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7 各自角度的囚徒
所有針對義體高川發(fā)起攻擊的素體生命都在崩潰,思想的投矛貫穿了它們的自我認知,自我認知的崩潰又反饋到它們的物質態(tài)結構。物質的就是意識的,意識的也是物質的,思想在個體的整體層面上,構成了它們之所以為它們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然而,這部分某種必要的,將所有部分串聯(lián)起來形成一個整體的環(huán)節(jié)在義體高川那不可思議的攻擊中瓦解了。沒有人知道整個過程里到底是發(fā)生了哪些細節(jié),即便是義體高川自己也無法全部了解,哪怕這是他用自己至今為止的思考凝結而成的攻擊,但其中的秘密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的哲學,他的觀念,他對這個世界和自己這個生命存在的理解,帶上了濃郁的“神秘”,那是比“人并不了解自己”更加深刻的神秘。</br> 這是至今為止最強的,也是針對素體生命最有效的攻擊,哪怕放在過去所有存在過的意識行走者中,能夠實現(xiàn)這種攻擊的人也不多吧,至少,義體高川自己是沒見過的。進一步來說,擁有意識行走的能力,并不意味著使用者就會去思考,哪怕會思考,也鮮有可能會獲得如同“高川”一樣的視角和體驗。自我圣殿和思想的投矛是充滿了高川印記的攻擊,其他人幾乎不可能復制。</br> 義體高川站在意識態(tài)的自我圣殿里,站在信息世界的高塔和天穹下,站在物質態(tài)世界的迷宮中。在同一時間,三個視角所能觀察到的事物都釋放出巨大的資訊洪流,不僅僅是崩潰和變形,在扭曲之中,某些新的難以捉摸的東西產生了。消失的和產生的東西,已經超過了義體高川可以觀測和認知的范疇,他只是憑感覺和邏輯知道,這樣的變化將會牽連到更廣的范圍。</br> 將自己變成構造體迷宮一部分的大塊頭素體生命正伴隨著整個迷宮結構瓦解,它半截身體都融化了,觸手不知何時已經和它的身體分離,反倒像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般沒有受到崩潰的牽連,即便如此,觸手也在迅速回縮,自我纏繞成一個如卵狀的球體,其堅固的程度讓義體高川無從下手,只覺得這其實是這個素體生命在極端危險的狀況下的求生保險機制——這又是一個獨特的發(fā)現(xiàn),在這個大塊頭素體生命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素體生命擁有這樣的能力,不過,這也證明了素體生命其實也是一種性質豐富的物種。它們的外表讓人印象深刻,總會帶給人一種一成不變的錯覺,但實際情況很可能并非如此。</br> 無論如何,之前一度占據(jù)上風的素體生命,就在這樣的瞬息間被扭轉了局勢。義體高川不知道它們到底是怎樣的感覺,會不會和人類一樣有不可置信的情緒呢?會不會說“這不可能”之類的話呢?它們對自己的生存意義似乎不抱有太過深入的思考,但是,在毀滅統(tǒng)治局的時代,那些最初的素體生命們又到底是為何發(fā)起叛亂呢?到底是怎樣的欲求和信念,讓曾經身為原住民的他們選擇了和灰霧惡魔共生,最終轉化為素體生命的形態(tài)呢?只是想象的話,完全不覺得那會是什么美好的體驗——其中必然有著無奈、痛苦、絕望和瘋狂,而在那樣的情緒驅動下,去堅持毀滅一個龐大的統(tǒng)治機構和社會結構,絕對不會只是憑借著“本能”就能夠完成的。</br> 盡管義體高川在自我圣殿里沒有看到這些素體生命的思想,但是,他仍舊覺得,在不知道多遙遠的過去,那些反抗統(tǒng)治局的素體生命們,一定是有著自己的思想,并圍繞著這個思想去戰(zhàn)斗的吧。它們一定也有過覺悟,用自己的生命去證明自己思想的正確性和可行性吧?</br> 如今的素體生命似乎已經沒有了那些深入的思想意識,對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僅僅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接受,那么,對自己的死亡意義呢?