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親戚
表妹夫宋俊珩一身筆挺西裝,外頭套了件深色風(fēng)衣,翻領(lǐng)稍皺,風(fēng)衣腰帶松松垮垮的垂落在腿側(cè)。</br> 鏡片上浮著一層水霧,還沒來得及擦去,而這對于眼前這男人來說很不正常。</br> 他還沒來得及打理好自己,就過來了?</br> 徐茜葉想了很久,還是決定硬氣點(diǎn),“清因又不是小孩子,用得著你大費(fèi)周章的過來接嗎?”</br> 她是真的對這個表妹夫沒半點(diǎn)好感。</br> 當(dāng)初兩家商定結(jié)婚,就算是包辦婚姻,雙商正常的人在長輩面前至少也該知道裝個和睦的樣子,然而宋俊珩作為新郎,全程沒有參與到結(jié)婚的半點(diǎn)事宜。</br> 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我對這婚不敢興趣,既然要結(jié)那就勉強(qiáng)出個人吧。</br> 人說做婚服,他抽空去量了個尺寸,人說辦婚禮,他抽空去了趟教堂對著神父點(diǎn)了個頭。</br> 要不是雙方?jīng)]感情,舒清因早哭了八百回了。</br> 他爭權(quán)奪位的智商倒確實(shí)是不低,也可能正是如此,才導(dǎo)致他過分驕矜自大。</br> 婚宴上眾人打趣問他為什么要娶舒清因。</br> 宋俊珩說,我必須娶她。</br> 字字鏗鏘,感天動地。</br> 不清楚內(nèi)情的人感嘆這男人真是情深根種,清楚內(nèi)情的當(dāng)然知道這個必須指的是什么。</br> 只有娶了恒浚的千金,他這個少東的位置,才算是真真正正坐穩(wěn)了,不至于被新上位的后媽和親弟壓制。</br> 酒席上,不懂的人笑了,懂的人也笑了。</br> 原本想著沒感情,宋俊珩平日里也不怎么愛管舒清因,權(quán)當(dāng)戶口本里多了個同居好友。</br> 誰知道他會在出差前被人拍到和女人在公園約會的照片。</br> 宋俊珩從小接受精英教育,十四歲就被父親送到了伊頓公學(xué),碩士畢業(yè)后回國接手福沛,父親卻早已將多年前的小三名正言順的接進(jìn)了家,還領(lǐng)進(jìn)了個小不了他幾歲的親弟弟。</br> 他沒空去玩微服私訪的把戲。</br> 會和女人出現(xiàn)在那里,只能說明他是自己主動抬腳過去的。</br> 所有人都在等舒清因的反應(yīng)。</br> 沒有想象中的悲戚,也沒有大發(fā)雷霆,她淡定的處理了那些照片,讓人封了所有八卦論壇有關(guān)宋舒兩家的惡意討論賬號,在宋俊珩之前就完美的解決了一切。</br> 但她止不住旁人的碎嘴。</br> 世道如此,被討論、被同情、被嘲笑的總是無過錯方。</br> 徐茜葉帶舒清因過來,無非就是想告訴她,逢場作戲的是你們。</br> 不要對他抱有太大的期望。</br> 宋俊珩并未動氣,“我是她丈夫。”</br> 徐茜葉嘲弄的笑了,“你還記得你是她丈夫啊,我以為你投了別的溫柔鄉(xiāng),早忘了家里還有個沒感情的老婆呢。”</br> 宋俊珩蹙眉,眼神掃過徐茜葉周身,驀地放低了語氣說:“這件事我會和清因解釋。”</br> 說罷,他也不打算繼續(xù)和徐茜葉接著辯論,而是繞過沙發(fā),徑直從桌上拿走了舒清因的包。</br> 徐茜葉和舒清因關(guān)系好,有時候打個照面,出門連包包都是同個品牌,只是款式略有區(qū)別。</br> 本來就裝不了什么的女式包被他的手襯得又精細(xì)了些。</br> 徐茜葉張了張嘴,想問的也沒問出口。</br> 他到底對自己這個表妹是什么態(tài)度。</br> 但這始終是夫妻間的事,她再多插進(jìn)來,就顯得有些討厭。</br> 眼見著宋俊珩沒在廳里看見舒清因,正要打算去包間那邊找。</br> 徐茜葉莫名腦補(bǔ)舒清因現(xiàn)在在干什么,急忙出聲:“你等等。”</br> 宋俊珩只稍稍頓了頓,然后徑直再朝前走。</br> 徐茜葉暗罵一聲,只能跟在宋俊珩身后。</br> “小姐,生意不是你這么搶的吧,拜托有點(diǎn)職業(yè)操守行嗎?”</br> 會所環(huán)境安靜,女人的聲音并不大,可能只是天生音調(diào)高,又有些動氣,所以聽著很打耳。</br> 宋俊珩微微瞇眼,放緩了腳步。