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第九十九碗湯 杳渺(七)
說好了要一起守歲,結(jié)果沒多久,清歡就睡著了,連帶著其他孩子都去外頭放煙火,她兀自在陸仰止懷里睡得噴香。陸之寒見陸仰止被寶貝阿囡絆住什么都玩不成,就道:“仰止,阿囡給我吧,你到外頭跟弟弟妹妹們一起玩兒去吧。”</br> 懷里的小姑娘乖巧地貼在他胸膛,呼出的熱氣溫暖喜人,只這樣看著她,他就覺得滿心歡喜。他不愛玩兒,更不愛同不順眼的人玩兒。“有勞父親惦念,我無礙的。”</br> 誰管你有礙無礙,我只是想抱我的小阿囡!陸之寒一張斯文儒雅的俊臉都要拉下來,一向覺得這個便宜兒子聰明絕頂,怎么就這么不會看人臉色呢。可轉(zhuǎn)念又一想,宮里頭那些皇子們,若也向陸仰止這般不愛玩樂愛讀書,那他可真是省心。橫豎阿囡在仰止懷里睡了,若是貿(mào)然抱過來怕是會弄醒。</br> 陸之寒看著女兒熟睡的小臉輕笑:“還說要陪著爹爹守歲,這才什么時辰就睡熟了?”</br> 話雖這么說,他卻知道女兒為何如此。阿囡身體不好,甚少有精力充沛的時候,每每做點什么事兒,就要休息好一會兒,說一起守夜也不過是趣談,她就是能熬,他也舍不得叫她熬。</br> “我同你祖父商議過了,若是叫你同其他人一樣去上國子監(jiān),著實是埋沒了你,年后開始你就跟在你祖父身邊讀書,改明兒考取個功名,也不能辱了陸家的名頭。”</br> 陸仰止對自己能跟在陸閣老身邊讀書一事,是想都沒想過,他原以為自己能讀書識字就是天大的機(jī)遇了,到底還是十二歲的少年,過了今夜也堪堪十三,實在是難掩激動。沒等他說話,陸之寒就又道:“等到來年夏日,阿囡就不在了——”</br> “阿囡怎會不在?!”</br> 陸仰止平日里對這位父親素來敬重,這樣打斷對方的話還是頭一回。陸之寒也愣了下,聽到少年略顯凄厲和否決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這樣說有些歧義,解釋道:“不必激動,一年之中,阿囡半年住在家里,半年是要去國公府的,少不得你多照看一下。”</br> 陸仰止狂跳的心這才平息下來,他深吸了口氣,穩(wěn)住心神:“父親放心。”</br> 他小小年紀(jì),少年老成,陸之寒心里也有數(shù),只是沒想到陸仰止對阿囡的事情這么在意。“成,這事兒就先這么定了,應(yīng)該也不</br> 會生什么變故,你心里有個數(shù)就成。”</br> 一心一意睡覺的清歡完全不知道這父子倆說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來被伺候著換了嶄新的襖子,又被陸仰止抱到老太太那兒,還有些睡眼惺忪。她來的最晚,眼睛還沒怎么睜開,給她洗臉時陸仰止心都要碎了,恨不得就讓她繼續(xù)睡著,不過是個年,何苦折騰她起來。這會兒還沒醒全,卻也知道要拜年,陸仰止?fàn)恐呱锨叭ィ膊徽f話,就拱手拜拜,嬌軟的讓長輩們紛紛笑出聲,個個主動送上大紅包壓歲。</br> 清歡身上掛了個小包包,里頭塞滿了紅包,她雖然人還不清醒,但錢可都攥在自己手里。陸仰止將她放到吃飯用的椅子上,全家上下一起吃了餃子,她還咬到了唯一一枚銅錢。</br> 老太爺大笑:“阿囡是有福氣的,這定能長命百歲,一生平安!”</br> 陸之寒也很高興,揉了揉女兒小臉。她仍沒睡醒,吃餃子時還閉著眼,看起來可憐又可愛:“阿囡忙著一邊用膳一邊睡覺,怕是聽不著父親你說什么。”</br> 老太爺才不管聽著聽不著呢,橫豎小寶貝吃到了這顆餃子,那就是有福氣,他巴不得小孫女長命百歲,心里才舒坦。</br> 一年中唯有兩次全家共同開宴,一是中秋,一是元旦,除卻側(cè)室外,不分嫡庶,子女都上桌,親親熱熱吃上這么一頓,祈愿來年合家歡樂,家宅平安。</br> 陸純?nèi)菀苍谧郎希袼@樣年紀(jì)小的孩子,都是有丫頭在邊兒上伺候的,她坐的位置恰好能看見左前方的清歡與陸仰止,自然也能看見陸仰止是如何照顧清歡的。心里頭羨慕至極,卻只能干看著,誰叫她命不好,投錯了胎呢。</br> 老天爺多不公平啊,有人出生便萬千寵愛,有人前途黯淡,謀不到一個好未來。陸純?nèi)菰?jīng)千百次的想,大概陸清歡就是福氣太大,命格壓不住,才早早夭折了的。是以她心中除了羨慕之外,還有些許的幸災(zāi)樂禍。現(xiàn)在如何被疼,也架不住早夭的命,這樣的好日子又能過多久呢?</br> 吃完餃子,清歡留下來陪祖父母,陸仰止也一同留下。