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蒼峰玄雪
夜幕再次降臨,穆國王宮深沉的輪廓猶如一座臥獸漸漸隱入重云濃暗的天色,宮門關(guān)閉之前,衛(wèi)垣方才離開東宮,在侍衛(wèi)的擁護下往上將軍府打馬而去。
長街兩側(cè)華燈初上,酒樓歌坊人流如川,一片聲色喧嘩,剛剛進入這邯璋城最為熱鬧的街道,身后馬蹄聲響,衛(wèi)垣微一側(cè)首,顏菁與十余名親衛(wèi)自后面趕上,來到身旁。
“衛(wèi)將軍。”顏菁輕提馬韁,與衛(wèi)垣并騎而行,幾名同屬冥衣樓的親衛(wèi)散開身后,不著痕跡地將后面白虎軍侍衛(wèi)隔開。
衛(wèi)垣目光一掃,笑道:“顏兄回府去嗎?若有閑情,我們不妨到燕子樓喝上兩杯。”
顏菁轉(zhuǎn)頭壓低聲音道:“將軍可知今日做了什么,商公公乃是主上最為倚重的內(nèi)臣,現(xiàn)在竟喪命穆國,且是在白虎軍手中。”
衛(wèi)垣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顏兄莫非沒有想過,白虎軍和統(tǒng)衛(wèi)府上萬人搜遍全城,連一個三公子的人都沒抓到,若非今日擊殺三名叛黨,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待?對著連相那么精明的人,會不招來疑心嗎?”
顏菁眉峰略蹙,“即便要應(yīng)付太子御,也不必假戲真做,將軍不是不知道商公公的身份,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為?”
衛(wèi)垣眼中光影一沉,扭頭道:“顏兄這是在質(zhì)問我?”
顏菁見四周不時有人向這邊注目,心知在此不宜多言,強壓下心中不滿,“我并無此意,只是一旦九公主問起,不知將軍要如何回復(fù)。”跟著抱拳道,“我會向公主如實稟報此事,將軍好自為之吧。”說罷一提馬韁,當(dāng)先而去,身后親衛(wèi)隨即跟上。
衛(wèi)垣目送統(tǒng)衛(wèi)府的人消失在長街盡頭,不由重重冷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道不為人知的精光。
上將軍府位于邯璋城風(fēng)景極佳的貴族坊區(qū),整座府邸占地極廣,建筑高闊深進,斗檐重壁,頗具西地沉雄之風(fēng),但最為講究的乃是后院聚水成湖、山石穿疊的內(nèi)苑。此時天色入夜,兩側(cè)連排裝飾的青銅銷金紋臥獸燈早已燃起,照得四下亭閣明暗,一片影影綽綽,衛(wèi)垣遣退隨從步上通往書房的玄石廊道,突然間腳下一停。
一絲細葉悄落月空。
對面同時傳來一絲女子笑聲,既輕且媚,跟著淡紗裊裊如煙,一抹白衣身影自樓閣之中飄落路前。
“衛(wèi)將軍,久見了。”
眼前女子煙視媚行,越過枝影橫斜的湖畔,徐徐向燈下而來。
“白姝兒?”衛(wèi)垣目光微微一動。
“將軍還記得姝兒,姝兒給將軍見禮了。”白姝兒略一揚袖,側(cè)身低眉,眸光卻微微挑去,月下媚影,色若桃花。
“哼,”衛(wèi)垣站在廊前,沉聲道,“白堂主可真是好膽量,出入我上將軍府如入無人之境。”
白姝兒抬頭柔聲道:“將軍請莫要怪罪姝兒,姝兒此來是想與將軍商量幾件密事,自不好招人眼目,所以才先一步在這兒等候?qū)④姟!?br/>
衛(wèi)垣道:“我與你有何事需要商量?”
白姝兒素首微微一側(cè),露出足以令任何男人心動的嬌容,“將軍素來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姝兒向來不愿拐彎抹角,浪費時間。我知道將軍是九公主的人,說起來,如今我們也算共事一主,莫非無事可言嗎?”
衛(wèi)垣倒負雙手,半明半暗的燈影之下,也看不出神色深淺,或喜或怒,只是隨口道:“哦?那我倒愿聞其詳。”
白姝兒嫵媚道:“那姝兒便直言了,我想與將軍聯(lián)手,除去兩個礙事之人,今后無論何事,更可相為照應(yīng),互通有無。”
衛(wèi)垣道:“什么人,礙了誰的事?”
