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 非故的故人
沒有武器,沒有神秘的力量,沒有剛健的肉體,只剩下足夠冷靜的思維和自稱堅強的意志,這些條件比起一門之隔的對面,那頭不知道實質(zhì)是什么東西的野獸差得太遠(yuǎn)了。那沉悶的呼吸和低吼,那散發(fā)的難以描述的“味道”,那從感官中滋生的恐懼,都在高川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讓人恐懼又模糊不清的輪廓,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接下來不到一秒的時間里,就讓他下意識得出了對面的玩意是什么的結(jié)論——灰霧惡魔。</br> 一頭野獸形態(tài)的灰霧惡魔。</br> 不過,當(dāng)下意識判斷那就是一頭灰霧惡魔的時候,高川內(nèi)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反而松弛了一些。說起來,在成為神秘專家之前,在那第一次接觸到神秘的厄運時,大多數(shù)人也都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甚至連堅強和冷靜的素質(zhì)都不具備。只有在那樣絕對不利的條件下,因為求生本能的爆發(fā),因為運氣的緣故,因為諸如某種決定性的因素,看似偶然地存活下來,之后再經(jīng)歷許許多多這等在不利境地下,乃至于絕境中的求生之旅,才能最終成為“神秘專家”。</br> 說到底,“神秘專家”這樣的稱呼,本來就并不是對某種職業(yè)的稱呼,而僅僅是對這一類能夠在充滿神秘的危機中存活下來,積累了足夠經(jīng)驗和力量,看似能夠比普通人更能應(yīng)對此類困境的人的稱呼而已。</br> 眼前的境況當(dāng)然很不妙,但是,比起第一次在神秘事件中存活;比起在絕望的困境中,依靠運氣才偶然般脫離;比起尋尋覓覓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正確的答案;比起付出一切卻無法阻止末日的降臨;比起只能用“堅強意志”去讓自己得以解脫的窘迫;比起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卻最終導(dǎo)致一個更惡劣結(jié)果發(fā)生的無助——眼前的困難又相對算不上什么困難了。</br> 當(dāng)然,處理不好還是要死。</br> 高川不想死在這里,所有的線索都在指向“江”,而所有正在發(fā)生的事情,都向他暗示著,他已經(jīng)距離“江”不遠(yuǎn)了,甚至于已經(jīng)實際接觸到了,問題在于“接觸之后該如何做?”</br> 桃樂絲也好,近江也好,都沒有事先給出答案。因為這是沒有人能夠事先知道的事情,除了“高川”自己之外,也沒有其他人有經(jīng)驗,乃至于,真正有辦法去應(yīng)對的,在“高川”之中或許就只有“少年高川”而已。</br> 所以,無論是“要做什么”,還是“可以做什么”,亦或者是“應(yīng)該做什么”,都只能由正在親歷這一切的自己去探求和決定。</br> 而在之前,必須活下去——高川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立刻就覺察到,自己這一看似微弱的動靜,已經(jīng)被門后的“灰霧惡魔”察覺了。對方的氣息開始變化,如今全部素質(zhì)降低到普通人的程度,對這種氣息變化的捕捉十分微妙,雖然可以察覺,卻又無法達(dá)到能夠仔細(xì)剖析的程度。只有一個危險的預(yù)兆,不斷地在心底蔓延。</br> 從某種角度來說,舊廁所的所有出口——諸如門窗之類所有可以成為出口的地方——都被這頭怪物的氣息封死了。自己也無法破墻而出。這意味著正面對抗感這頭灰霧惡魔已經(jīng)是勢在必行之事。</br> 高川的目光從眼角開始游弋,可以入手的雜物都是骯臟的,擱置了不知多少,其上的污漬也不知道是屎尿、菌類還是泥巴,已經(jīng)結(jié)成了硬塊。物件有:磚塊、碎玻璃、掃帚、拖把和鋁皮水桶。如果可以的話,真讓人不想用手觸摸,但是,沒有選擇了。</br> 面對神秘事件的時候,“沒有選擇”反倒是很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情況。