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佛海不度無緣人
喬峰看到薛慕華,不由得又想到阿朱,心下黯然,眼角濕潤。薛慕華曾把阿朱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一次,可終歸……終歸還是自己一掌打死了她!如不是阿紫現(xiàn)在沒了眼睛,需人照料,自己實欲奔赴黃泉,尋阿朱旦夕相隨了。
這邊玄能見到靈真,雙手合掌于眉心:“小僧恭迎師叔。師叔此來一路勞頓,請入寺內(nèi)一敘。”
那靈真長眉垂目,須發(fā)皆白,但面色紅潤,精神鑠朗,頗有活佛之風(fēng)。他合十回了一禮:“方丈不必多禮,老衲此來確有事相商。”
玄能躬身一讓,靈真也不多謙,領(lǐng)著二人抬步進寺,其余人等跟隨來到大雄寶殿。
分賓主坐下后,靈真開口道:“這位施主乃是甘州薛慕華神醫(yī),薛神醫(yī)懸壺濟世,百般忙碌,此番被我邀至少林,實是于我少林大有惠恩,可為我虛空徒孫解除頑疾。”
神醫(yī)薛慕華的名頭在江湖上當(dāng)真是無人不曉,眾僧皆不由動容。玄能方丈心里卻隱隱不快,當(dāng)初虛空被人下毒以致癱瘓,本也想過去請薛神醫(yī)來醫(yī)治,可一來寺內(nèi)醫(yī)僧看了虛空的病情以后,說道已毒入肺腑,無藥可治;二來少林如千里迢迢去請薛神醫(yī)來為虛空醫(yī)治,必弄得江湖上沸沸揚揚,對風(fēng)雨飄搖中的少林大為不利,因此就斷了此念。
現(xiàn)今靈真禪師不請自到,并擅自安排寺內(nèi)事務(wù),當(dāng)真是欺少林無人么?玄能雖心中有氣,但靈真的言語卻無破綻,一時也不好用言語駁回,人家畢竟是一番好意嘛。只好雙手合十,稱謝道:“如此多謝師叔,薛神醫(yī)醫(yī)者仁心,有勞薛居士了。”
靈真禪師心下暗喜,微微點頭,正待說話。外面守門僧面有憂色,匆匆進門,瞧了瞧眾人。玄能道:“何事?說吧。”
守門僧揖首道:“稟方丈,西夏一品堂求見。”
眾人嘩然,喬峰也微微詫異,西夏一品堂是隸屬于皇族的機密組織,專門為皇族辦機密事,何以會到少林公然拜山?此舉定非尋常。
玄能轉(zhuǎn)向靈真道:“師叔,西夏一品堂到此,想是來者不善。”
靈真不動聲色,道:“一起去看看罷。”
眾人隨著靈真和玄能一起來到山門,門前場上赫然立著二十余人,后面的都是武士打扮,為首站著兩個人。
居下首一人身披青袍,撐著兩根細鐵杖,臉如僵尸,正是昔時四大惡人之首,“惡貫滿盈”段延慶。
喬峰站在少林后輩僧眾中間,凝目觀瞧段延慶上首這一中年男子,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直口方,神采奕奕,穿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云紋的寬腰帶,其上掛了一塊玉質(zhì)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郁。這人模樣俊美卻不失沉穩(wěn),好一個在世潘安。喬峰心里也不由得暗自稱奇。
令喬峰感到詫異的是,以段延慶的身份、武功,卻對此人甚為恭謹,那人也不矜持,似是天生華貴,卻也并不傲慢,舉止甚為得體。
玄能與段延慶有過一面之緣,彼時二人還曾經(jīng)動過手,各自對對方的武功也是暗自欽服。玄能雙掌合十:“阿彌陀佛,段施主,你我一別多年,段施主神采依舊。今日到我少林,有何指教?”
段延慶不敢小覷這位高僧,也作揖道:“大師別來無恙。老朽此次是受了濟王殿下之邀,前來少林拜山的。”他沖旁邊的中年男子拱拱手,道:“這位便是西夏國濟王殿下。”
玄能皺皺眉頭,還未接話,那位濟王殿下已深禮作揖道:“久聞少林為天下第一名剎,果然名不虛傳,方丈大師修為高深,目如閃電,小王大為折服。欲到貴寺叨擾,討碗茶水,不知可否?”
