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 真正的遺產(chǎn)
還有機會嗎?義體高川審視著緩緩于塵埃清晰起來的最終兵器999,捫心自問。他當然也看到了,在另一個方向,席森神父那狼狽的身影透露出來的絕望感。席森神父本人的內(nèi)心深處一定也在掙扎吧,那渾濁的眼神已經(jīng)喻示了一切,義體高川有著感同身受的體驗,那些潮涌的思緒,沸騰的情緒,在過去總是站在自己這邊,讓自己突破極限,去解決神秘事件的源于自身的動力,全都漸漸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都變成了敵人,讓人恨不得杜絕思維,排斥情緒,解離思想,放棄所有對神秘學、哲學和宗教學的知識,只為了讓自己的精神世界可以平靜下來。</br> 在奇妙的故事中總會出現(xiàn)一些情節(jié),描述人們?nèi)绾我揽窟@些心靈上的依托和爆發(fā),去戰(zhàn)勝不可思議的敵人,亦或者視這種心靈上的依托為漏洞,講究完全控制本心。而在這些仿佛可以做到“完全自控”的角色身上,那些從精神世界壓迫而來的苦難和恐懼,全都如同泡影一樣,為人所譏笑。而閱讀這些奇妙故事的人們,也總會無法理解,人為什么會被恐懼打倒,為什么不能收束自己的思維,為什么不能夠用一個理性且物性的角度,去剔除那心靈幻覺所呈現(xiàn)出來的種種不可思議。</br> 原因很簡單,也很復雜,義體高川覺得自己可以給出答案,也覺得現(xiàn)在的席森神父也同樣可以給出答案,但是,要將這些答案用具體的語言闡述出來,是如此的困難。人對自我的認知是如此的膚淺,哪怕看穿了自身的愚蠢,也無法找到合適的詞匯去形容這種愚蠢,所以,只能用“愚蠢”這個詞語去模糊地概括一切自我認知的膚淺表現(xiàn)。人甚至沒有創(chuàng)造出足夠的詞匯,去將內(nèi)心那復雜的因素一一定義。</br> 正因為切身體會過,所以義體高川從來都沒有譏笑席森神父此時此刻之狼狽的想法——這個明明有著深沉思哲的男人,卻快要溺死在自己的思哲中了。推動這股從精神和思想上淹死眾人的浪潮的敵人,有著非同凡響的手段,而它的這一舉動,己方從來都沒能成功抵御過。亦或者說,從病院現(xiàn)實的角度來觀測這種情況,“無法抵御”的結(jié)果幾乎是必然的。因為,如果可以抵御的話,末日癥候群患者就不會出現(xiàn)如此多如此復雜的精神病態(tài)了。</br> 如果“江“就是“病毒”,那么,所有正常的方法,都不可能抵擋它的侵襲。因為,它已經(jīng)就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每一個人的“內(nèi)部”,更甚者,是構(gòu)成這里每一個人的重要部分。就連現(xiàn)代的醫(yī)學理論,也有著病毒轉(zhuǎn)錄信息,讓病毒入侵了個體之后,成為個體DNA的一部分的病例。而導致整個世界崩壞的“病毒”,哪怕尚未觀測到其正體,但用“病毒”這個詞匯去概括它的存在,卻也不是沒有理由的。正常病毒所擁有的能力,“病毒”全都擁有,正常病毒所不具備的能力,“病毒”也都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br> 從末日幻境中,“江”的侵蝕過程,完全可以視為一種病毒信息的轉(zhuǎn)錄過程。然而,這一轉(zhuǎn)錄過程并非是在“江”侵蝕了某個個體時才開始的,而很可能是反過來,正因為它在個體中的信息轉(zhuǎn)錄在它表現(xiàn)出可以觀測到的“侵蝕行為”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所以在觀測到時,才覺得整個過程是如此的強烈、迅捷、不可抵御。</br> 因為,可以觀測到的侵蝕,只不過是全部侵蝕過程的一個片段而已。</br> 無論“江”是如何選擇侵蝕對象的,它或許是有自己的理由,亦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理由,而是一種從形式上看起來隨便,但實際意義卻已經(jīng)超出人們那淺薄智慧的選擇。但無論如何,從結(jié)果上來說,“高川”從未被侵蝕過,眼前的席森神父也不是第一侵蝕對象,而是選擇了最終兵器,便說明己方還有機會。