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 悄然的主旋律
煙塵在人影四周翻滾,灰霧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扭曲,空氣中散溢出一股電離的臭味,放射狀的電光在這片迷蒙的光景中竄動。席森神父聽到了機械軸體飛速旋轉(zhuǎn)的聲音,聽到了齒輪咬合的聲音,聽到了無數(shù)的機關(guān)沉重撞擊的聲音,還聽到了氣體穿過縫隙時的尖嘯聲。某種截然不同于絕望的情緒破繭而出,充滿生命力地躍動著,他看到了熟悉的輪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在記憶確認來者何人之前,就已經(jīng)確認了來者是友非敵。</br> “席森神父。”那個熟悉的輪廓分開煙塵和灰霧,從放射狀的電光中走出,那些看似物理效果的景狀就好似被他撕開了,破碎了,消失于視野中。這一時刻,席森神父甚至在一種強烈的“得救了”的念頭中,暫時忘卻了怪物帶來的壓力、恐懼和絕望,甚至于那謹慎的內(nèi)心,也再沒有那個女體怪物的影子。</br> 席森神父幾乎從來都沒有這樣強烈情感和念頭,何況是由另一個人帶來的。他在過去無數(shù)次危機中,總是自己解決所有的問題,充當(dāng)其他人的增援,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變成需要增援的一邊。過去當(dāng)然也有過近乎“絕境”的狀況,但是,撇開結(jié)果,僅從感性上來說,從未有過一次絕望和這一次的“絕望”相似。</br> 那侵蝕了女巫VV,擊殺包括愛德華神父在內(nèi)的三信使,不明正體和源頭的怪物,哪怕只是以“女性”的模樣顯現(xiàn),也有著和最終兵器不太一樣,但從程度上甚至還要超過最終兵器的壓迫感。席森神父并不是沒有面對過最終兵器,而對上最終兵器的結(jié)果,也同樣是幾乎沒有勝算,就結(jié)果而言,近乎類似于當(dāng)下的狀況,而更巧合的是,當(dāng)時也是面前之人解除了困境——但是,這些看似一樣的因素,并沒有讓席森神父覺得名為“江”的女體怪物和最終兵器是同一個層次的對手。</br> 女體怪物比最終兵器更強,更詭異,更不明其狀,席森神父對這感受性的認知毫不質(zhì)疑。因此,當(dāng)確認來者仍舊是義體高川的時候,他不覺得這一次能夠和上一次面對最終兵器時那樣,可以輕易擺脫這場戰(zhàn)斗。毋寧說,局勢已經(jīng)到了這么一個程度:哪怕現(xiàn)在逃走了,也無法避免再次遭遇這樣的存在。</br> 如果現(xiàn)在無法保住性命,那么,在之后的戰(zhàn)斗中,“死亡”也是唯一的下場。</br> 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逃走,可以躲藏了,席森神父的戰(zhàn)斗本能清醒地警告著自己。這里是統(tǒng)治局遺址,但在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將對全世界產(chǎn)生決定性的影響。在這里被決定的狀況,無法在真正意義上逃避,也不能從意識層面上去逃避。</br> 在這里死掉的人,在這里所進行的每一場戰(zhàn)斗,都會成為末日的一部分——那個終極絕望又無法具體想象的終景,正在一步步地,無可挽回地拉開帷幕。</br> 從這個角度來說,席森神父對義體高川會在這一時刻出現(xiàn)在這里,并沒有任何詫異。那就如同一個朦朧的劇本,雖然并不清楚具體的情節(jié),但已經(jīng)可以隱約感受到劇情的發(fā)展了。席森神父覺得,自己和義體高川,乃至于正在面對的女體怪物,都在這個龐大又朦朧的終極劇本中,規(guī)劃好了各自的命運——對于自由意志而言,這是很可怕的預(yù)感,哪怕同樣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也同樣被這預(yù)感所震撼。同樣是觀測著末日的降臨,但是,末日降臨的方式,以及對待末日的態(tài)度,決定了他和其它末日真理教的教徒的不同之處,他想要讓末日按照自己所遵循的教詣和思想降臨,然而,眼前隱約被他所感受到的這個幾乎無法摧毀的劇本,否定了他的劇本。</br> 單純以目前的狀況而言,席森神父不免有一種失敗感——同樣身為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他的教父愛德華神父失敗了,整個新世紀福音都失敗了,他自己的失敗也已經(jīng)近在眼前,在可見的未來內(nèi),納粹也不是勝利者,所有非末日真理教的神秘組織都不是勝利者,在那個最樸素最根本的哲學(xué)意義上,末日真理教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哪怕他們也必然會在自己的勝利中滅亡。