</br> 忽然有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br> 聲音很輕,但吐字清晰,足夠聽力好的人聽懂她說什么了。</br> 卻又傲慢,只聞其聲就能想象出聲音的主人此刻臉上該是什么不屑冷待的樣子。</br> “你誰啊?”</br> 如果認(rèn)識這個人,那么生動清麗的五官自然也就浮現(xiàn)在腦海中了。</br> 宋俊珩不自覺地?fù)P起唇。</br> 精心打扮過后的女人瞪圓了眼,“我是誰?你新來的嗎?連我的客人都敢搶?”</br> 這種事也不是沒發(fā)生過,但還是有幾個人不厭其煩的過來看熱鬧了。</br> 原本剛剛的氣氛是挺尷尬的。</br> 要說錯他們都有錯,但誰也拉不下臉說句抱歉,畢竟自己也被對方當(dāng)成那什么了。</br> 這時候包間門又被推開,門外的女人笑靨如花,還沒看清里面的人就先道了歉,說知道要來陪沈總喝酒,所以特意又去打扮了一番,這才遲了到。</br> 結(jié)果就看見有個女人鳩占鵲巢,先一步站在了沈總身側(cè)。</br> 面生,不認(rèn)識,走的現(xiàn)在流行的清冷風(fēng),穿的套裝她也不是買不起,叫她來的人告訴她沈總不喜歡矜持這款的,所以才讓她出馬。</br> 女人當(dāng)即的想法就是,這人肯定是送上門來的。</br> 結(jié)果她還沒給下馬威,就被人先給了。</br> 舒清因剛被身邊的男人誤會,這會兒又被真正的那什么誤會,剎那間感覺自己的自尊心都被放在地上摩擦了好幾遍。</br> 她扯了扯嘴角,冷眼看著這女人,“當(dāng)我跟你一路貨色?”</br> 沈司岸向來不參與這種女人吵架的場面,正打算出聲解釋兩句,就看見舒清因瞥了他一眼。</br> 然后極輕的挑了下眉。</br> 意思就是,看來你眼光也不怎么樣。</br> 這女人又不是他找來的,關(guān)他屁事。</br> 沈司岸抿唇,懶得說話。</br> “你!”那女人走到舒清因身邊,她穿了個恨天高有身高優(yōu)勢,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的人:“打扮的是那么回事兒就真當(dāng)自己誰都能得罪了是不是?你知道我認(rèn)識多少老板嗎?新來的,我勸你做人謙虛點(diǎn),連前輩的客人都敢搶,我看你不是不想在這個圈子混了!”</br> 舒清因嫌惡的捂住鼻子,語氣很輕,“你認(rèn)識這么多老板,就沒一個教你怎么看人嗎?還是你只會看男人,看女人就習(xí)慣性青光眼白內(nèi)障?”</br> 女人也并非這點(diǎn)眼色都沒有,她看向保持沉默的沈司岸。</br> 沈司岸沖她無辜的笑了笑,英俊的眉眼染上一道幸災(zāi)樂禍的愉悅神色。</br> 女人再次發(fā)問,只是這次底氣不太足了,“你到底什么人?”</br> “新來的啊,”舒清因眨眼,又換了語氣,“這不你說的嗎?怎么?剛被嚇到了?我吹兩句你就怕了,這么沒見過世面?”</br> 女人一時間分不清她到底哪句話在耍她。</br> 這是最氣的,根本無法對癥下藥跟人吵。</br> 徐茜葉看不過去了。</br> 真的不該給她喝酒,喝到放飛自我了。</br> 要換平時,舒清因估計翻兩個白眼就直接走人,現(xiàn)在這么多人看著,她跟一個陪酒的吵了起來,簡直自貶身份,姑姑知道了又得說她。</br> 兩個女人還是比較理智,沒有要打起來的意思,認(rèn)識舒清因的不敢上去勸,不認(rèn)識的想看熱鬧。</br> 宋俊珩見那女人被舒清因氣得還在想該怎么反駁,實(shí)在不想再耗時間,干脆開口叫人:“清因。”</br> 舒清因聽這聲音就瞬間僵在了原地。</br> 宋俊珩對攔著門的人說:“麻煩借過。”</br> 那人一直看著包間里,都不知道背后來了人,邊讓道邊打招呼:“宋總……”</br> 宋俊珩淡淡應(yīng)了聲,徑直走到舒清因面前。</br> 這位數(shù)月不見的妻子像看鬼似的看著他。</br> 為了加深她的實(shí)際感,宋俊珩又說話了:“玩夠了嗎?要不要回家?”</br> 宋俊珩來過幾次會所,次數(shù)不多,但這兒工作的人都認(rèn)識他。</br> 那個跟舒清因打嘴仗的女人當(dāng)然也認(rèn)識,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應(yīng)。</br> 思索良久,女人終于顫巍巍開口:“宋總好,我不知道她是您……”</br> 宋俊珩這才將目光放在女人身上。</br> 放了兩秒,然后又挪開了。