據(jù)說它們和末日真理教合作,就是為了找到能夠讓自己種群正常繁殖的方式,如果真是如此,是否證明,它們仍舊會被自身的死亡打動,為了避免死亡,會去尋找更多的意義呢?</br> 無論如何,它們并沒有展現(xiàn)出超越“高川”的思想哲學的思考,這一點注定了它們在某種意義上的極度脆弱。</br> 所有崩潰的素體生命都化作灰燼,被義體高川手腕上的魔紋吸收。魔紋饑渴地汲取這些養(yǎng)分,在義體高川的體內扎根,蔓延,擴展,哪怕無法用眼睛看到,義體高川也能清晰感受到本就已經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的義體,再度產生了急劇的異變。結構上和性質上的變化,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讓他再也無法理解,自己的義體到底是什么東西了。</br> 腦硬體和原生大腦的素體化,以兩者為源頭,向整個義體擴散的素體化,都在這短時間內的急劇異變中顯得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說,并沒有多強的反抗能力,就一同被異化了。只是短短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已經停止工作的腦硬體,受損嚴重的原生大腦,所有僅存的血肉組織,全都變成了新的義體結構的一部分——不再分什么內臟、肌肉和表皮,不再區(qū)分功能性的部分和整體,也不存在表和里的結構差異,同樣也沒有多樣性的細胞之類的微小組織。</br> 這個身體就只是義體,無論放大到整體還是局限在最小的結構,全都是一模一樣的結構和性質,它已經無需再由多種功能性結構去分擔不同的功能,哪怕是再微小再單一的組織,也擁有義體全部的性能——這是義體高川重新開始有了明確的主觀思考意識,有了清晰的思維能力和感受能力后,第一時間就本能知曉的信息。</br> 他現(xiàn)在是用整個身體思考,假如這個身體擁有不可再分的最小微粒,換句話說,就是可以量子化,那么,每一個量子都保存有他的自我認知信息,而這些量子也是可以自我復制的。他完全可以僅憑一個量子的信息,通過復制這個量子,重新構成新的身軀。而這個身軀無論何時,都將擁有他所知道和他所不知道的一個智慧生命所應該擁有的全部功能。</br> 這是多么可怕的變化,既在義體高川覺得自己可以想象的范圍內,但實際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圍,這個義體的異變程度讓他自己也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太過于激烈、迅速、巧合,從而有一種被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凝視著,擺弄著,無法自己的感覺。</br> 這絕對只是在幻象作品中才會出現(xiàn)的情節(jié),而且,哪怕是在幻象作品中也絕對不是一種溫和自然的情節(jié)。</br> “真是可怕啊。”義體高川咀嚼著內心中那不可遏抑的恐懼,哪怕他才剛剛戰(zhàn)勝了曾經認為強大的敵人,內心中充滿了對自己的勝利的肯定,也無法讓那屬于勝利者的氣勢膨脹下去——是的,正是這義體的可怕變化,正是從這變化中誕生出來的幻覺和恐懼,讓他無法認為,自己真的是“勝利者”。</br> 那個始終貫穿了“高川”人生的劇本,總會在高川處于某種極端的處境時若隱若現(xiàn),現(xiàn)在,他又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這個劇本的存在——病院的劇本,桃樂絲等人的劇本,“江”的劇本,或許也是“病毒”的劇本,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主宰著這個末日幻境中發(fā)生的一切不可思議又必然的變化呢?</br> 無論是在信息的世界里,還是在物質態(tài)的世界里,義體高川所能觀測到的范圍內,那些有明確形象的事物都在崩潰和坍塌,哪怕沒有如素體生命那般化作灰燼,也在變成更細碎的不成形的塊狀。