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無中生有
日落之時,宿英回到夕林湖和聶七約定之處,聶七早已等了半天。兩人借著暮色沿湖深入,遠(yuǎn)遠(yuǎn)可見君府東南方連綿高聳的朱墻,聶七隨宿英低下身道:“喂,不是要翻墻而過吧,你可知這墻內(nèi)有多少守衛(wèi),這樣下去,豈非自投羅網(wǎng)?”
宿英笑道:“若是這么老套的法子,豈用我費(fèi)這半日周折?”說著從背上取下樣?xùn)|西丟給他,“快些換上,方才我回來時見少原君出府去了,此刻正是好時機(jī)。”
聶七抖開一看,原來是件特制的蛟皮水靠,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迅速更換行頭,宿英又將換氣用的銅管丟給聶七,外加兩支方便取用的水刺,道:“但凡有內(nèi)湖或池塘的府邸,總有與外界相通的出水口和入水口,我曾見過整個少原君府的筑造圖,府中有條水道正好通向這夕林湖,所料不差的話,我們可能會直接進(jìn)到內(nèi)苑水榭。”
聶七學(xué)他的樣子將水靠穿好,發(fā)現(xiàn)竟還連有可供水底使用的水肺,笑道:“這么難得的東西你從哪里弄來的?”
宿英道:“這本就是我替楚國水軍設(shè)計的東西,赫連羿人掌控水軍多年,他府中自會存有這么幾套,現(xiàn)在被我取來對付皇非,想必他十分樂見。”
“虧你想得到。”聶七活動了下手腳,只覺異常方便,不由贊嘆。
兩人裝束停當(dāng),雙雙躍入湖中。
自此向前沒過多遠(yuǎn),水道便逐漸收窄,在一處卻又分做兩條,皆是往君府方向而去。聶七水性要較宿英為勝,先潛下看個大概,上來打了個手勢道:“下方確有兩處水道,我們分開前去探路,弄清去向后仍回這里碰頭。”
宿英點頭表示知道,兩人游魚般潛入水中,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水底萬籟無聲,只能憑觸覺活動,宿英與聶七分頭而行,根據(jù)湖水流動的微妙感覺很快找到一處去水口,穿入方石砌成的渠道,前行丈許,卻發(fā)覺水道從此轉(zhuǎn)向東南,便知這是連通護(hù)城河的石渠,急忙按原路退回,以免浪費(fèi)體力。
水肺中的空氣至少消耗了一半,宿英回到兩人分開的地方,計算一下水底能夠支撐的時間,估計聶七也應(yīng)該很快回來,誰知等了足有一盞茶的工夫仍是毫無動靜,不由有些擔(dān)心,方要重新潛下查看,水下傳來一陣波動,聶七猛地沖出湖面,攀住他大口喘氣,好一會兒方道:“有些麻煩,渠道是通往君府沒錯,但快到出口時設(shè)有兩道精鋼閘門,不知用了什么機(jī)關(guān),根本無法通過,害得我只有掉頭回來,這一來一回兩倍的路程,險些便活生生悶死在水底。”
宿英估計他至少深入了十余丈距離,水肺中的空氣早已用光,渠道中亦沒有任何可能浮上水面換氣,若非他內(nèi)息綿長,水性又好,恐怕真是有去無回,捏了把汗問道:“是什么樣的機(jī)關(guān),說來我聽。”
聶七無法完全弄清水底的機(jī)關(guān)構(gòu)造,只能憑感覺描述一番,宿英沉思道:“似乎是楚國水軍常用的雙龍絞。”
聶七問:“可有辦法?”
宿英道:“破除兩道機(jī)關(guān)需要一定時間,亦不知水閘后還有多少距離,萬一有所耽擱,按你方才的經(jīng)驗,水肺絕對無法支持我們回來,那就大大不妙。”
聶七抹了把臉笑道:“聽起來機(jī)會還是很大,怎樣,可要我先前帶路?”