白姝兒略略移步,抬手拂掠烏發(fā),“一個是連相,這個不用我說,也是將軍該殺之人;而另外一個,是虞崢。”
衛(wèi)垣眼光一抬,“你敢殺虞崢?可知他是白虎秘衛(wèi)之首,三公子的得力之助?”
白姝兒掩唇一笑,一瞬間眉目千姿,媚態(tài)叢生,更令人感覺到在這美艷的外表之下,幾多心思叵測。來此之前,她早已派人查實宣平客棧三名“叛黨”的真實身份,以此揣測衛(wèi)垣的底細,幾番計較,遂親身一探上將軍府,“將軍連商容商公公都敢殺,又怎不敢殺區(qū)區(qū)一個虞崢?三公子既有將軍相助,虞崢如何能比,何況此時太子御已經(jīng)懷疑了他,將軍倒是教我,該如何保他?”
衛(wèi)垣聽到“商容”二字時,面上神色剎那一動,旋即恢復(fù)深沉,跟著抬袖一拂,轉(zhuǎn)身道:“白堂主請回吧,今夜之話我從未聽過,三公子也永遠不會知曉。”說著舉步欲行,白姝兒心知此人城府極深,絕非三言兩語能夠打動,卻也不急,暗影下紅唇隱隱一勾,悠然說道:“看來倒是我料錯了,將軍原來是甘愿受制于人,做帝都手心的傀儡,或是一枚過江之卒。”
衛(wèi)垣腳步倏然一停,白姝兒繼續(xù)道:“只是依我看來,將軍即便忠于帝都,那東帝對將軍卻絕不放心,將軍身邊究竟有多少眼線,明里暗中,恐怕不止一個顏菁吧。更何況以東帝之冷情,對將軍的家眷,連我自在堂都查不出他們之所在,將軍此生也不知是否還能相見。”
衛(wèi)垣背身而立,片刻后回頭說道:“你知道的事情,當(dāng)真不少。”
白姝兒婀娜前行,“姝兒是誠心與將軍合作,所以才多加留意心嘛,將軍何不想想,他日倘若三公子繼位,一個顏菁,一個虞崢,足以將穆國大部分軍權(quán)瓜分,有九公主在側(cè),三公子對這二人恐怕要比對將軍更加信任,將軍難道毫無顧慮嗎?”她在衛(wèi)垣身旁停步,美目輕掃,淡淡閃過七分妖媚,三分心機,“至于其他,大丈夫縱橫天地,何患無妻?”
衛(wèi)垣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將軍。”白姝兒手腕一翻,掌心現(xiàn)出一卷細帛,“除掉連相,太子御身邊最為倚重的便是將軍,那將軍則可輕而易舉,成為擁立三公子繼位最大的功臣,若虞崢亦死,將軍作為朝中最有資格的大將,理當(dāng)接掌禁衛(wèi)兵權(quán),甚至包括之前掣肘在側(cè)的白虎秘衛(wèi)。這些,是所有與左君侯府有關(guān)的朝臣,秘密對三公子立下的效忠書,只要將軍點頭,便可盡為所用,日后你我一人在內(nèi),一人于外,縱然那九公主假手天威,又能奈之如何?”