其時大宋與西夏形勢緊張,雖未開戰(zhàn),暗中卻劍拔弩張,玄能作為大宋第一宗教的方丈,自也不能莽撞行事,授人以柄。當(dāng)下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王子殿下如此看重我少林,實是少林之幸。然少林廟小室陋,殿下乃是萬金之軀,不宜在我等小地方久居,貧僧不敢相留殿下。”
濟王身后一名滿臉絡(luò)腮胡的魯莽漢子從隊伍里跨了出來,對著玄能喝道:“老和尚,我朝王子殿下是何等尊貴,到你少林寺喝一碗茶水,是你們廟里的榮幸,你敢不讓殿下進去?”
玄能不愿和這粗魯武士多說,只拿眼瞧著濟王。那武士卻不罷休,叫道:“少林寺名頭響亮,行事孤傲,卻也不一定便有真實武學(xué)。今天我就想向方丈討教一下,大師如勝了我等,我等才能心服口服!”
玄能何等樣人,大敵當(dāng)前,如何會與他一個平常武士動手較量。玄能身后一位中年僧人走了出來,沖粗魯武士單掌行禮道:“阿彌陀佛,敝寺今日實有不便,請施主諒解為懷。”
少林寺內(nèi)當(dāng)前按輩分為“玄慧虛空”,這是羅漢堂內(nèi)堂的僧人虛凈,武功在虛字輩僧人中也是出類拔萃的,玄能大為放心,由他來對付一個尋常武士,想來也不是難事。
粗魯武士笑道:“好,方丈大師看不上我一介莽夫,我就請教一下閣下的高招吧。”
一言未了,兩只手忽地提起,如懷內(nèi)抱物,袖內(nèi)猛然鼓起,似氣體充盈。喬峰心內(nèi)暗叫不好,他這等功力如何會是一名尋常武士,那僧人定要吃大虧。不過自己身負探查少林迷局的重任,不能隨便出手泄漏蹤跡。相反越是亂局,自己才越能從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當(dāng)下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不過也是高度警戒,如果那僧人有性命之虞,自己當(dāng)出手相救。
喬峰眼光自是非虛,此人真實身份實為西夏境內(nèi)有名的幫派“壽鹿派”之幫主魏子和,壽鹿派久居西夏壽鹿山脈,幫中人丁旺盛,幫主魏子和更是武功高強,智謀多端。
此次濟王李清策征召“一品堂”眾人及國內(nèi)精英好手前來少林,實是規(guī)劃已久,思慮周全,已作了相應(yīng)稠密安排,前來少林生亂只是其中一步。因此魏子和貴為一幫之主,卻只做尋常武士打扮,佯裝粗魯漢子,就是要激得少林出手。今天濟王李清策要擾亂少林,落下棋子。
少林眾僧哪里知此中關(guān)節(jié)?虛凈見此魯莽武士出言不遜,有損少林名聲,便欲輕輕出手教訓(xùn)一下得了,讓他知難而退。
虛凈施禮已畢,化掌為爪,“龍爪手”一招遞出,虎虎生風(fēng)。他意在讓對手知難而退,只用上了五分力。
那魏子和身為一幫之主,又是詭計多端之輩,佯裝叫道:“好功夫,我該如何?”裝作不經(jīng)意地左掌伸出格擋,暗中氣凝胸口,眼中精光爆射,右掌如泰山壓頂般拍了下來。
那虛凈見他懶洋洋伸掌格擋,正欲變招,猛然間見對手眼中射出精光,右掌快如閃電全力拍過來,暗叫一聲“不好,我上當(dāng)了。”,此時已來不及變招。只好雙手合十,氣運丹田,肩頭微沉,硬生生接了他這一掌。
虛凈的玄門內(nèi)功極為扎實,內(nèi)息強勁,因此才能成為“虛”字輩佼佼者。他的變化奇快,這一沉肩,躲過了當(dāng)胸一擊,才不致有性命之憂,即便如此,硬接了一掌之下,也是“噗”地一口鮮血噴出數(shù)米。
玄能臉色大變,對手上來便施詭計殺招,看來今日是要以性命相搏了。他更不搭話,揮手讓身后僧人把虛凈攙下去療傷,站到魏子和面前,僧袍鼓起,一只手向魏子和緩緩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