宿英哈哈一笑,驀地沉入水中,聶七再吸一口氣,隨后消失在已被夜色籠罩的湖面。
兩人循聶七方才探過的水道迅速深進(jìn),沒過多久,果然有兩道水閘出現(xiàn)在渠道中,前方隱約能夠見到微光,說明離出口的距離并不太遠(yuǎn)。宿英加速上前,水底光線極暗,唯有憑觸覺摸索判斷,給解除機(jī)關(guān)增添不少難度。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水肺中的空氣也逐漸減少,再一次呼吸時,已有些氣悶的感覺。所幸宿英對各種機(jī)關(guān)的了解已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只聽“咔”地一聲微響,一道機(jī)關(guān)轉(zhuǎn)開,聶七隨即運(yùn)掌推開閘門,宿英緊接著處理第二道機(jī)關(guān)。
這次所用的時間要比上次短了許多,隨著手底機(jī)關(guān)破開,宿英不由深吸一口氣,駭然發(fā)現(xiàn)水肺中空氣已蕩然無存。
聶七在閘門上一個借力,拖著他迅速向出口游去。
水道霍然拓寬,兩人先后浮上水面,都是暈頭轉(zhuǎn)向不辨東西,大口呼吸著難得的新鮮空氣,好一會兒方才恢復(fù)過來,發(fā)現(xiàn)所處位置離晶臺水榭已近在咫尺,而四面蓮開萬朵,正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hù)。
前方岸上幽廊曲折,云閣晶瑩,盞盞銀絲風(fēng)燈迤邐點綴,襯托出君府恍若天闕的美景。
一輪淡月,當(dāng)空斜照,當(dāng)初皇非曾與子嬈飲酒對談的水榭幽幽沐浴在月下,一片空靈皎潔,靜謐中令人完全感覺不到外面的腥風(fēng)血雨,更像是一方清絕綺麗的仙境。
這里是少原君府唯一沒有守衛(wèi)巡邏的地方,只因哪怕是絕頂高手,也沒可能在不被發(fā)覺的情況下進(jìn)到這深入內(nèi)湖的核心重地,若非這條水道,宿英二人無論如何也沒法做到。
此時波影浮沉,通透的晶臺在水中閃著清瑩的微光,含夕正坐在臨水一側(cè),獨(dú)自看著天上弦月,輕輕一聲嘆息。
“子昊哥哥,真的是你害死了王兄和王嫂嗎?”含夕喃喃自語,“我從來沒見皇非這么生氣,以后恐怕再也見不到你了,還有子嬈姐姐,不知彥翎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不相信……”
她突然站起來,嚇了宿英和聶七一跳,連忙悄悄沉入水中。
含夕卻未發(fā)現(xiàn)湖中有人,一直沿晶臺向前走去,聶七浮了一浮道:“怎樣?想辦法把她帶出去。”
若是直接動手,恐怕很難不驚動他人,這水榭看似四下平靜,卻必有暗哨存在,否則皇非怎會放心令含夕獨(dú)留此處。宿英回憶曾經(jīng)見過的筑造圖,低聲道:“若我沒記錯,從這里往下,很可能便是君府造兵場。毀掉這地下密處,對君府必然造成不小的打擊,我們亦可趁亂劫人。”說著一拉聶七,重新潛入水底,只見一道石壁筆直而下,宿英摸索一番,示意聶七附耳去聽,便有陣陣金鐵交擊的聲音透過水聲隱約傳來,證明他的推測沒錯。
此時在水底,亦可看到晶臺四方連接湖岸的浮橋機(jī)關(guān),宿英進(jìn)一步摸清情況后,兩人在背開含夕的暗處冒出頭來。宿英道:“幫我把風(fēng),很快就好。”說著從水靠下摸出一包密封的油紙,托離水面,開始擺弄。
聶七掃了眼四周,探頭過去:“這是干什么?”
