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第九十九碗湯 杳渺(十一)
倪雅心里在想什么,陸仰止自然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不,或許會覺得倪雅腦子有問題,哪家八歲的小姑娘會想這么些東西?未來會如何,那還沒有發(fā)生,他何必去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委屈自己喜歡這樣的女孩子。</br> 時間如同流水,轉(zhuǎn)眼即過,第二年,清歡九歲,陸仰止十四歲,春闈在即,老太爺跟陸之寒都很看好他這次考試,但也沒有給他太大壓力,而且他們也緊張不起來,怎么說呢,陸仰止不僅是個天才,而且極為靈活,無論是應(yīng)試文章亦或時政策論,他都游刃有余。他們家甚至都不用去估題,反正不管什么類型陸仰止都能寫的出來。</br> 報名時清歡也跟著去看熱鬧,像陸仰止這樣年紀(jì)的并不多,為求穩(wěn)當(dāng),一般人家都會在十五歲的時候參加考試,因此這次考試更多的是落榜過的考生,他們好不容易等來了這次機(jī)會,誓要金榜題名。有些人都考了一輩子,清歡就瞧見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家,他這把年紀(jì)了,還是個童生,考了幾十年中不了仍然不肯放棄。</br> 天賦實(shí)在是很殘酷。</br> 她趴在車窗上往外看,馬車停在報名地點(diǎn)的外頭,春闈報名很是重要,沒有人會讓自家下人去做,怕出紕漏,都是自己親自報名并畫押保證是本人考試。陸仰止來的早,這會兒都快排到他了,二房三房的幾個弟弟歲數(shù)還小,遠(yuǎn)遠(yuǎn)不到考試的時候,倒是陸純?nèi)萋犝f要出門,死乞白賴的非要跟。這一年里清歡被她纏的夠嗆,陸仰止在的時候陸純?nèi)莶桓襾頍┧懷鲋挂徊辉冢透菲じ嗨幰粯羽ど蟻恚涝黄涿裁础蠹沂墙忝靡煤孟嗵帯?lt;/br> 還有那個倪雅,這一年也經(jīng)常借著朋友的名義來看她,最可氣的是來的次數(shù)多了,禮物都不帶,這不明擺著想靠她上位卻舍不得花錢么!哪里有這樣的好事!一來二去的,清歡各種稱病或是不在,倪雅逐漸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來的次數(shù)減少了不說,還回回帶禮物,清歡這才見她。</br> 這一來二去的,巧就巧在陸純?nèi)莞哐诺浆F(xiàn)在都沒打過照面。陸純?nèi)荻继絷懷鲋共辉诘臅r候來,倪雅則挑陸仰止在的時候來,兩人完美錯過。</br> 不過今天嘛……清歡都瞧見御史府的馬車了,你看……噠噠噠噠噠,到他們跟前停了。高門之間,各府馬車上都有標(biāo)志,清歡放下車窗幔子,坐等王見王。</br> 果然,很快就聽見外頭傳來倪雅的聲音:“里頭可是清歡妹妹?我家兄長今日也來報名,尋思著與清歡妹妹數(shù)日不見,心里甚為想念,恰好在此遇著,擔(dān)心妹妹在馬車?yán)餆灒貋砼c妹妹說說話。”</br> 騙人,御史府的馬車來的晚,等到排到不知什么時候,陸仰止卻很快就要回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br> 不過今天清歡心情是很不錯的,尤其是當(dāng)倪雅進(jìn)來時與陸純?nèi)荽蛄藗€照面,兩人面面相覷,表情完全一致。驚訝——厭惡——深思——回歸正常。</br> 清歡不喜歡姐姐妹妹的叫法,無論倪雅怎樣稱呼她妹妹,她都執(zhí)著地喊倪雅為倪姑娘。這會兒那兩人面部表情都很僵硬,她卻笑了:“倪姑娘,這位是我六妹妹陸純?nèi)荩內(nèi)荩@是御史府的倪家女郎,比我都要大上一歲,你叫姐姐就好了。”</br> 前世就叫了好些年姐姐,如今又要叫?可陸純?nèi)菖卤豢闯鍪裁炊四邅恚阂中念^的嫉恨,笑的有點(diǎn)扭曲:“倪姐姐。”</br> 倪雅也怕被看出來,同樣努力表現(xiàn)大度溫和:“純?nèi)菝妹谩!?lt;/br> 可不就是前輩子那姐姐妹妹的叫么!她們大抵都沒料到對方和自己一樣能重來一次,心里都在批判。</br> 天哪,倪雅果然小時候就這么心機(jī)深沉了,怪不得我從來爭寵都爭不過她!</br> 陸純?nèi)葸@個蠢到家的賤人,這一世絕不叫她好過!</br> 兩人在心里將對方咒罵了千八百遍,面上卻都是親親熱熱的,但對彼此的厭惡實(shí)在是無法形容,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話來,每句話聽似正常,卻都夾槍帶棍,可以說得上是小女孩版的宅斗戲。清歡在一旁安靜地聽她們你來我往,喝了口茶,又捧起糕點(diǎn)啃,雖然沒有電視,可真人版的比電視好看多了。