</br> “是的,還有機會。”義體高川這么對自己說,對席森神父說,強打起自己的精神。無論眼前的最終兵器999想要做什么,拋開對它的行為的猜測,僅從自己的計劃出發(fā),情況就會變得比較簡單了。自己的任務是什么?義體高川從未忘記:自己要接觸“江”,引發(fā)某種變化,去檢驗“近江陷阱”的成效。</br> 原本暫代“近江”成為陷阱的是“女巫VV”——恐怕就連女巫VV也未曾知曉桃樂絲等人的這種算計——但是,現(xiàn)在女巫江不在了,存在的是最終兵器999,那么,女巫VV的作用消失了?還是存在著?陷阱被破壞了?還是仍舊存在于最終兵器999的“內(nèi)部”?</br> 不能考慮最終兵器成為“陷阱”的情況,只能寄望于“女巫VV”這個陷阱,亦或者,是寄望于女巫VV本人。</br> “女巫VV或許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她仍舊留下了遺產(chǎn)。”義體高川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出了就連自己也無法肯定的事情,“它在之前侵蝕了女巫VV,不可能一點事都沒有。”</br> “女巫VV……可不止女巫VV。”席森神父的聲音透過風聲傳來:“新世紀福音的信使,全被它給吃掉了。不過,或許你是對的,高川先生。愛德華神父給我留了一些東西,女巫VV不可能什么都沒有留下。問題是,哪怕明白這一點,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觸發(fā)女巫VV的后手。”</br> “愛德華神父給你留了東西,沒有給你留下相關(guān)的信息嗎?他可是三信使之一。”義體高川不客氣地說,現(xiàn)在也不是客套的時候。他和其他人一樣,根本就不理解席森神父和愛德華神父之間的糾葛,也從來都沒有去關(guān)注過。如果是在平時,大概會估計人情而不把話說得太直白,但現(xiàn)在,最終兵器999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攻擊過來,而在那之前,己方兩人甚至不敢做太大的動作去刺激對方,只想著讓它暫時就這么“安靜”一會。</br> “……如果真的留下了什么信息,那就一定在萬物歸一者身上吧。”席森神父的表情扭曲,那恐懼又絕望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呈現(xiàn)于他的肉體上,即便如此,他的聲音雖然在顫抖,卻仍舊透露出可怕的自制力。義體高川十分明白他此時的狀況,這是墮入深淵卻仍舊在戰(zhàn)斗的意志。</br> “萬物歸一者?”義體高川轉(zhuǎn)眼就意會過來了,這個所謂“萬物歸一者”大概就是之前席森神父發(fā)動進攻時,那宛如從空氣的每一點物質(zhì)中透析出來的無法觀測到實體和形態(tài)的東西吧。僅憑當時的感覺,就可以判斷,那是極為可怕的某種東西,反過來說,也襯托出了最終兵器的可怕還在那東西之上。盡管就籌謀來說,哪怕席森神父已經(jīng)完全沒有辦法可想,義體高川也仍舊有近江和桃樂絲的技術(shù)支持,哪怕這種支持原本是針對女巫江的,但這個時候,也只能嘗試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強行實施在最終兵器999身上。</br> 不過,如果愛德華神父真的將某種打破局面的可能性寄托在了“萬物歸一者”身上,那么,為什么不去相信這一點呢?無論如何,女巫VV也好,愛德華神父也好,都是無法評估的神秘專家啊,無論從意志、見識還是能力上,他們都不可能在直面“江”的時候毫無作為,哪怕他們的掙扎,對“江”而言宛如蟊蟲,不值一提,但是,從人的角度去比擬,哪怕被蟊蟲咬了皮膚一口,也會讓那一片的皮膚發(fā)癢。</br> 所以——</br> “所以,必須相信他們。”義體高川無比堅定地說到,“我愿意相信他們,你呢?席森神父。”</br> “……當然,再怎么說,毫無作用,了無聲息地死了的話,那就是太丟人了。”席森神父這么說著,猛然用拳頭揍在自己的臉上,將那恐懼又絕望的表情打得扭曲,但是,在義體高川的眼中,這扭曲的臉反而比那恐懼絕望的表情更充滿了男人味。