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神鬼莫測
上官劍南蜷縮在一間地牢里,紋絲不動,這樣的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四天了。除了進食、睡覺、大小解,他只能躺倒,把全身蜷縮到一塊。
他在心里無數次回放了打死師父那一掌。是的,在師父的命令下,他集聚周身力道,向師父發(fā)出了那一招“鐵掌千鈞”。因師父剛剛訓斥過自己出掌要留后招,于是自己便留了三成內力。出掌的一瞬間,他還在擔心,師父會不會責斥他發(fā)招力道不足,掌力不到位;他甚至還想,師父如果接下了這一招,下一步他該再出什么招。
可怕的事情出現了,自己的掌力將要擊中師父身體了,師父卻還是沒有揮掌格擋。師父的手臂動了動,他可以千真萬確地說,師父的手臂動了動,然而卻并沒有出手。在這一瞬間,他看到師父眼里的痛楚,還有驚恐。他從沒在武功蓋世、做事果敢的師父眼里見過這種表情!
在驚詫中,自己想要收回這一掌,可是哪里能夠?每個師父考較弟子武功的時候,都是令弟子全力施為,自己才好依此指點,怎會料到師父居然不接下也不格擋這一掌?于是這一掌便波地擊中師父的胸口,師父便倒下了!
每次想到這里,上官劍南便恨不得殺了自己。可是自己若就此死去,那就要背上“殺師叛幫”的罪名前往黃泉路了。他不甘!也許師父真的是被自己那一掌打死的,可這絕非自己的本意!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上官劍南為甚么要做這等天人公憤的壞事?
于是他卑賤地活下來了。飯,他也吃,水,他也喝。如果現在幫中的長輩、師兄弟對他說:上官劍南,你不慎誤傷了師父,你自絕謝罪吧!他一定毫不猶豫就提劍抹脖子了。可是現在,自己還斷斷不能死!
他就這么蜷在地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地牢的門又打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上官劍南動了動,他知道,自己又該被提出去審問了。這次是誰?是杜師叔呢,還是大師哥呢?
來人卻并未做聲。上官劍南沒回頭,但他知道來人已蹲在地上,就這樣看著他。
上官劍南突然覺得這不是一個自己熟識的人,便轉過頭去看,見到了兩道濃濃的劍眉和一雙大大的、發(fā)光的眼睛。他稍稍愣了愣,這個人有點面熟,應該是在哪里見過,只是他現在心亂如麻,實在想不出來是在哪里見過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了。
那人開口道:“上官兄,靈鷲宮一別數年,沒想到你我今天是在這里相見!”
上官劍南聞言,猛地想起來了,這是喬峰的徒弟錢鶴聲。五年前喬峰大俠在靈鷲宮大婚的時候,自己領師父之命前去道賀。那晚靈鷲宮中群雄比武,自己還力壓群少,名列“天山四俊”之中。那晚自己也見到錢鶴聲出手,不過他是在和林朝英比武。
上官劍南爬起來,面露苦澀,對錢鶴聲躬身施了一禮,請錢鶴聲坐到石凳上,自己盤腿坐在地下的草席上。
錢鶴聲想起五年前,在靈鷲宮見到上官劍南的情景,那時上官劍南是何等的意氣風發(fā)。憑借剛猛絕倫的“鐵掌功”取得“天山四俊”的稱號,在武林年輕小輩中可謂是出類拔萃。看到面前的上官劍南,頭發(fā)散亂骯臟,身上的長袍已經發(fā)黑,上面沾滿了草葉。
錢鶴聲也不禁嘆了口氣,神色黯然道:“上官兄,我是奉敝幫吳幫主之命,前來幫助杜師伯調查蕭幫主的死因的。當時的情形我已都已了解了。兄弟已經稟告杜師伯,今日要特地來向你請教一下。那日蕭幫主考較你們幾位師兄弟武功之時,他的身體如何?有無抱病?”
上官劍南搖搖頭道:“沒有。那日我?guī)煾干眢w康健,面色紅潤。”
錢鶴聲又道:“那幾日幫中是否發(fā)生什么大事?比如能讓蕭幫主煩惱焦慮的?”
上官劍南想了想,又搖頭道:“沒有,事發(fā)當日,他老人家處理完了幫中事務,神情輕松閑逸,故此才要考較一下我們的武功。”
錢鶴聲皺眉道:“既然一切如常,原不該發(fā)生這樣的慘劇。上官兄,有句話兄弟不該問你,你覺得蕭幫主是死于你的掌下么?”
上官劍南面露痛苦之色,嘴角抽搐道:“說師父死于我的掌下,我認!是我誤傷了師父,誰叫我打了師父一掌呢。但我只是遵師命而行,師父是要考較我的武功,可我沒想到師父居然不接我這一掌!我絕無要冒犯師父之意!錢兄,求你速速查結此事,只要不是認定我上官劍南存心殺師滅祖,我愿早早自刎,給師父抵命!”