宿英一邊忙著一邊解釋道:“只要在下面石壁幾處固定地方穿開小孔,石壁便會受力整塊崩塌,湖水倒灌進(jìn)造兵場中,還不毀它個干干凈凈?若效果好的話,連君府地基都會受到破壞,那便再理想不過。”
聶七見他每設(shè)機(jī)關(guān),皆是匪夷所思,用這幾塊銀色鍛鐵,竟可將厚逾數(shù)寸的石壁洞穿,方知為何九公主定要趁大婚之夜將此人救出君府,亦難怪皇非數(shù)度欲殺宿英,卻又留手至今。不由嘆道:“怪不得十娘以前每提起師兄,總是敬佩神往,妙手神機(jī),果真名不虛傳。”
宿英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不滅楚國,不報十娘之仇,宿英死亦愧見恩師。”說著小心收好手中東西,轉(zhuǎn)身沒入湖中。
聶七隨后而來,在宿英指揮下助他以特殊的方式將鍛鐵分散固定在造兵場外壁,石壁上很快冒出一串串細(xì)小的水泡,宿英揮了揮手,示意聶七一起離開,順便動手破壞沉在水下的浮橋機(jī)關(guān),變故發(fā)生時便可斷援兵之路。
不料剛剛動手,湖心機(jī)關(guān)突然開始轉(zhuǎn)動,兩處浮橋自水底徐徐升起。
二人心呼不巧,只見浮橋升上水面數(shù)寸,對岸燈火比方才亮了一倍不止,看那陣勢,竟是少原君回府。
含夕快步向浮橋跑去。對面波潮涌蕩,并無侍從跟隨,皇非獨(dú)自一人踏橋而來。宿英與聶七來不及離開,唯有沉在橋底,將銅管伸上水面維持呼吸,幸好少原君府尚未以晶石筑橋,否則兩人立時便要無所遁形。
含夕在橋上停住腳步,一瞬不瞬地看著皇非走到近前,問道:“怎樣,子嬈姐姐她……”
皇非聲音似乎異樣地冰冷,卻又像有某種肆暗的情緒掩埋在幽黑與冷冽之下,如湖底潛流,暗潮縱橫:“我已下令,三日后為少原君夫人發(fā)喪。”
含夕“啊”地退了一步,道:“你……你親自確定過了?”
皇非面無表情地回答:“是。”
一字?jǐn)S下,不但含夕,水底兩人亦是一震,呼吸微微加重。皇非立有所覺,忽地眼神一變,喝道:“什么人,滾出來!”身形似無所動,卻閃電般向后移去,一道掌風(fēng)擊向兩人藏身位置。
湖水壓力陡增,勁氣破浪而至,宿英二人方才已知不妙,卻沒想到皇非出掌之快,竟是如此駭人。
“轟”地一聲巨響,湖水濺上半空,橋下兩人幾乎同時嘔血。便在這時,湖底突然跟著傳來劇烈的震蕩,數(shù)聲悶響過后,一片驚天火光自水中爆起,足有數(shù)丈之高。
在此沖擊之下,湖水猛地向上涌起,力道之大,竟將整條浮橋托上半空。這固定浮橋的機(jī)關(guān)方才被宿英松動了兩處,一端頓時斷開,直向空中甩去,橋上莫說是含夕,就連皇非都也無法保持平衡。
湖水漫天落下,整個內(nèi)湖忽然像被某種可怕的力量吸引,卷起驚濤駭浪,湖心慢慢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漩渦。宿英知道造兵場的石壁徹底被毀,湖水正向地下狂涌而去,一旦沖毀關(guān)鍵的支撐,整個少原君府都可能隨時崩塌,造兵場中所有機(jī)關(guān)兵器,亦將毀于一旦。
聶七早有防備,便在浮橋震斷的瞬間,將失控落水的含夕公主一把拖向湖底。宿英及時送來水肺,兩人在漩渦卷來之前挾著含夕,拼盡全力,急速向出水口游去。
自夕林湖一端冒出水面,宿英與聶七皆是精疲力竭,若不是托著含夕,兩人恨不得重新沉入水底去。千辛萬苦爬上湖岸,宿英見含夕動靜全無,急忙伸手試了試她鼻息,確定只是暫時暈了過去,方才松了口氣滾倒在地。
聶七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后方,發(fā)現(xiàn)此處湖水亦在不斷加速流動,回想方才被湖底暗流倒沖得險些便回不到這邊,忍不住道:“你這一下龍王翻身,竟然這么大動靜,真真不得了,少原君府恐怕難保了。”
宿英仰面躺著,有氣無力地道:“造兵場和楚宮密道相通,這兩方湖水倒灌進(jìn)去,弄不好連楚宮也搭上。”說著勉力爬起身來,“趁現(xiàn)在皇非還沒時間封鎖楚都,我們得快些出城,遲了恐怕麻煩。”
