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聲
    阮煙沒有養(yǎng)過孩子,上輩子頂多也就是偶爾聽到過同事們提起幾句育兒經(jīng)。
    對于怎么養(yǎng)孩子,她真是一點兒經(jīng)驗都沒有。
    雅莉奇能這么活潑健康,她認(rèn)為功勞全在安嬪和瓜爾佳氏身上。
    因此,見雅莉奇愛上了這么個游戲,阮煙問過瓜爾佳氏,見沒有什么妨礙,便也由著她,只是叮囑人別在小格格的屋子里擺什么瓶瓶罐罐。
    免得砸碎了東西。
    很快。
    阮煙就發(fā)現(xiàn)這個新游戲的好處了。
    雅莉奇爬的比以前更快了。
    康熙來的時候,她就像發(fā)現(xiàn)什么秘密一樣神秘兮兮地和康熙分享起這件事來。
    康熙不由覺得好笑,“你是覺得雅莉奇爬的快是因為她愛丟東西的緣故?”
    “您別笑,臣妾覺得這兩者肯定是有緣故的?!?br/>
    阮煙篤信地說道,“您想,她丟東西不就得動到手,這樣一來,手用多了,爬起來就靈活了?!?br/>
    這么一解釋,還真有幾分道理。
    康熙點點頭,“好像說得通?!?br/>
    “本來就說得通?!比顭煹靡獾靥鹣掳?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育兒天才。
    還育兒天才呢。
    康熙忍俊不禁,原本想笑,可一想起昨日去看的胤禶,臉上的笑意就有些掛不住了,他嘆了口氣。
    “萬歲爺,您是有什么心事???”
    阮煙擔(dān)憂地看向康熙問道。
    康熙捏著她的手,眼眸微垂,“胤禶怕是留不住了?!?br/>
    他說起這個名字,阮煙好半晌才想起這是那拉貴人的孩子。
    那孩子是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生的。
    生下來時,周院判就說了體弱,未必養(yǎng)的住,這一年來,后宮里也沒他的消息,連那拉貴人也甚少出來走動。
    一來二去,阮煙險些都快忘了這事。
    阮煙心里仿佛被刺了一樣,小聲道:“真沒辦法?”
    “若是有辦法,天下什么藥材朕找不來?!笨滴趼曇魩е鴰追稚硢?,“周院判的意思是,就算用盡好藥,也未必能活得過六月?!?br/>
    阮煙是知道太醫(yī)院那些太醫(yī)的規(guī)矩的,一般小毛病都只敢開太平方,但如果他們都說無藥可醫(yī),那就真的是藥石無醫(yī)了。
    阮煙想起那拉貴人那瘦削的身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康熙倒是很快回過神來,他露出個笑容,“怪朕不該提起這事,你也別多想了。你如今有身子,思慮太重不好。”
    “是?!比顭煷饝?yīng)一聲。
    然而。
    次日,阮煙心里仍然時不時想起這事來。
    她心里總惦記著,坐也坐不住,連下棋也都下得稀里糊涂的。
    安嬪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終于忍不住說道:“你今兒個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我沒事。”
    阮煙搖頭說道。
    安嬪笑了一聲,指著棋盤上莫名其妙缺了的一角,“你沒事,那怎么好端端把我棋子給拿走了?”
    “???”
    阮煙愣了下,低頭一看,臉?biāo)⒌匾幌录t了。
    她手里可不就拿了安嬪的黑子。
    阮煙忙把棋子放下。
    安嬪道:“你要是有心事就說出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興許我能幫你想出個主意呢?!?br/>
    阮煙心動了。
    她想了想,湊過去小聲地把心里的念頭說出來。
    安嬪在聽到她的想法后,眉頭雖然皺了皺,但還是道:“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你也覺得我該去?”
    阮煙有些欣喜。
    安嬪嘆道:“我是不想你去,畢竟那孩子病著,萬一過了病氣不是好玩的,再來你是好心去看望,就怕不知道的人以為你是去炫耀,反倒不好?!?br/>
    “那?”