緊接著,席森神父從衣襟內(nèi)掏出一管針劑,紫紅色的液體在灰霧和塵埃遮天蔽日的陰暗環(huán)境中,散發(fā)出一種誘人的輝光,那并非是光線的反射或折射,而更像是液體本身在發(fā)光。</br> 僅從針劑的模樣,義體高川就大致猜到了那是什么。</br> 末日真理教的高濃縮“樂園”。</br> 但是,和過去所見過的“樂園”又有些差異,最明顯的,就在于眼前的這管“樂園”是發(fā)光的。一種誘人心神,仿佛要將人的靈魂吸入的光芒,讓人不自禁聯(lián)想起,這或許就是“靈魂的光芒”,但是,那色澤所喻示的,當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或狀況。</br> 席森神父面不改色,毫不猶豫,將針劑扎在自己的血肉部分,將“樂園”在眨眼間就全都注射了進去。下一刻,一種無比強烈的“痛苦”就從“恐懼”和“絕望”手中奪回了他的表情。他的臉還是扭曲的,但是,已經(jīng)不再是恐懼絕望的扭曲了。</br> 就連席森神父也無法描述的痛苦,就如同是從自己的肉體滲透到了自己的靈魂中——即便是理論上不存在痛覺系統(tǒng)的義體構(gòu)造也未能阻止這份痛苦的蔓延,義體也在這種強烈的痛苦中發(fā)抖。</br>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也覺得前所未有的美好——比起那可怕的絕望與恐懼,這份痛苦來得是如此的美好美妙。在這份無法言喻的痛苦中,他似乎看到了世界正在變成另一種模樣,仿佛自己能夠從這變化了模樣的世界中,去理解已經(jīng)死去的愛德華神父。痛苦,就像是一個強有力的繩索,將已經(jīng)死掉的人和未曾死亡的人緊密地連系在了一起。</br> 席森神父沒有因為這份痛苦而慘叫,他不是發(fā)不出聲音,而是忍耐著不去發(fā)出聲音,因為,只有如此,那痛苦才會更加猛烈,更加甘美,讓他抵抗那混亂的思緒,沸騰的情感,以及從中誕生的恐懼和絕望。這份體驗,是除了親自注射這份特殊的“樂園”的人之外,沒有誰能夠體會到的。</br> 席森神父覺得自己看到了幻覺:陰沉堅硬的這片統(tǒng)治局區(qū)域正陷入火海中,火是虛幻的,搖曳著從每一個可見的物質(zhì)縫隙中冒出來,頭頂上的火紅色,就像是火燒云一樣,降下了一片片宛如雪花般的火星。自己的超能掀起的“風”,讓這些火星紛亂,讓空氣中飄散著硫磺的味道。這一切,讓整個廢墟戰(zhàn)場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地獄。</br> 并且,只有自己被“熊熊業(yè)火”焚燒著。</br> 是的,席森神父看到了,義體高川和最終兵器999身上,都是沒有火焰的。只有自己,在痛苦中被焚燒。</br> “啊,美妙的痛苦。”席森神父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原本覺得自己在一生中都不會說出的話,他曾經(jīng)覺得,當自己如此說話時,就意味著自己墮入了愛德華神父的“邪道”里,但是,此時此刻,正是他過去所抗拒的東西,為他帶來新的希望。這份痛苦,比那個莫名其妙的“萬物歸一者”更像是愛德華神父的臨終遺言。不,席森神父已經(jīng)肯定了,或許,這才是自己的教父發(fā)自內(nèi)心和靈魂傳遞下來的遺產(chǎn)。</br> 痛苦啊,痛苦啊,好痛苦啊……那鉆心的熟悉的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痛苦,讓席森神父也無法不流下淚來。</br> “神父……這份痛苦,我已經(jīng)體驗到了。”席森神父自言自語,那在痛苦中重新平靜下來的表情,似乎擁有超越語言的力量,讓義體高川感同身受。</br> 沉默,平靜,痛苦,壓抑,爆發(fā),覺悟……義體高川在席森神父身上,看到的了曾經(jīng)那些“高川”的影子。</br> 也許,“高川”從來都不孤獨。</br> 哪怕方式不同,形式不同,層面不同,想法不同,但是,真的還有其他人前赴后繼地,在連自己都看不清楚的絕望中掙扎戰(zhàn)斗,思考著如何才能掙扎和戰(zhàn)斗。</br> 義體高川不由得想:席森神父,已經(jīng)得到了真正的遺產(chǎn)。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