聶七笑道:“好說,剩下就交給我吧。”
不過一刻鐘后,冥衣樓暗舵將三人順利送出城外,絲毫無人察覺,對楚國至關(guān)重要的含夕公主已被悄悄帶離楚都。
為避開沿途守軍,宿英與聶七不敢大意,繞路沅水回到西山寺時,已是月沉星黯,天色將明。
兩人攜含夕越過廟墻,意外發(fā)現(xiàn)寺中多了支人馬,十余名束甲戰(zhàn)士佩劍肅立,單看其站姿氣勢,便知都曾經(jīng)過特殊而嚴(yán)格的訓(xùn)練,每個人臂上皆有相同的標(biāo)記,表明他們乃是來自赫連武館,現(xiàn)下效命于西山大營的高手。
相隔數(shù)步,九夷族與冥衣樓部屬亦分立對側(cè),顯而易見正是談判的局面。商容見宿英與聶七帶了含夕平安回來,才算真正放下了心。
一陣笑聲傳來。
室門大開。
叔孫亦陪了一人起身,微笑道:“侯爺辛苦了,請讓末將代主上送客。”
赫連羿人對座上恭行一禮:“如此,臣不多擾主上休息,先行告退。”一名身形高瘦,身披銀甲的年輕男子跟隨其后退出,乃是赫連聞人之子,目前西山大營的統(tǒng)帥赫連嘯。
三人步出室外,正遇上宿英聶七。赫連羿人一眼看到昏迷不醒的含夕,目光微微一閃,掠過難掩的驚詫,隨即哈哈笑道:“未能留住宿先生,當(dāng)真是皇非一大損失,日后還有很多地方要偏勞先生,還望先生莫要推辭!”言下之意甚是親近,雖正陷身困境,卻仍不失老謀深算權(quán)臣之態(tài)。
昔日后風(fēng)國滅,兵圍皓山,火燒劍廬,赫連羿人身為主戰(zhàn)統(tǒng)帥,所率正是這支西山精銳,與后風(fēng)國實有不解之仇。宿英當(dāng)年便是因此被俘,后經(jīng)多方輾轉(zhuǎn),方入少原君府鑄劍造兵,亦從此失去十娘音訊,眼前面對赫連羿人,無異仇人相見,冷冷看向?qū)Ψ剑p拳不由收緊。
赫連嘯目露精光,抽身側(cè)前一步,手壓劍柄,氣氛頓時生異。恰在此刻,室中東帝溫冷的話語突然傳來:“可是聶七和宿英回來了?”
“如今皇非手上已沒了與侯爺相較的籌碼,侯爺該當(dāng)完全放心了吧。”叔孫亦適時插入,對聶七使了個眼色,抬手道,“我送侯爺一程。”
赫連羿人現(xiàn)在要靠帝都與皇非對抗,自不會去開罪宿英,笑意不改地道聲“辛苦”,便隨叔孫亦離去。聶七急著有事稟報主上,拖了宿英先行入內(nèi)。
室中仍燃著燈火,微光傾照,子昊合目靠在燈下,臉色顯得淡倦而蒼白,且蘭與離司站在身邊,都知他身子不適,不敢說話打擾,唯有不斷低低的輕咳聲,更襯得室內(nèi)安靜異常。
聶七將含夕小心放下,與宿英雙雙跪稟:“主上,屬下已將含夕公主帶回。”
不知是否因連日勞神過度,昨天又在妙音湖以玉簫操動靈陣,以至真元受損,子昊此時只覺異常疲憊,縱然靜心調(diào)息亦無法緩解那種昏沉之感。而自從入夜以來,心中一直便有異樣的感覺頻頻閃現(xiàn),與毒性伺機(jī)發(fā)作的侵噬不同,心緒不時的波動,無端令人生出陣陣煩躁不安。
方才約談赫連羿人,他一直強(qiáng)自支撐,此時心神微松,這感覺愈發(fā)強(qiáng)烈。又是一聲低咳,子昊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被聶七點了穴道的含夕正兀自昏睡,長長的睫毛掩去了往日精靈的俏目,眉心卻多一絲楚楚輕愁,令那桃花般的面容上平添幾分叫人憐惜的柔弱。
子昊派人潛入楚都帶回含夕,除了要亂皇非部署,更因上陽宮中有太多疑慮必要從她這里求證,不欲耽擱拖延,當(dāng)下扶著臥榻起身,誰料剛站起來,忽覺心頭生出一陣悸痛,仿佛突然被人用手抓住,幾乎連呼吸都要扼斷。
子昊手底一緊穩(wěn)住身子,意識瞬間模糊,便在此時,聽到聶七跪在燈下,低頭悶聲回稟:“屬下從君府得到消息,皇非已將九公主尸身帶回府中,三日后,將以少原君夫人的名義為公主發(fā)喪。”
聞?wù)邿o不一驚,子昊猛地抬起頭來,啞聲問道:“你,說什么?”