月下微光,燈中亮芒,衛(wèi)垣深沉的眼中映出女子媚極艷極的姿色,如一刃淬亮的刀光,劃掠心頭。面對這張誘人的面容,穆國第一大將仿佛被光亮刺中,微微瞇起眼睛,片刻之后,抬手拿起她掌中的密帛,笑道:“有美色更有頭腦,難怪三公子另眼相看,白堂主這樣的女人,總是不會令人失望。”
“相信將軍也不會令姝兒失望。”白姝兒仰首相視,口吐媚言,“上次連相逃過一死,這次姝兒便先替將軍辦妥此事,明日紅顏閣中,如情姑娘會隨時恭候連首座大駕,將軍莫要忘了,一定邀上虞崢,虞統(tǒng)領(lǐng)。”說罷一聲輕笑,飄身而退,如來時一般悄若無聲地消失在煙月之下,只余媚香如縷,裊裊輕散。
落峰山脈,八百川巒龍臥,蒼云主峰乃是其中最高之處,云出煙岫,霧鎖千嶺。
在距離天宗總舵不遠的一處山峰之上,子嬈盤膝靜坐絕崖,閉目傾聽其下瀑布飛流激濺,漫山葉落清霜,已隱隱有了飛雪的氣息。
夜玄殤悠長穩(wěn)定的呼吸聲自身旁傳來,當(dāng)她睜開眼睛,恰好可以見他輪廓俊冷的側(cè)顏,不變的夜色玄衣,棱角分明的眉目與堅定的鼻梁,水光中略微削薄的唇,微笑時候如春風(fēng),凝靜時卻似冬日深雪鋒冷的痕跡。
子嬈微微側(cè)眸,不由記起當(dāng)年第一眼看見這個男人,漫天風(fēng)雨與殺機之中,那一襲玄衣,隨意甚至有些狂妄的姿態(tài)。一人一劍,逍遙敵間,鮮血或是生命仿佛只是他笑容的陪襯,劍下天地睥睨,無人可以令其一顧,無物可以動搖其心。
縱與不期之遇,結(jié)伴江湖,亦無緣由,不相問,可托生死,成摯交。
馳縱隨心,自然而然。
或許夜玄殤原本便是這樣一個人,只要和他在一起,你從來不需去想怎么辦,亦不必問為什么,醒時恣意醉時狂,出入險境是痛快,傲嘯江湖是暢然,美色在前,他不會拒絕,亦懂得欣賞,殺戮隨身,他步步踏血,笑對驚濤。這樣一個人,她想不出這世上有什么能將他束縛,權(quán)力、女人或者王位,即便成為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主宰,夜玄殤仍舊是夜玄殤,和昔日灃水渡前的桀驁男子,不會有半分區(qū)別。
“看了這么久,在想什么?”
對面之人突然開口,俊目張開,薄唇含笑。
子嬈略微一怔,隨即鳳眸輕掠,淡淡道:“看你行功圓滿,想是無礙了。我在想今晚會否下雪,雪中相殺,又是一番什么滋味。”
夜玄殤悠悠抬頭,看向天邊似有似無的弦月,云霧漸濃,彌漫千峰,“雪夜宜飲酒,只不過今夜,你我都需保持清醒。”
子嬈道:“究竟是什么人,仍不肯告訴我嗎?”
夜玄殤道:“此人隱身穆國十余年,除了王室中寥寥數(shù)人,幾乎無人見過她的真容,更不知她真實身份,甚至對于外界,她根本就不曾存在。我所能告訴你的不過是推斷、揣測或是疑問,凡事莫若自心判斷。”
子嬈淡淡道:“即便親眼去看,你我的論斷也不會相差太遠,對方引入你體內(nèi)的四域噬心蠱,合我二人之力亦無法將其逼出,你先前服下的藥丸只能控制一時,他的目的顯而易見。”
夜玄殤一笑道:“不必著急,她究竟是誰,目的如何,或許今晚一切都會有個答案。”
“若非是你,我絕不會有這般耐心。”
子嬈修眸微微掠至,月夜隱去了最后一抹淡芒,微雪之氣翻飛風(fēng)中,涂抹出漸深的寒意。事關(guān)帝都王族,亦關(guān)系那個人的生死,每一刻等待都是以他的一分痛苦換取,甚至他的生命與心血,每每思及,恨不立刻能見得其人,尋出真相,但眼前顯然不僅是一劑藥毒,更有許多未知之?dāng)?shù),未動之謀,置身亂局,敵暗我明,不能忍者不能勝。
這世上最難熬的本便是一個“忍”字,又有幾人,能真正將這一字一忍,寫到風(fēng)平浪靜,無波無痕。
夜玄殤的聲音依舊散漫從容,“既已如此,那莫如再多答應(yīng)我一事,今晚無論發(fā)生何事,都且按兵不動。”
子嬈心中微微一動,竟似有種異樣的感覺閃過。明明是雪霧盈空,他注視的目光如晴空深夜,黑暗中仿佛透知一切,她細微的心思。那話語不是命令,亦不是商量,只是從他口中說出,別有一種篤定的意味。她扭了頭看他,眸底清幽的微光在煙瀑水霧中若隱若現(xiàn),突然間,不遠處山峰竄起一道金黃色的流光,帶著輕銳的嘯聲穿破迷霧,當(dāng)空綻開一朵灼亮的煙花。
子嬈眉梢一挑,“若快過我,便答應(yīng)你。”話音落時,幽袂飛香,人若輕云一般飄出懸崖,徑往激流直下的水瀑落去。夜玄殤在她身動一刻,人亦迅掠而出,后發(fā)先至,兩人幾乎同時在水瀑中突起的巖石上借力,倏然橫過其下深潭,落往峰谷平川之處。但見夜霧中兩道人影并肩疾掠,一若夜風(fēng)云光,一如暗電馳閃,只似幾個起落便越過當(dāng)中山谷,瞬間逼至蒼云峰二十八天關(guān)入口。
山前警哨響起,傳來守衛(wèi)弟子齊聲喝斥。
“什么人擅闖天宗!”