</br> 在短短的一瞬間,席森神父于恍惚中,似乎走過了未來的時光,他看著眼前那熟悉的輪廓,陡然驚醒,這才意識到,那絕非是自己熟悉的輪廓。自己所熟悉的,毋寧說是從這個軀殼中所散發(fā)出來的“味道”。哪怕已經(jīng)意識到,來人就是義體高川,但是,義體高川的模樣和他在數(shù)個時間點前最后一次看到的模樣已經(jīng)大相徑庭。</br> 那普通青年的高度,普通青年的體格,普通青年的容貌,已經(jīng)被更加剛硬的線條、紋理和色澤,更加寬闊的體格,更加兇悍的外觀取代。只能用這么一句話去形容他所看到的義體高川:這簡直就不是一個人。也許可以用“騎士”,用“士兵”,用任何一種去描述“兇悍”的職業(yè)概念去描述,但這種概念卻肯定凌駕于“人類”這個概念之上。</br> 就如同在古老的歷史上,人們總會將那些不一般的人神話,將強大的“騎士”和“戰(zhàn)士”從“人”的范疇中分割出來一樣。此時的義體高川給席森神父的感覺,就是這樣一種似人非人的感受。席森神父已經(jīng)看出來了,義體高川如今的這個身軀,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身體,但其內(nèi)在已經(jīng)完全被構(gòu)造體材質(zhì)包裹起來了,沒有留下一絲縫隙。</br> 義體高川如今比任何一個素體生命都更像是一個素體生命。這樣的變化在席森神父的認知中,依稀就只有“莎”才能做到——他幾乎可以肯定,眼前的義體高川就是“莎”的杰作,是程度上更進一步的義體改造。</br> “網(wǎng)絡(luò)球和莎搭上線了?”席森神父問到,但語氣卻是肯定的。</br> “近江和莎完成了這次改造。”義體高川沒有否認,他雖然正面對著席森神父,但是,義體內(nèi)置的各種觀測功能已經(jīng)高速運轉(zhuǎn)。在他還遠在千米之外,就已經(jīng)看到了席森神父和“江”的戰(zhàn)斗。盡管“江”的外表和他曾經(jīng)見過的“江”都不太一樣,但是,那宛如發(fā)自本能的感覺,在看到它的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確認了。他只是沒想到,“莎”竟然可以一次性就把自己送達戰(zhàn)場,因為,他十分肯定,其實“莎”根本就不清楚席森神父就在這個地方,近江也不知道“江”就在這個地方,她們只是隨便找了個方向,把自己“發(fā)射”了出去,近江的想法,也肯定是想要利用“高川”和“江”之間的共鳴來指引道路。</br> 然而,眼下的結(jié)果是如此的直接,恐怕也是出乎她們的意料吧。</br> 本來應(yīng)該在第一時間步入戰(zhàn)場,而不是在這里交談,但是,席森神父的狀態(tài)數(shù)據(jù)明顯異常,而且,就在義體高川抵達戰(zhàn)場的同一時間,“江”的觀測信息就已經(jīng)趨近于無了。他看不到它,感應(yīng)不到它,但是,那發(fā)自本能的直覺一直都在提醒他,它就在這里。</br> 多種干涉手段已經(jīng)從外骨骼裝甲的功能模塊中釋放,在明確干涉成立之前,義體高川除了交談之外,根本就沒有太多能做的事情。他沒有想過立刻帶著席森神父離開,因為,無論從他需要達成的目標,還是從能力上而言,他都無法做到這件事。</br> 正如近江所說,這次驗證必需進行,因為,此時此刻,“江”的狀況極為類似于其進入“近江陷阱”時的狀態(tài),這個模擬成果,也是耗費了心血才達成的——正是為了去驗證“近江陷阱”是否真的成立,而又需要通過哪些條件,才能確保“近江陷阱”的完美。</br> “就你一個人?”席森神父問到。</br> “就我一個。”義體高川確認到。</br> “為什么要來?那可不是能夠在真正意義上戰(zhàn)勝的東西。”席森神父的表情有些痛苦,“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怪物。”</br> “為了收集數(shù)據(jù)。”義體高川沒有說更多,盡管他覺得,“近江陷阱”其實并不能真正瞞過“江”,因為,“高川”已經(jīng)知道了。不過,就算桃樂絲等人也清楚這一點,也不會大張旗鼓地說明。</br> 席森神父沒有進一步詢問相關(guān)的事情。