聶七目露悲痛:“回主上,我們無意中聽到皇非與含夕公主的對話,他今日親自去確定了公主的死訊。”
離司搶上一步,不能置信地?fù)u頭:“不可能,聶七,你一定是聽錯了!”話未說完,便見主人身子晃了一晃,不及伸手去扶,子昊已是一口鮮血噴將出來。
心頭之痛,若遭雷殛,子昊薄唇緊抿,握著靈石串珠的右手壓在榻上不斷顫抖,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且蘭離他甚近,趕在離司之前將他扶住,察覺他周身真氣紊亂至極,幾有走火入魔之兆,亦感到他似乎正以玄通心法盡力壓制著什么,這一驚非同小可。
靈石之光紛亂不休,子昊驀地抬袖一震,將她和離司拂退開去,吃力地道:“你們……都出去。”
“主上!”眾人皆是異常擔(dān)心,子昊閉一閉目,復(fù)又睜開,面色更見蒼白:“出去!”
眾人無奈,只得遵命退出。商容與叔孫亦已在外聽到消息,皆知此事對于帝都乃是莫大的變數(shù),但無主上旨意,誰也無法擅自應(yīng)對,唯有先安置好含夕公主,封鎖消息再說。
失去作為王位繼承者的九公主,倘若東帝再出意外,那九域立刻便會化作血腥戰(zhàn)場,何人稱王,何人圖霸,生死滅國,上演更加慘烈的爭逐與殺伐。
將明未明的黑暗,沉沉壓在天際,一望無邊,帝都與九夷族一眾核心人物皆是憂慮難安,卻無人敢造次入內(nèi)。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離司守在門前,抬頭看清來人,不由意外叫道:“蘇公子!”
蘇陵接到調(diào)兵入楚的命令后立刻啟程,因不放心主上安全,交由靳無余率軍,自己則與墨烆先一步趕來。
離司仿若見到救星,急忙道:“蘇公子,主上他……”蘇陵方才已聽且蘭說了事情變故,對她點了點頭,行至近前抬手一掠衣襟,跪下道:“蘇陵,求見主上。”
室內(nèi)一時沒有聲息,蘇陵等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再道:“主上,蘇陵有要事求見,這便斗膽入內(nèi)了。”
言罷舉手,但尚未觸到室門,那門便向內(nèi)打開,聽到東帝淡啞的聲音:“進(jìn)來。”
蘇陵起身而入,隨后合上室門,只見主上獨(dú)坐榻前,室中燈火早已燃盡,些許晨光自窗間悄然瀉入,停留在那一幅無塵白衣之畔,仿佛是畏于幽暗中身影寂冷的氣息,不敢再靠近一分。
蘇陵習(xí)慣于主上身邊的清靜,此刻卻因那雙淡淡看來的眼睛而覺心驚。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仿若一片冥域之海,沒有驚浪,沒有咆哮,甚至沒有分毫情緒的波動,唯有一片冷漠消沉萬物,透露出隱隱森郁的寒意。
蘇陵在光影邊緣停下腳步,低聲道:“主上,蘇陵來得遲了,還請主上……多加保重。”
子昊輕輕閉目,淡淡開口:“朕沒事,大軍如今何在?”
蘇陵道:“臣與墨烆先行到此,靳無余率洗馬谷五萬兵馬,明日便可全部入楚。”
“好。”子昊點頭,話語仍是極淡,甚至無法掩飾氣息的虛弱,“你暫時接手一切事務(wù),朕要閉關(guān)兩日。轉(zhuǎn)告赫連羿人,要他立刻集軍備戰(zhàn)。”
蘇陵有些擔(dān)心地看了他一眼,道:“主上是否當(dāng)真要扶植赫連羿人?恐怕楚國將陷入難以收拾的四分五裂,此人不足為用,反成大礙。”
子昊似乎笑了一笑,無聲亦無形,他緩緩站起身來,修削的身影遮暗了光陰,而他的臉色冷冽如霜:“蘇陵,三日之后,朕要整個楚國從九域版圖之上徹底消失。”
蘇陵一驚抬頭。
只聽“喀喇”一聲輕響,子昊手中握著的白玉瓷瓶驟然迸裂,鮮血沿著袖口浸透晨光,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一縷縷赤熱的痛楚,一點點飛濺的碎刃,驚裂乾坤,血染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