</br> 高川用力吸了兩口香煙,不疾不徐地移動步伐,他可以感覺到,一門之隔的對面,那宛如野獸一樣的東西在盯著自己。他走到“武器”邊,拿起鋁皮水桶和拖把,將磚塊扔進(jìn)鋁皮水桶中充當(dāng)配重,發(fā)出“咣”的一聲,在除了他和它之外,再沒第二個人的舊廁所中,是如此的清晰。簡直就像是一個信號,差一點就讓門后的怪物撲了出來。</br> 高川發(fā)出聲響,但從結(jié)果來說,這次引誘沒有成功,那頭野獸警惕的很,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判斷獵物強大與否的。它發(fā)出的呼吸聲陡然就到了旁邊的隔間,距離高川更近了一些,隔間和隔間之間的墻壁無法阻擋它分毫。</br> ——所以,可以直接穿過一定致密度的物質(zhì)嗎?那或許,自己到手的“武器”也無法傷害到它。不過,也有可能在它行使這樣的神秘時,有著更多的限制。最壞的可能,自然是這種穿梭物質(zhì)的神秘就如同它無處不在的本能一樣,持續(xù)運作著。</br> 高川想著,波動的情緒大部分是恐懼,但就如他習(xí)慣的那樣,仍舊有一半是冷靜的。在這個時候,他尤其不希望還有其他人會突然到來——盡管,這些突如其來的人,往往會給神秘專家的求生帶來契機,但是,成為契機的這些人往往會成為犧牲品。高川并不希望還會有其他學(xué)生卷入進(jìn)來,進(jìn)而造成更大規(guī)模的死傷,哪怕他此時無法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境,還是如真實一般正在發(fā)生的某種事實。</br> 可是,就像是“因為他這么想,所以事與愿違”般,高川聽到了女生的交談聲,或許是因為更多注意力放在一門之隔的那頭怪物身上的緣故,那女生的聲音到底說了些什么,根本就沒聽清楚,但是,對方正在靠近卻是可以感覺到的。而且,不止一個,靠近了一些后,又插入了一個男生的聲音。另外,這些聲音全都在鉆進(jìn)高川耳朵后,一如既往帶給他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br> 又是“高川”的熟人嗎?</br> 高川不由得想到。這時,一門之隔后的怪物有了新的動靜。在判斷它會去做什么之前,高川再次用拖把柄敲擊了水桶,發(fā)出更響亮的聲音。怪物的動靜停頓了一下,廁所外的說話聲也驟停了,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高川才感受得到那如同弓弦般緊繃般的緊張感。</br> “不要進(jìn)來!”高川只是這么大聲喊道。他可以用學(xué)生干部的名頭去阻止對方,但是,既然對方會來這樣偏僻的,只有“差生”才會來此聚會的地方,學(xué)生干部的名頭并不讓人有所期待,從心理層面來說,會出于青春期的緣故,違反太過詳細(xì)的命令,也是常見的事情。</br> 說得太詳細(xì),比說得模糊更讓容易讓這些學(xué)生躁動——高川是如此判斷的,他也并不肯定,就算自己勸阻了,對方會不會聽從。</br> 所以,在對方給出反應(yīng)之前,高川側(cè)過身體,從怪物所在的隔間門外掠過,一腳踹開了廁所最深處的隔間大門,他記得不太清楚,但隔間里的情況和他最需要的部分一樣。這個隔間的窗口已經(jīng)破損了,正好是一個供人鉆出的洞,當(dāng)然,平時也不會有人這么做,因為這里的一切都太過骯臟了。</br> 這個窗洞雖然存在著,但就像是最初感覺到的那樣,那個野獸般的怪物的氣息,同樣將這里覆蓋——那是一種只要有心就能覺察到的情況,從這里鉆出去根本無法拉開距離,也無法真正逃離怪物的獵捕范圍。</br> 可是,如果沒有人嘗試做點什么,引誘怪物的注意力的話,廁所外的那幾個學(xué)生就會成為這個怪物的口糧。如果自己不制造一些動靜,那么,在廁所外的學(xué)生回過神來后,很可能會因為種種緣故,選擇進(jìn)入廁所。</br> 反過來說,只要自己冒險,就能夠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嚇跑廁所外的學(xué)生。</br> 高川不覺得這是什么“虧本”的事情,反而,毋寧說,這才是他身為神秘專家的自尊,是理所當(dāng)然必須去做的事情。</br> “你們來這里做什么?”高川繼續(xù)開口,干擾廁所外那些學(xué)生的頭緒。</br> “……誰在那里?”比較大膽的男聲反問到。