他坐在一旁看書,聽著她咿咿呀呀的說話聲,奶聲奶氣,又貼心,哄的兩位老人家都笑起來,不由得莞爾。真是個寶貝,哪有小孩這么招人疼的,這樣的寶貝降生在陸家,真是老天的眷顧。</br> 他一點都不嫉妒,反而覺得這都是理所當(dāng)然,就是全天下的人都來疼她愛她,那都是應(yīng)該的,當(dāng)然也包括他,陸仰止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都挖出來送她呢。</br> 玩樂了一會兒府里就開始來人了,大都是老太爺?shù)牡茏樱览咸珷斕蹛圻@個小孫女,除了年禮外,還都額外給清歡準(zhǔn)備了壓歲錢,她坐在兩個老人家之間收紅包,來者不拒,那叫一個不亦樂乎,看得平時沒什么表情的陸仰止都微笑起來,更別提本來就縱容她的長輩了。</br> 這個年過下來,收獲最豐的除了她之外再沒別人。</br> 大年初一在家里過,初二就要去國公府拜年了,陸之寒會親自帶她去,這回還得把陸仰止帶過去認(rèn)認(rèn)親,他跟岳父那邊的親戚交情很好,除卻當(dāng)年娶妻時被老國公并國公爺痛打一頓外沒什么矛盾,后來妻子去世,又要為女兒的歸屬吵架,叫外人看了肯定不信,光風(fēng)霽月人如玉的陸太傅竟然也有潑婦般的一面。</br> 因著明日要早起去國公府,清歡在老太太這邊用了晚膳就回去了,老太太喜歡帶她睡,可惜年紀(jì)大了,睡眠輕,清歡年紀(jì)又小,經(jīng)常起夜,就堅持自己睡。她回去剛洗了手腳換了寢衣,可樂就來稟報說六姑娘來了。</br> 陸純?nèi)輥碜鍪裁矗壳鍤g讓人叫進(jìn)來,自己坐在床上,屋內(nèi)很是暖和,少穿點兒也不妨事。</br> 陸純?nèi)菀贿M(jìn)來就笑瞇瞇的,她長得很可愛,笑起來時尤其好看,到了清歡跟前先是像模像樣的行禮,道:“這么晚了還來叨擾大姐姐,大姐姐可別生我的氣呀。”</br> 清歡笑:“六妹妹找我是有事么?”</br> 陸純?nèi)菀煌砩隙荚谧屑?xì)思量,如今她跟陸仰止之間的關(guān)系已成定局,想要打破實在是艱難,之前她已經(jīng)試過數(shù)次示好,可陸仰止全當(dāng)不知,也不領(lǐng)情。她是沒轍兒了,才想著從陸清歡入手。都說陸清歡是他唯一的軟肋,可如今的陸清歡不過是個七歲女娃娃,陸純?nèi)菘刹挥X得自己會拿捏不住她。想想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是三十幾歲的人了,還能被個孩子困住不成。</br> 她攤開手,拿出自己那里最好的一套金絲頭面,真誠地看著清歡:“我想大姐姐幫我個忙……其他人都沒法幫我的。”</br> 清歡問:“什么忙?”</br> “大姐姐會幫我嗎?”</br> 清歡不上當(dāng):“你得先說一下,我才知道能不能幫呀。”</br> 陸純?nèi)輰⒀b著精細(xì)頭面的錦盒遞過來,可憐兮兮地看著清歡:“我想讓大哥哥不要再生我的氣,不要再記恨我了。”</br> “……大哥哥為什么記恨你呀?”清歡沒想到她是來找自己說情的,這就很奇怪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平時欺負(fù)陸仰止欺負(fù)的不要不要的,跟著二房一起虐待他,這會兒竟然想搞好關(guān)系?這個世界好玄幻。“這個我不能收。”</br> 陸純?nèi)荻家蘖耍薏豢薜臅r候特別令人憐惜,和她的生母一樣,向來讓人喜愛。“我、我之前欺負(fù)過大哥哥……我覺得自己那樣做不好,所以想讓大姐姐跟大哥哥說一聲,我知道錯了,叫他不要恨我好不好?”</br> 她眼神不安表情忐忑,清歡覺得自己要是不答應(yīng)她那可真是滅絕了人性。可她要是答應(yīng)了,做不到怎么辦?苦惱地摸了摸下巴:“我?guī)湍阏f一聲倒是可以,但哥哥不一定聽我的呀。”</br> “他一定會聽的!”</br> ……陸純?nèi)轂楹稳绱撕V定?清歡眨了眨眼,盯著陸純?nèi)荩坎晦D(zhuǎn)睛地看了幾秒,陸純?nèi)葸B忙說:“此事就麻煩大姐姐了,我以后會多跟大姐姐玩的,一定不讓大姐姐孤單!”</br> 你不跟我玩,我也不孤單啊,清歡很想這么說,但小女孩一臉歡欣雀躍,她也就沒說什么煞風(fēng)景的話。這時雪碧走進(jìn)來說大公子來了,還小姐送了宵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