錢鶴聲瞧著他,并沒有接話。他沉吟片刻道:“下此結論還為時過早。在真相大白之前,還望上官兄堅強面對,不要自暴自棄!”一言甫畢,錢鶴聲便準備向外走。
上官劍南見他欲離開,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大聲道:“錢兄留步,有一件事情不知與此事是否有關系,但我突然想起,覺得還是應該與你說了!”
錢鶴聲聞言站定,沉聲道:“上官兄請講!”
上官劍南猶豫了片刻,終于道:“一個多月前的一個晚上,我在師父房里服侍他老人家換衣、洗足。師父一生醉心武學,耽于幫務,并無家小。平時這些事都是仆童六安做的。那日師父指點我武功,耽誤得晚了,六安已經睡了,師父就沒叫醒他。我給師父打了水,服侍他老人家洗足。突然師父道,老兄既然來了,就請進來一敘。”
“我一聽,心中驚詫,不知師父所指何人。我望望門外,并無一絲響動。突然白影一晃,屋里就站著個白衣男子。我這一驚非同小可,不怕錢兄笑話,向來我是比較自負的,我鐵掌幫以掌力和輕功見長。諾大個鐵掌幫,除了師父,我歷來覺得我的輕功不做第二人想。這男子既然有這等輕功,想來應該是江湖上知名的高手了。”
“當下我的心里更加佩服師父。那男子以黑布罩面,進屋哈哈一笑道,蕭兄果然是功力又大進。兄弟怕驚擾了你,恭恭謹謹到此,大氣也不敢出一個。沒想到剛落下腳,蕭兄便察覺了。佩服,佩服!”
“師父卻并不跟他客套。道:‘你我兩次比試,都是各擅所長。彼此佩服。老兄這么晚來,想必不是來跟我切磋武功的罷。’”
“那白衣男子似是對師父十分客氣,望了望我道:‘這么晚來叨擾,確是有要事相商。能否請這位賢侄回避一下?’”
“我聽他如此說,便望了望師父,抬腳準備退下。師父卻擺了擺手道:‘有甚么話就說罷,我正要他在此同聽,以免以后我說不清,中了別人的道兒!’”
“那男子干笑兩聲道,老兄言重了。兄弟只是不愿獨享富貴,想給老兄帶一件大好事來了。說話間他又望了望我,但是師父既然讓我留下,我自然是不敢出門的了。”
“那男子只好道:‘上次我跟老兄說的事情,老兄考慮得怎么樣了’師父聞言勃然大怒,道:‘你不提此事罷了,提了此事我們的交情一刀兩斷!上次我已明確告訴你,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做如此之事?非但我不做,奉勸你也不要貪圖此富貴,自絕于列祖列宗!’”
“那男子聽他如此說,蒙面巾上微微顫動,想來也動了怒,只聽他道:‘嘿嘿,王爺愛惜你的蓋世武功,這次又托我前來傳話,不需你做任何事情,只是要和你交個朋友。此后鐵掌山方圓百里之內的土地、百姓,皆作為你鐵掌幫的私產。以后你鐵掌幫無論廣收門徒也好,豢養(yǎng)私兵也好,王爺均登記造冊,予以劃撥俸祿,你鐵掌幫以后便是天下第一大幫會啦!’”
“我聽得暗暗心驚,古往今來的武林中,只怕少林派也沒有這樣的待遇。若真按那白衣男子所說,那我鐵掌幫今后當真是天下?lián)P名,尊貴已極,當真是天下第一大幫了。我偷偷望了一眼師父,師父卻是滿面怒色,冷笑道:‘便是天大的富貴,你自享之。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快請自便,恕不遠送!’”
“那人見師父不為所動,冷笑一聲:‘好,算我沒說。天下只你一人是英雄,別人都是混蛋?只怕也不見得吧。多保重罷!’”
“他剛說完,只是肩頭微微晃了晃,便人影不見。我愣在遠處,如此高的武功,我當真是沒見過。師父也許和他差不多,也許能勝過他,但師父從沒在我們面前全力施為。故此我所見過的身法中,他的武功當屬第一!”
“他走了以后,師父出了一會兒神,對我道:‘劍南,你說是榮華富貴重要,還是名聲重要?’我當然答道:‘師父,人活一世,名聲最重要!’師父似乎很欣慰,拍了拍我的頭,又叮囑我,此事暫且對什么人都不要說起,還沒到說的時候。”
錢鶴聲聽到此,問了一句:“以你的武功,也沒看出他的身法路數么?”
上官劍南吁口氣道:“我當真沒看出來,他略微沉肩的時候,我似乎有一點相識的感覺,但是他的身法太快了,我再看的時候,他已經出了屋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