在如今的狀況下,無論是自己還是對手,都已經(jīng)沒有多少可以隱藏的東西了,如果還有所隱藏,那一定是必需隱藏起來,并且真正可以隱藏起來,能夠發(fā)揮決定性作用的東西——他不覺得在這里挖義體高川的根底,可以改變眼前的局勢,亦或者說,讓對方的秘密成為秘密,才能在關(guān)鍵的時候改變局勢,為他已經(jīng)破滅的計劃和理想找到一絲亡羊補牢的機會。</br> “我失敗了……”席森神父沉默了片刻,終于承認了這一點。他沒有受到任何攻擊,那個一直緊逼著他,讓他無法喘息的怪物,竟然沒有任何動靜,廢墟從遙遠的一側(cè)到更遙遠的另一側(cè),都散發(fā)出一股緊繃著的死寂的味道,這并不讓他驚訝,亦或者說,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其實在他意識到增援者是義體高川的時候,就有所預(yù)感。但也正因為這股死寂,讓他萌生了更多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述說著自己心中的痛苦。</br> 席森神父從未對他人述說過自己的痛苦,因此,他也無法在此時此刻表達出自己真正的痛苦。所以,他只用了這句簡單的話:我失敗了。</br> 失敗了,失敗了,失敗了,失敗了……伴隨著這可怕的無法扭轉(zhuǎn)的失敗,所有跟隨他的的人,信任他的人,愛著他的人,認可他的人,全都死光了。席森神父品嘗著前所未有的苦澀,這個苦澀只有在這寂靜的宛如時光暫停般的戰(zhàn)場上,才如此洶涌地從內(nèi)心深處涌現(xiàn)出來。</br> 過去他從未說過這句話,他從未承認自己的失敗,事實也一直都在證明,在他那形而上的欲求中,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失敗過,但是,這一次,他徹底的,從思想到履行上,都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失敗了。那巨大地?zé)o可挽回的劇本是如此的深刻而強烈,哪怕只是一種錯覺,也是末日真理教的成功和自己的失敗綜合具現(xiàn)的結(jié)果。</br> 這是從意識層面上可以感受到的徹頭徹尾的失敗。</br> 席森神父還擁有魔紋、臨界兵器和最強大的惡魔變相,但是,這些全都無法讓他覺得自己還能卷土重來——僅僅是繼續(xù)活下去,就已經(jīng)十分吃力了。</br> “勝利者是末日真理教。”席森神父說出第二句話,但立刻就被義體高川打斷了。</br> “不,勝利者是飛蟲。”義體高川若有深意地說著,此時此刻,他目睹了席森神父在精神意識上的劇變,不由得從腦海中浮現(xiàn)了那關(guān)于“飛蟲”的詩歌。他不由得喃喃自語:</br> 燈光,燈光一下下地忽閃,</br> 一盞盞熄滅,讓位給黑暗。</br> 一陣狂風(fēng)吹過,棺罩似的幕布陡然落懸。</br> 天使面色慘然,</br> 站起身,揭開面紗,萬千感嘆:</br> 這是一出“人類”的悲劇,</br> 征服者飛蟲,</br> 是劇中的主演。</br> “征服者飛蟲……是劇中的主演?”席森神父從這個別有韻味的詩歌中,宛如領(lǐng)會到了一種深刻的寓意,仿佛就是未來的預(yù)言,但是,同時又無法詳盡去解構(gòu)其中包含的一切意義。這是模糊的,就如同先知們的預(yù)言。</br> “這是梅恩先知的預(yù)言?”席森神父追問到。</br> “不,只是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詩歌。”義體高川反問到:“你沒有聽過嗎?我記得是文學(xué)史上一個著名人物的作品。”</br> “……不,從未聽過。”席森神父沉聲到,他閱書萬卷,任何充滿了象征意義和魔幻手法的文學(xué)都是他的喜好,那些充滿了暗示意義的表達和詩律韻味的文字,是如此地深入人心,但他很確信,在自己的記憶中,并不存在這么一首詩,也對寫這首詩的“著名文學(xué)家”沒有半點印象。</br> “無論如何,它都是我聽到過的,最有啟示意義的詩。”義體高川頓了頓,說到。</br> 席森神父認可地點點頭,哪怕他仍舊無法將自己所見所聞,和這首詩的內(nèi)容片段結(jié)合起來,窺出其中端倪,但是,他的內(nèi)心是認可義體高川這句話的:那是一種超越了理性的不講道理的感性贊同。</br> 還是沒有找到——在哪里?義體高川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的身體像是凝固了一樣,直覺可以確認“江”就在這里。</br> 就在這里,就在這里,就在這里……沒有離開,但是,到底在哪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