尤其這倆小女孩,一個溫婉秀麗,一個嬌艷明媚,真真是一出大戲。</br> 啊……早知道出門的時候揣一點(diǎn)葵花子,這會兒吃起來多舒服啊。</br> 倪雅跟陸純?nèi)菔乔笆赖脑┘遥@輩子重來一回,都瞧對方不順眼極了,話里話外不是譏笑就是嘲諷。倪雅嘲陸純?nèi)菔鞘觯懠內(nèi)菥托δ哐抛詠硎欤荒哐判﹃懠內(nèi)菔莻€繡花枕頭,陸純?nèi)菥统澳哐叛b模作樣。總之兩人互有往來,這回合制的嘴炮可比相聲都有趣。</br> 這個情景一直持續(xù)到陸仰止回來,恰好聽見兩人不大健康的對話,簾子一掀開,那個不該聽的好寶寶居然還一副精彩!的表情,他壓抑著怒氣,冷聲道:“二位若是要辯論,大可到街上去找人說理,莫在這里打擾阿囡。”</br> 他走路無聲,又輕又快,倪雅跟陸純?nèi)荻紱]有注意,頓時臊紅了臉,倪雅擔(dān)心他對自己的印象,連忙說:“陸家哥哥,你聽我解釋——”</br> 陸純?nèi)莶恢浪趺唇忉專滥哐胚@個賤人生了張巧嘴,前世就是如此,但凡給了她機(jī)會洗白,就是錯不在自己,王爺也不會站在自己這邊。跟倪雅這賤人講道理沒有用,因?yàn)槟阒v不過她,最好的辦法就是嗓門比她大,蓋過她就成!“大哥哥!大姐姐!報完名咱們就回家了嗎!”</br> 倪雅端著大家閨秀的架勢,自然不會大聲說話,講話輕聲細(xì)語十分溫柔,陸純?nèi)輩s沒這個顧慮,橫豎她只想抱陸仰止的大腿,只要她不作死,大伯父、祖父祖母還有陸清歡都對陸仰止這么好,自己還是一天的陸家人,陸仰止就不會見死不救。現(xiàn)在她只知道,必須破壞陸仰止對倪雅的好印象!</br> 絕不能讓倪雅也抱上這根自己都沒抱上的粗大腿!</br> 清歡雖然又長了一歲,但沒怎么長高,也沒變重,還輕了些,陸仰止跟往常一樣,見著她基本上不讓她兩腳沾地。冷淡地看了一眼這倆人后,他將清歡抱到懷里:“二位自便。”</br>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半點(diǎn)不留戀。因?yàn)槌鲩T前他就答應(yīng)報完名帶她去買橘子糖,完全沒打算帶上里頭那倆煩人的。</br> 倪雅和陸純?nèi)菹嗫磧上鄥挘齻兌紱]想到對方也重活一次,還就以為彼此看不慣,但現(xiàn)在陸仰止走了,她們也顧不上掐架,連忙下車跟上去。</br> 陸仰止特別煩她們,陸純?nèi)菀膊恢趺椿厥拢^去對他那樣壞,如今死命討好,那個倪雅也是,明明只是一年前的元宵見過一面,對方便跟牛皮糖般黏上來——這兩人是當(dāng)他是傻子嗎?她們的言行舉止都充滿了諂媚和畏懼,陸仰止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大概也猜的出來。</br> 他有什么好讓她們討好的?即便他天資聰穎,可如今顯然還沒有做出一番事業(yè)。她們討好他,顯然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人格魅力(陸仰止自己也懷疑他有沒有這個東西),那么就是有所圖。可他有什么讓她們圖謀的?過去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那就只剩下未來會有了。</br> 倒是這一年來,小阿囡不務(wù)正業(y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沒怎么鉆研,反而是喜歡看些小話本,尤其是講那些精怪故事的,為了討她歡心,跟她有的聊,陸仰止也隨著看了一大堆,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小阿囡最喜歡的一種,一個人,因?yàn)橐恍C(jī)遇,回到自己的小時候,書生因此青云直上,小姐因此覓得良緣,狐妖因此得道成仙……大概是看多了,小阿囡還自己興致勃勃的開始寫,拿出去以隔壁老王的筆名拓印賣掉……你真別說,她腦子靈活,想象力豐富讀書又多,寫出來的小話本情節(jié)曲折,引人入勝,隔壁老王儼然成了暢銷小話本排行榜第一名。</br> 得虧她身子不好,精力不足,只寫了一本,要是再給她點(diǎn)時間,她寫的小話本能繞京城一圈兒。</br> 這看得多了,陸仰止也難免會朝上面想,越想越對頭。倪雅也好,陸純?nèi)菀埠茫瑢λ加懞眠^了頭,叫他忍不住懷疑。</br> 不過不管是不是這樣,他都會跟她們保持最大的距離。任她們有什么企圖,他不回應(yīng),就什么便宜也別想占。</br> 陸仰止不知道自己以后會走到什么樣的高度,但他很清楚一點(diǎn),那就是,無論他變成什么樣的人,他都希望,這份榮耀,只獻(xiàn)給一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