    阮煙疑惑地看向安嬪。
    安嬪沒好氣地說道:“可我知道,你若是不去,心里永遠(yuǎn)不會放下這事。所以,你就去吧,只要記得早去早回就是?!?br/>
    “姐姐真是善良體貼。”
    阮煙高興地咧開嘴角,一邊讓人去準(zhǔn)備禮物,一邊讓人提前去咸福宮下帖子,免得貿(mào)貿(mào)然前去,有失體面。
    “善妃讓人來下的帖子。”
    端嬪親自把帖子拿去給了那拉貴人。
    那拉貴人穿著一身絳紫色琵琶襟旗服,那旗服分明寬松,卻更顯得她整個人越發(fā)瘦削,臉色發(fā)黃,看上去竟像是四十多歲似的。
    那拉貴人接過帖子,看了一眼。
    端嬪在旁邊捧著茶,仿佛隨意一般問道:“說來也奇,本宮都不知道你和善妃什么時候交情這么好。如今她都七個月份了,還特地來看你?!?br/>
    那拉貴人冷冷道:“這興許就是有眼緣了。”
    “有眼緣,那怎么不見本宮和她有這眼緣?”
    端嬪嗤笑說道。
    那拉貴人道:“這得問您自個兒了?!?br/>
    她說完這話,卻是徑直去了。
    端嬪不敢相信那拉貴人竟然這么不給她臉,氣得當(dāng)下臉就黑了,拍著桌子道:“真當(dāng)自己是號人物了。那善妃來,不定是來笑話她的!”
    她說完,又埋怨起自己命苦,“旁人提拔下面的人,哪個不是名利兼收,就我倒霉,偏偏碰上這么個命硬的,生下來的也是……”
    見端嬪越說越不像話,林嬤嬤忙打住她的話,“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
    端嬪還要抱怨,林嬤嬤趕忙提醒:“您想想萬一咱們咸福宮里有那位的人!”
    她沖乾清宮的方向指了指。
    端嬪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一個寒氣從腳底竄到天靈蓋。
    一下,所有委屈都不敢說了,可心里卻越發(fā)覺得自己實在可憐。
    下午,阮煙來的時候,端嬪雖沒敢明說,但話里話外都是在長吁短嘆。
    聽得阮煙是如坐針氈。
    等聽到那拉貴人來了,她頓時如蒙大赦,不等那拉貴人屈膝行禮,就道:“那拉貴人不必多禮,本宮今日是來看你的,你不請本宮去后面坐坐?”
    那拉貴人聞弦知雅意,便道:“妾身屋子收拾的不好,娘娘若是不嫌棄,就隨妾身來吧?!?br/>
    阮煙笑道:“貴人謙虛?!?br/>
    她又側(cè)過頭對端嬪道:“那本宮就隨貴人去了,剛才多謝端嬪妹妹招待?!?br/>
    端嬪心有不甘,可阮煙顯然不是沖她來的,若是糾纏下去,反而不美,只好道:“下回娘娘有空再來,臣妾這里隨時掃榻相迎?!?br/>
    阮煙笑了笑,沒接話,跟著那拉貴人去了后面。
    那拉貴人住著的還是原來的屋子。
    在待遇方面,內(nèi)務(wù)府倒是不敢苛待她,畢竟后宮人人都知道,那拉貴人連佟貴妃的臉面都是說下就下,要是惹怒了她,回頭告到萬歲爺跟前去,那可就得不償失。
    因此,那拉貴人屋子里的東西多半不壞。
    可饒是如此,進到那拉貴人屋子里的時候,阮煙卻覺得里面光線一下暗了下來,甚至就連空氣里也都有股蕭條冷澀的滋味。
    “妾身這里平時沒什么人來,”那拉貴人道:“也沒什么好賞的,倒是有些茶,您將就些。”
    “哪里,是本宮來打擾,怎敢挑剔?!?br/>
    阮煙說道。
    宮女送上來了兩盞碧螺春。
    阮煙喝了一口,滋味倒是不錯,可見內(nèi)務(wù)府不敢敷衍。
    她沒來之前一直想來,來之后卻是不知道該和那拉貴人說什么才好。
    兩人說實在話,也真沒打過多少交道。
    她除了知道那拉貴人喜好黃白之物外,除此以外什么也不知道。
    倒是,她總不能和那拉貴人討論金價銀價吧。
    思來想去。
    阮煙說道:“本宮這回準(zhǔn)備了些燕窩來送你,這東西挺滋補身體的,老人常說秋進冬補,若是拿牛奶和這燕窩每日燉一盅,想來對身體大有好處?!?br/>
    她剛看到那拉貴人時,是真的心驚,那旗袍掛在她身上,空空蕩蕩的,仿佛下面只剩下一把骨頭。
    那拉貴人愣了半天。
    她沒想到阮煙來會說這事。
    怔了半晌后,才說道,“多謝娘娘,您的好意妾身心領(lǐng)了?!?br/>
    這句話說完,屋子里又安靜了。
    屋子里所有宮女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這話題怎么就又沒了?