兩人不約而同飛掠數(shù)丈,眼見落往關(guān)前,子嬈忽然輕笑一聲,揚袖飛出,反向夜玄殤身前阻去,同時借反震之力,身化幽云,凌空飄逸。
“漂亮!”夜玄殤突然加速,身形一閃破入紛飛袖影,長臂疾探,不偏不倚鎖住她柔軟的腰肢,帶得兩人縱身而起,同時左手向外斜揮。
一股渾厚的掌力橫空掃過,如同怒潮撲面,最先趕來的十余名天宗弟子身不由己跌出圈外,先后滾做一團。
夜玄殤手挽子嬈落在天關(guān)之前,微微笑道:“快你一步。”說話時目光卻看向嚴陣以待的天宗弟子,嚴邃深處,隱透精芒。
子嬈但笑不語,只是慵然綽立,玄袂輕衣在將雪的峰谷之中,與發(fā)輕舞,飄若云生。
“二師兄……”
“二師兄!”
天宗弟子雖是狼狽,卻無一人受傷,此時皆認出夜玄殤,更加有人脫口叫道。
夜玄殤凝神打量,隨后隱約一笑,“是小刀?沒想到最先遇上的是你們。”
這二十八天關(guān)最外處崗哨的守衛(wèi)皆是昔日與夜玄殤、夜玄澗二人交情不錯的弟子,方才說話的一名身穿天青色武士服的年輕弟子越眾而出,“二師兄,真是你回來了,師尊命我們……”說著向兩旁看去。
夜玄殤道:“格殺勿論是嗎?你們幾人齊上,能否當(dāng)?shù)米∥覄ο率校俊?br/>
“以二師兄的武功,我們自是難有勝算。”夜玄殤昔日身在蒼云峰時,武功便遠遠高出同門兄弟,近幾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修為更臻大成,方才一掌手下留情,眾人皆是清楚,否則此刻不知還有幾人能夠站著說話。那被他叫做小刀的弟子沉默片刻,和身旁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上前一步問道,“二師兄可否告訴我們,師尊為何突然要殺你和大師兄?”
夜玄殤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信步向前走去,“看來他始終瞞著你們,那不過因為他怕我,也怕二哥。”
眾人愕然的同時,亦在他暗蓄氣勢的步伐中不由自主向側(cè)閃開,令他通過封鎖,來到兩側(cè)對出的峰谷之前。
山風(fēng)不休,夜空終有雪跡飄落。
通往蒼云峰的二十八重山道層巒疊嶂,每一步都暗藏著險峻的殺機,總舵之中現(xiàn)在混亂已起,方才的煙花報信,乃是表明所有失陷之人已順利救出,示意兩人可以放心行動。天宗弟子中,過半與夜玄殤素來親厚,更甚至有不少弟子的武功是經(jīng)夜玄澗口傳身教,名為兄弟,實同師徒。渠彌國師不曾十分防備這一點,皆因從未想過自己親自動手竟不能預(yù)先除掉二人,此時想要彌補卻是為時已晚,唯有將其中主要弟子調(diào)至山下,避免他們內(nèi)外呼應(yīng),傳遞信息。
小刀上前數(shù)步,道:“二師兄當(dāng)真要上山?從這里到含陽峰六道天關(guān),皆是與我們關(guān)系不錯的師兄弟,但其后關(guān)卡,卻都是師尊親衛(wèi)弟子,奉師尊嚴命,擅闖者殺無赦。”
“想我們同門相殘,師尊仍是這么狠心。他既扣押大師兄手下四部兄弟,我又豈會坐視不理?”夜玄殤銳利的唇鋒微挑,轉(zhuǎn)身道,“你們攔不住我,小刀你帶人回去稟報渠彌,便說我夜玄殤與九公主殺上總舵,一并告訴后面師兄弟,不動刀劍者,我絕不會傷其分毫,但誰要以武阻路,歸離劍下,生死由命。”
小刀震驚道:“二師兄如此會惹怒師尊,若師尊親自下山……”