沒有選擇攻擊義體高川,而是去維持信息世界中那個儀式性高塔天幕的素體生命,對這一切異常的變化不聞不問,視若未見,它們和高川是唯一沒有變形和崩潰的存在,纏繞在它們身上,纏繞在義體高川耳邊的古怪呢喃聲同樣沒有受到影響,就像是一切事物都如同泡沫一樣虛假,卻襯托出這個聲音的真實——比起那崩潰的扭曲的事物,始終如一的呢喃聲反而成為了最為堅固也最為實際的存在。</br> 可怕的呢喃聲肯定是促成義體異變的一個重要因素,在這之前的素體化就是由它引發(fā)的,但是,這呢喃聲到底是從何處,到底是怎樣的東西發(fā)出來的呢?如果它比起這里的其它東西,是更要真實的存在,那么,如何才能夠戰(zhàn)勝它呢?義體高川設想,這個呢喃聲也同樣是“病毒”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的一種病態(tài)體現(xiàn),但是,這無法解決他正在面臨的問題。</br> 在信息世界里僅存的素體生命形象一共有三體,在物質態(tài)世界里,義體高川可以觀測到的素體生命有四體,多出來的一個素體生命正在被它的那三個同伴當成某種儀器設備使用,盡管從一些肢體形狀細節(jié)部分可以隱約想象出它原本具備的人形,但此時的它,身體的許多部分都不在人體的位置上,雖然說起來怪誕,但是,整體上卻讓人覺得,這只是一種方正的有棱角的設備儀器而已,并不會覺得多么突兀——倘若沒有目睹它被同伴從人形拆解扭曲成這副模樣的話。</br> 不過,雖然從行為上讓人覺得不適應,但是,無論是這么做的素體生命,還是被這么做的素體生命,似乎都沒有多余的情緒,也許它們只是在進行最理所當然的行為。在物質態(tài)的世界里,三個素體生命已經將自己和設備化的素體生命用眾多線路的連接起來,看起來已經放棄了所有的防御措施,哪怕是對準它們射擊,也不會引發(fā)它們在物質態(tài)世界的反抗。不過,在信息的世界里,它們的動靜要激烈得多,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攻擊性,但卻讓人感到瘋狂。</br> 它們在高塔下做著匪夷所思的,充滿了儀式性的動作,它們似乎發(fā)出了聲音,在說某種語言,可義體高川聽不清楚,因為那聲音混在呢喃聲中,很快就被那呢喃聲給壓過了。但是,它們的動作是癲狂的,一種自殘性的,歇斯底里的,哪怕它們和人類在構造和意識上都有相當大的差別,不過,義體高川仍舊覺得這些儀式性的行為對它們自身而言,也絕對不是什么幸福的體驗。他可以從它們的行為中感受到的東西,全是一些沖動的,癲狂的,負面的,瘋狂的東西,完全沒有半點證明的感覺。</br> 但是,它們的儀式行為又是卓有成效的,毋寧說,它們就在義體高川的眼皮子底下,在義體高川解決了其它素體生命,完成義體異化的那段時間里,成功讓高塔和天幕“籠罩一切”——這是一種感覺性的說法,高塔和天幕的存在于此時,讓義體高川有一種被囚禁的感覺。他既無法觀測高塔內部,也無法觀測天幕外的一切,就像是他在這個信息的世界里已經沒有其它道路可以走了。哪怕義體的異化,帶來了更加超凡的性能,能夠做到之前腦硬體所做過的所有信息態(tài)入侵,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更快更嚴密,所產生的信息洪流也更加巨大,但同樣無法將自己排除天幕之外,遠離高塔,從一個整體的角度去觀測眼前的一切。</br> 他的視角受到限制,感知受到限制,獲取信息的渠道也受到限制,這些限制讓義體高川只覺得自己在眼下的信息世界里,就是被困在水井里的青蛙,是癱瘓在淺水中的魚兒。與之相比,回到物質態(tài)的世界里或許會更加好受一些——但是,即便回到物質態(tài)的世界,也無法改變自己在信息世界的觀測角度和觀測能力受到限制的狀況。</br> 之前他讓素體生命變成自我圣殿里的囚徒,而現(xiàn)在,僅存的素體生命讓他變成了信息世界中的囚徒。而這樣的變化對義體高川來說,正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素體生命將完成對“莎”的封禁的解除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