    阮煙頭疼不已,正想著是不是要拿出萬壽節(jié)準(zhǔn)備禮物的事來聊聊。
    旁邊屋子里就傳出一陣幼兒的哭聲。
    那哭聲若有似無,像小貓似的。
    阮煙眼見得那拉貴人臉色瞬間變了。
    那拉貴人神色焦急,朝外面瞧去。
    阮煙忙道:“你去看看小阿哥吧,本宮在這里就行。”
    那拉貴人松了口氣,她屈膝行了下禮,急匆匆?guī)е顺鋈チ恕?br/>
    那拉貴人一走。
    屋子里就更安靜了。
    阮煙手捧著茶,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不應(yīng)該來。
    在如今這樣處境的那拉貴人面前,她的出現(xiàn)似乎既礙眼又多余。
    阮煙陷入自責(zé)。
    她想離開,可這時候走,又不合適。
    隔壁屋子里,小孩子的哭聲漸漸停住,那拉貴人把小阿哥哄睡了,讓人仔細(xì)照看著,才又回去。
    進去后,她看了下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去了小半個時辰,便有些不好意思,“妾身來晚了,讓娘娘久等。”
    “沒有的事?!?br/>
    阮煙搖頭道,“倒是本宮,貿(mào)然前來,怕是打擾了你吧?!?br/>
    那拉貴人卻搖了搖頭,“其實,能見到您,妾身心里挺高興的?!?br/>
    她垂下眼瞼道:“妾身知道如今這咸福宮簡直如同龍?zhí)痘⒀?,宮里面誰見了妾身不覺得晦氣?!?br/>
    “你別這樣想!”
    阮煙忙道:“孩子的事不能怪你,要怪也是怪敬常在、佟貴妃她們才是。”
    前后兩個孩子,那拉貴人都是被人所害。
    那拉貴人怔了怔。
    滿屋子的宮女都嚇得連忙跪下。
    話說出口,阮煙也沒打算收回。
    她對那拉貴人說道:“這話,是本宮心里的話,說出來本宮不怕認(rèn)。你,”她頓了下,道:“要活得好好的,不然的話如何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萬黼?!?br/>
    那拉貴人整個人仿佛徹底愣住了。
    她想起了萬黼,那個孩子多孝順懂事,明明被病折磨得整宿整宿不能睡,卻還安慰她自己沒事,就連走的時候也還惦記著她。
    萬黼離開時,她沒落淚。
    可這一刻,她的眼淚卻落了下來。
    她道:“妾身能怎么做?妾身連一個孩子都留不住!”
    她真的用盡了所有辦法,抄血經(jīng),點長明燈,甚至都割肉給孩子當(dāng)藥引,可胤禶卻一日比一日瘦,他現(xiàn)在甚至瘦的都無法坐起身來。
    阮煙抱住了她,什么也沒說。
    在這一刻,她不是善妃,她也不是那拉貴人。
    她們兩個不過是兩個母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