夜玄殤哈哈笑道:“他若不來,我倒白來了。”說著抬手搭上小刀肩頭,“去吧,我不想與你們動手,除非是切磋武藝。”
四周幾人皆是心頭一熱,念起當(dāng)年同修習(xí)武,兄弟之情。小刀深吸一口氣,突然低聲道:“其實二師兄不說我們也能猜出幾分,師尊他是在幫太子御。太子御這些年將穆國弄得烏煙瘴氣,甚至逼殺二師兄,我們早有耳聞,更加心有不滿,如今二師兄平安回來,大家都很高興。”
夜玄殤含笑拍了拍他肩膀,小刀轉(zhuǎn)身道:“我們會照二師兄吩咐去做,二師兄一切小心。”
殺戮自第七重天關(guān)開始。
黑色的夜,微白的雪,鮮紅的痕跡漫開在玄色的光與影中,甚至連慘叫都是多余,干脆利索不見一絲拖沓。
夜玄殤與子嬈循路而上,渠彌國師所倚重的親衛(wèi)弟子武功皆非泛泛,但在兩人默契無間的聯(lián)手下,一連五道哨崗的抵抗都未曾超過半刻,彈指笑語,盡破劍袖之間。
再過三道崗哨,再殺四十五人,無傷者,亦無活口。重重示警的煙花沖破迷霧,赤色縱橫,如濺染冰雪的血痕一般消沒在黑暗的夜空。面前第十五道崗哨,名作星潭之處,隨后趕來的弟子只見雪光之中玄衣輕舞,凌亂的冰屑在女子指尖袖袂化作晶冷細刃,煙雪繚繞,一路飄染朱紅千般,妖嬈血色,如若紅
那景象極美,仿佛挑破夜色妖魅的幻相,映入眼中,絕艷出塵,冽冰穿過身體的一刻,可見美若天人的容顏,幽香飄曳如縷,隨后萬般寂滅,唯余血華。
然而更多人最后所見卻是劍光,歸離劍的光芒,絕殺、冷酷、耀目如盲。
不同于曾經(jīng)狂肆嗜血,歷經(jīng)百戰(zhàn)的劍更冷更快,執(zhí)劍之人無情,似如神魔,卻亦始終帶著冷靜不動的微笑。每當(dāng)劍出,必有冽光相伴,只在此時方能見劍鋒的痕跡,驚電一閃劃破雪夜,之后所有的顏色都在黑衣黑眸之中沉亡。
二十八重天關(guān)過半失守,且傷亡慘重。天宗總舵接到示警,增援弟子不斷趕來,渠彌國師最為信任的無風(fēng)殿護衛(wèi)弟子及時出現(xiàn)在星潭,終于阻得二人片刻。
“如此微雪良宵,何必偏來送命?”
子嬈與其中兩人極招相交,驀地幽嘆一聲,微微飄身輕退,玄裳紛繞,指端點雪,冽冰飛旋之時綻現(xiàn)道道光華,交織盈滿,幾若月色重臨山峰。
兩名護衛(wèi)弟子狂喝一聲,祭劍前沖。
雪華影幻,一縷燦光驟然生姿,子嬈十指蔻丹,綻做蓮華千重,彈指一息,玄雪紛落,飛紅斷舞。
與此同時,夜玄殤劍出破空,一名護衛(wèi)弟子刀折骨裂,口唇溢血,頓失再戰(zhàn)之力。另外三人尚在數(shù)步之外,仍被劍氣逼得目不能視,更為可怕的是劍鋒催發(fā)的冰雪,如同怒濤狂浪,攜卷奪命之鋒當(dāng)頭襲來,莫可抵御。
眼見三人絕無幸免,山間主峰忽然傳來一陣厲嘯,瞬息之間,一股驚天徹地的劍氣當(dāng)空而至,激雷一般劈中劍華。
兩劍重擊,真氣從中爆破,仿若颶風(fēng)當(dāng)空,激得峰谷星潭冰雪狂沖。
夜玄殤劍身一振,信手再發(fā)三道真氣,與子嬈袖底絲華魅舞的流光剎那相交,在兩人面前形成雙重屏障,合力擋下渠彌國師重劍一擊,同時二人凌空飛退。
“哈哈,國師甘為太子御賣命,甚至不惜犧牲弟子,可惜這次人被救出,還是一樣留不下我!”
隨著一聲長笑,夜玄殤與子嬈沒入微雪深處,渠彌國師現(xiàn)身劍影之中,勃然大怒,“回總舵將人拿下!”含怒命令護衛(wèi)弟子后,渠彌國師無視因夜玄殤之言兀自驚疑的眾人,提劍往山下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