎”的內部時,這個結果就幾乎注定了,自己等人一定會被對方唬弄得暈頭轉向,不存在任何能夠扭轉局面的巧合。</br>  這種一旦開始就會必然得到一個惡劣結果的發(fā)展,其實很是有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風格。己方無法提前預防,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必然處于一個被動的狀態(tài)中。</br>  義體高川不斷將邏輯重組,將所有的脈絡以新的認知串聯(lián)起來,他哪怕此時已經(jīng)清醒過來,也沒有去干涉三仙島的行動——哪怕在他的觀測中,三仙島只是一直向前移動,并不存在針對某個敵人的反擊和追逐。敵人的存在方式極為獨特,擁有極高的隱秘性,就連三仙島一時間也無法確認其所在,但是,既然自己和三仙島已經(jīng)重整旗鼓,那么,只要對方不想要三仙島這么快就重入戰(zhàn)場,就必然要中途攔截。</br>  敵人再一次攻擊的時候,也定然是它最為顯眼的時候。義體高川是這么認為的,毋寧說,正是因為上一次交手,自己吃了一個小虧,丟失了參照系,所以,這一次它在利用同樣的,亦或是同等程度的其它神秘力量時,自己就不會毫無防備了。</br>  這個不可描述的怪物確實很詭異,自己對這個東西毫不了解,也可能永遠都無法了解,可是,它對己方施加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所產(chǎn)生的效果,卻是明確的。一種明確的效果,對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神秘專家來說,永遠都不是最讓人恐懼和擔憂的,也必然有著破解或躲避這種效果的自信。</br>  來自“神秘”的攻擊都不能掉以輕心,但任何“神秘”的攻擊,永遠都是“第一次”最為危險。</br>  ——來吧,來吧,看看還有什么新招數(shù)。</br>  義體高川在心中念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在讓他的意識和義體重建一個更加敏銳和堅固的防壁。</br>  如期而來的攻擊很難說是從何種預兆,從什么方向到來的。迷霧始終都在變化,并不讓人感覺到有特殊的地地方。三仙島的反應比義體高川更加迅速,正因為義體高川并沒有干涉它的運轉,反而像是對它進行了某種加速。紅色的警告在他的感覺中呈現(xiàn),一種如同宇宙真空中的冰冷在一瞬間就將他的意識拽入一個奇妙的世界中,與此同時,他似乎聽到了三仙島的結構發(fā)出生銹的部件在沒有潤滑的摩擦中運轉時,才會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仿佛在預示三仙島的結構在這一瞬間就已經(jīng)被腐化到了瀕臨極限的狀態(tài)。然而,義體高川并不在意這是真是假,也絕對不會貿然去認定這是真的或是假的,無論三仙島有沒有承受瀕臨自身極限的攻擊,三仙島都必須支撐下去,必須戰(zhàn)斗下去,這一點他自己也是一樣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