</br> 與此同時,高川也感覺到了,那怪物以廁所過道為分界線,在對面的隔間中穿梭,眨眼間就來到自己所在之處的正對面。仍舊被門擋著,它完全沒有逾越這條仿佛分界線一樣的過道。雖然不清楚為什么它完全沒有發(fā)動攻擊,而僅僅保持“狩獵”的架勢,但是,高川的確有了做更多事情的機會。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闖入的隔間,一邊回答著廁所外的學(xué)生:“我是二年級的高川,有人檢舉,有一部分同學(xué)在這里吸煙,所以老師讓我來看看——你們不是來吸煙的吧?”這樣的話,當(dāng)然是隨口胡謅的,但是,震懾力比預(yù)想的還大。</br> 女生似乎有些慌亂,男聲頓了頓才說:“不,我們只是聽到了一些傳聞,所以來看看而已。”似乎有點兒打退堂鼓的意思。</br> ——似乎只是普通的學(xué)生。</br> 高川這么想著,目光落在蹲式便器上,那里又有幾個剛剛?cè)拥舨痪玫臒燁^,潮濕的地面留下了膠釘球鞋的淤漬,但是,因為煙頭樣式不同,尋常不會有人隨身帶著兩包不同牌子的香煙,所以大致可以肯定,不久前在這里待過的人至少有兩個。在靠近地面的瓷磚墻壁上,用紅色的油性筆歪歪曲曲地寫著一行字:不要抬頭。</br> 而在這行字的旁邊,若不仔細(xì)看,就看不到的被苔蘚遮擋了大半的潦草字跡:不要把手伸進(jìn)狗的嘴巴里。</br> 從筆跡和推定時間來判斷,應(yīng)該是兩個人寫的,并且前后相隔時間很長。</br> 這些留言可能是有用的,也可能沒有用。高川無法理解,信息實在太少了,但是,當(dāng)下的境況也足夠詭異危險,導(dǎo)致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這兩個看起來內(nèi)容不一致的提醒,也許并不是荒唐興致所作,而真的暗示著某些不同尋常情況的應(yīng)對。</br> ——是警告嗎?對象是現(xiàn)在的情況?是灰霧惡魔導(dǎo)致了學(xué)生失蹤?</br> 這些猜測在高川的腦海中轉(zhuǎn)了一圈,時間才過去了一秒,那頭野獸一樣只能感受而無法直視到的怪物變得比之前更加暴躁了,它的行動仍舊沒有發(fā)出聲響,高川懷疑,甚至連自己聽到的它的呼吸聲,那逐漸濃烈的氣息,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都能感受到的。</br> 或許,廁所外的那些學(xué)生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這些東西。</br> 即便如此,這個怪物仍舊沒有更進(jìn)一步的動作。為什么?它在等待什么?還是有什么條件在限制它?</br> “你們過來的時候有看到其他學(xué)生嗎?”高川對廁所外的學(xué)生問到。</br> “沒,沒有。”有女生期期艾艾地說:“我們看到的話會告訴他們。”</br> “你們叫什么名字?”高川用稍微嚴(yán)厲的口吻說到,嘗試從心理上逼迫他們。</br> “白井。”男生說。</br> “森野。”其中一個女生回答。</br> 空氣頓了頓,這兩個名字帶給高川一些情緒上的沖擊,不過,瞬間就平復(fù)下來了。在所有古怪迥奇的神秘事件中,眼下的情況依舊算不得多么讓人震驚,即便這些名字都是熟人,也不代表,那就是自己所認(rèn)知的那些人。說到底,這一切到底是幻覺,還是別的什么情況,暫時還無法確認(rèn)。</br> “那你們回去吧,如果看到其他學(xué)生,幫忙說一下,老師不允許到這邊來,這里已經(jīng)有人在管理了。”高川這么說到。</br> “哦,好的,知道了。”廁所外的學(xué)生猶豫了一下,似乎終于決定轉(zhuǎn)身離開了,高川有些松了一口氣。</br> 腳步聲在遠(yuǎn)離,高川沒有感覺到,隔間對面的怪物有因為這些學(xué)生的動靜而做出什么激烈的變化。幾個呼吸后,舊廁所又安靜下來。</br> 就在高川決定違反古怪字跡的警告,向上看一眼的時候,廁所外傳來了新的熟悉的聲音:</br> “高川同學(xué),是你在里面嗎?”女聲說,仿佛她一直都沒有出聲,就等著這一刻般。</br> 高川一瞬間就知道了說話人是誰——八景,自己絕對無法逃避的人,在眼下的奇怪狀況里,她仍舊和過去一樣,是自己班上的“班長”。正因為“八景”存在,所以之前那三個熟人都存在,完全不會讓高川感到震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