</br> “自己走還是被辭退,做個選擇吧。”</br> 女人臉色霎時間白了,慌忙看向最后的救命稻草:“沈總,您倒是幫我說說話啊。”</br> 沈司岸還在打量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沒工夫理她。</br> 兩個男人三兩句就打發(fā)掉了引起圍觀的始作俑者。</br> 宋俊珩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亂七八糟的烏龍鬧劇上,在聽到沈姓后,神色微微變了變。</br> 兩個男人對視,還是沈司岸先打的招呼:“宋總,原本想遞個帖子上貴府做客,沒想到是在這兒見的第一面。”</br> 政府劃出用來拍賣的那塊地,靠近長江分流,只要開發(fā)得當(dāng),或許能建立起新的市區(qū)CBD,原本福沛勢在必得,宋俊珩手下的人正在負(fù)責(zé)這個項(xiàng)目。</br> 結(jié)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柏林地產(chǎn)剛包下隔壁城市的景區(qū)開發(fā),這會兒又過來搶他們的地兒。</br> 到底是行政特別區(qū)來的地產(chǎn)大亨,進(jìn)駐內(nèi)地后,活生生吃了多少紅利。</br> 沈家籍貫原本在南京,七十年代末舉家遷移至深圳。</br> 到這輩,除了沈柏林的獨(dú)子沈渡接受內(nèi)地教育,其余小輩都在香港長大。</br> 原本沈氏的太子爺該是那位,但沈渡青出于藍(lán),自身身價已逾千億,太子爺?shù)纳矸輰λ麃碚f早不算什么了。</br> 干脆做了將柏林地產(chǎn)徹底遷入內(nèi)地的橋梁。</br> 東宮易主,沈司岸得董事會全票通過,太子爺?shù)姆馓栠€熱乎著,童州市的地皮開發(fā),將是他的第一份答卷。</br> 沈柏林這一輩五個兄弟,最大的那個前不久剛辦了八十大壽,長孫沈司岸和沈渡差不了幾歲。</br> 但是得叫沈渡一聲堂叔。</br> 這世上最說不清的就是莫名其妙扯到赤道另一邊的親戚關(guān)系。</br> 宋俊珩可不覺得他跟沈司岸真算得上什么親戚,要沈氏真把他當(dāng)親戚,也不會這么不要臉的過來搶地皮。</br> 他默了會兒,淡淡笑了,“沈總客氣了,不用遞帖,直接來就是了。”</br> 看熱鬧的人見沒熱鬧可看了,三言兩語裝作無事離開了。</br> 也有人問這幾個人是什么關(guān)系。</br> “說不清,豪門聯(lián)誼,聯(lián)多了看誰都像親家。”</br> “所以他們真是親戚?”</br> “這個啊……”那人正打算說什么,猛然意識到正被人盯著看,側(cè)頭尬笑,“徐小姐,晚上好啊。”</br> 徐茜葉挑眉,“別人的家事,少往外說啊。”</br> 那人點(diǎn)頭如搗蒜,“那是肯定的,我們先走了,你們自家人慢慢聊。”</br> 直到人走遠(yuǎn)了,還能聽到他敷衍的對同伴說:“反正大家都是親戚……”</br> 沈司岸沒見過宋俊珩,不熟,更沒見過舒清因,不然也不能誤會她是那什么。</br> 但他認(rèn)識徐茜葉。</br> 這世界真的好小。</br> 他打量了一眼舒清因,而后嘴角又勾起嘲弄的弧度。</br> 搞半天這女人已經(jīng)結(jié)婚了。</br> 徐茜葉走上前,先是看了眼沈司岸,又看了眼舒清因,最后問出了她和宋俊珩共同的疑問。</br> “你倆怎么在一塊兒?”</br> “……”</br> “……”</br> 兩人同時對這個問題緘口,決定將剛剛包里發(fā)生過的事捂到死后進(jìn)棺材。</br> 宋俊珩擰眉,察覺到不對勁。</br> 但他很快恢復(fù)往常神色,然后裝作什么都不清楚,淡淡的替兩個人作介紹。</br> “清因,這是柏林地產(chǎn)的沈總,”宋俊珩垂眼看她,鏡片下的眸子閃過陰險的光芒,素來低沉的嗓音里透著那么些戲謔,“你堂堂表侄。”</br> 不愧是牛津畢業(yè)的高材生。</br> 這么錯綜復(fù)雜的親戚關(guān)系過腦直接給整理清楚,找到最佳稱呼。</br> “……”</br> “……”</br> 他當(dāng)然不知道就在十幾分鐘前,這倆人剛把對方當(dāng)成用身體換取酬勞的特殊人群。</br> 一個不尊老,一個不愛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